一个狂徒骗了太一仙宗年仅七岁的十九代小首席五灵石, 这事儿本不是大事儿,但着实好笑又荒唐。xinghuozuowen
旁人未必知晓, 也未必关心, 但往来伺候的天香楼弟子却将始末探听得完整。
送茶水的路上, 两位女弟子窃窃私语:“听说鹿小首席哭得可伤心了。”
“也不知是谁那么缺德,连小孩子的五个灵石都稀罕。”
说着, 她们觉察还有一人未跟上,回头招呼:“小段,跟上。”
盯着远处廊桥的黎青崖回神, 应了一声:“好!这就来。”
那日,他从歃血盟的院子里溜走之后未再敢回去, 而另一头,又因为天香楼人多眼杂,不敢与大师兄相认,便只能继续隐藏身份,东躲西藏。
借着面具他换了一副易容混进侍从的队伍。
好在天香楼为了大会新招了许多临时弟子, 各方都有些应付不暇, 未对混进来的他多作盘查。使用几天后,将他编入了负责宾客茶水的队伍。
如今他便是在帮宾客送茶水。
端着茶水推门而入, 内间只坐了一个俊美的紫衣男子,听到门口的动静眼皮也没抬:“放下吧。”
黎青崖并未急着走,宴笙箫在摆弄一张纸,一会儿将其折成飞鸟,一会儿将其折成海船。皓白的手腕偶尔露出一截红色的珠串, 那些珠子是妖神舍利,妖神殿灵识便在其中。
见送茶水的小厮不走,宴笙箫抬手放下数枚灵石。
黎青崖来此并非想要打赏,是想质问宴笙箫为何要接近大师兄。只是临到头忽然想到,宴笙箫继承妖皇血脉之后容貌大变,本不需要易容,如今换这幅容貌估计是提防自己泄露妖皇踪迹,牵连到他。
如今贸然揭穿,徒惹怀疑,更有甚者怕是会惹怒妖皇。
为保小命,他只能装作不认识,收了灵石退下。
退出客舍的黎青崖抬目远望,远处的回廊下,青衣小童还坐在水边,百无聊赖,一副“留守”儿童的可怜模样。
那天骗了人五灵石后,他才知道这不是“小师弟”,而是小师侄。意识到大师兄竟也到了收徒的辈分,黎青崖直叹岁月不饶人,明明感觉他爬登仙道入门才是昨天的事。
他有惆怅有感叹,却唯独不为了自己骗师侄的钱觉得羞耻与后悔——师叔给他上的第一堂课只收五灵石,鹿昭白血赚。
他抄手走过去:“小少侠,在这儿做什么呢?”
鹿昭白抬眼,发现是个陌生人便懒得搭理:“没干嘛。”
他坐到鹿昭白身边:“怎么一个人玩儿?”
鹿昭白拨弄着自己腰间的穗子:“我觉得半个人玩儿不太合适,太吓人了。”
黎青崖:“……”
这伶牙俐齿跟谁学的?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像谁。
想起方才宴笙箫折纸,黎青崖也从袖里乾坤中摸出一张纸,三两下折了个威武神气的天牛,他也不知道鹿昭白喜欢什么,只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鸟雀是绝对不会折的,爬虫倒挺中他的意。
折好之后,施个小法术,灌入一口灵气,天牛便活灵活现地动了起来。
鹿昭白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一双黑曜石般的眼中写满了“想要”。
见这小师侄趣味与自己有几分相投,黎青崖见他更觉可爱。将停着天牛的手背递到他面前:“给你。”
不料鹿昭白脸一撇:“不要。无功不受禄。”他才不会随随便便拿旁人的东西,万一以后要拿其它的还怎么办?
黎青崖:“那我考你几个问题,你答上来了,这个就算你的奖励。”
孩童在“不要与陌生人说话”和“想要纸天牛”之间犹豫了几息,做了决定。
“你问吧。”
“听说你是太一仙宗第十九代首席,那你能不能可能将周围的门派认全?”
鹿昭白拍了拍胸脯:“这是当然!”
黎青崖信手指了几个院子,小师侄都回答得准确无误,最后他将指尖的方向落在宴笙箫门上:“那房里是什么人?”
“璇玑门的。”
黎青崖:“错了,那位公子明明是烈阳宗的。”
鹿昭白:“没错!我见过他,他和师尊自我介绍的时候说的就是璇玑门!”
小童神情笃定,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黎青崖轻笑,将手上爬来爬去的纸天牛捉到孩童掌心:“倒没诓住你,拿去吧。”
他又问:“是他主动找上你师尊的?”
“对啊。”
“有说过为了什么事——”话都快说完了黎青崖突然顿住,转而叹道,“算了,你一个小孩子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但凡是个心智成熟的成人,都会嫌弃这话钩咸饵直。而鹿昭白虽然机灵,但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听到他这么说,立刻不服气回道:“谁说我不知道!”
黎青崖挑眉,露出怀疑的神情:“你知道?那说来听听。”
鹿昭白也不傻:“为什么要告诉你?万一你是坏人怎么办?”
黎青崖做出被这句话惹怒样子:“凭空污蔑人作甚?你难道不认识我身上天香楼的衣裳吗?我看你就是不知道,所以拿这借口来糊弄人。把天牛还给我,我不和你玩儿了。”
这人不和他玩儿没什么,但到手的天牛是不能还回去的。
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鹿昭白便交待了:“他妻子病了,要去蓬莱求药,来找师尊求海图和船,师尊答应品香大会后帮他引荐杜家人,送他去。”
蓬莱!
这个地名让黎青崖一惊,此时蓬莱与中原还没有往来,唯一与之有点联系的便是杜家。若要去蓬莱,是绕不开杜氏的。
而宴笙箫为何会知道蓬莱黎青崖再清楚不过,原本还责怪宴笙箫出尔反尔的他陡然心虚。
他开始想宴笙箫这一趟旅程会不会和聂青青有关系。
应该不会吧。就是碰到个“渣女”而已,没必要这么记仇吧?多谈几个恋爱就会发现比聂青青渣的比比皆是,真的没必要为了这样一个渣得毫无特色的“女人”浪费青春。
唉……
哀叹完,他发现小师侄一直盯着他,意思再明显不过。
“对不起啊,看来你是真的知道。我误会你了。”
鹿昭白志得意满地露出一个“你才知道”的表情,并将灵气耗尽的纸天牛递到他面前:“它不动了。”
黎青崖伸出手指点了点,又渡了一口灵气进去。
鹿昭白又提出要求:“再给我折一个好不好?我要送一个给师尊。”
他一脸认真,黎青崖却微感无奈。
这小子傻乎乎的,也不问自己师尊喜不喜欢这个,只知道把自己最喜欢的分享给他。
“看来你很喜欢你的师尊。”
鹿昭白毫不犹豫回道:“当然,师尊是天下最好的人,也是对我最好的人!”
这点,黎青崖非常认同。不过,他还想着从小师侄嘴里打探其它消息,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师祖呢?”
鹿昭白微微缩紧眉头,言辞似有犹疑:“师祖他……很可怕……冷冰冰的。”面对聂清玄的时候他只觉得浑身发寒,心惊胆战,幸好师祖并不喜欢看到他。
这说法让黎青崖生出疑惑。
老东西可怕?
如果聂清玄逮着小师侄可劲儿欺负,落一句可怕,他倒能想象,但后面接了一句“冷冰冰的”……这形容放在小师叔身上倒贴切一些吧。
“你可见过你师叔祖?”
鹿昭白的神情依旧沉郁:“师叔祖也很吓人,冷得像冰块一样。”想到此处他有些委屈,对于这两位长辈他自然是尊敬的,只是他们似乎并不喜欢他。
黎青崖也察觉到这两个问题让小师侄想起了不好的事,不再继续问下去。能得知师尊和小师叔康健无虞他便满足了,多余的,问鹿昭白他怕也是不知道。
“那你除了师尊还喜欢谁吗?”
鹿昭白毫不犹豫回道:“谢师叔和云师叔!他们经常带我去玩儿;还有二师叔!他每次回宗门都会给我带好多好多稀罕玩意儿……还有御师祖、闻师叔……”
他说起来便是没完没了,似是要把太一所有对他好的人念一遍。他最后感叹道:“陌师叔也很好,但她不在太一仙宗了。”
果然是孩子心性,黎青崖笑了:“没有讨厌的人?”
“有啊!洛梓灵!她总是欺负我,说我和我那个失踪的小师叔一个德行。还有……”鹿昭白犹豫片刻,索性将黎青崖当垃圾桶,一股脑都抖了出来,“我其实也不喜欢小师叔,但我不敢跟师尊说。”
黎青崖:“为什么?”
难道他知道自己是骗他五灵石的罪魁祸首了?不可能啊!
鹿昭白自有自己的理由:“师尊和其他人都在担心他,为了他愁眉不展,但他却过了二十年都不回来,太过分了!我讨厌他!但是我怕这样告诉师尊,师尊就不喜欢我了。我知道,我是因为像小师叔,才被师尊收做弟子的。”
他越说越难过,一双灵动的眼也黯淡下来。
黎青崖:“……”
“胡思乱想什么?你一点也不像你小师叔。”
这是鹿昭白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辞,他反问:“真的?”
黎青崖笑着打趣:“当然,毕竟我没办法想象天下有第二个人像你这么傻,或者像你这么擅长给自己找烦恼。”
鹿昭白不满:“你才傻!”
黎青崖伸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别胡思乱想了。哪怕你有些地方随了你小师叔,也是缘分,该当做好事不是坏事。你师尊是温柔、宽和、明事理的人,他对你好,是因为你是好孩子,不会是因为其他任何人,更不会强迫你去喜欢一个素味蒙面的小师叔。毕竟——讨你喜欢是你小师叔的任务啊。”
鹿昭白有被安慰到,但是心底却因这话生出新的疑惑:“你和我师尊很熟吗?”
黎青崖毫不犹豫回道:“当然!熟到一起睡觉的那种。”
一起睡觉?鹿昭白困惑。
师尊待人和善,但也非常在意社交距离,他从未见过他的师尊和人同床共枕,连他都不可以。那能和师尊一起睡觉的人会是——
他想了想,试探地叫了一声:“师娘?”
黎青崖被这声“师娘”噎得面红耳赤,但又不好解释。幸好这时,有天香楼的弟子瞧见了,唤他:“段小子!茶水房那边忙得脚不沾地,你倒好!在这儿偷什么懒呢?”
黎青崖回道:“小公子让我帮他捞叠纸!”
那弟子啐了一口:“懒骨头!净会找借口。动作快些!”
黎青崖回身,新将折好的天牛交给鹿昭白:“我先走了,不必将见过我的事告诉其他人。”
小童摆弄着折纸,并未应答。
黎青崖走后,鹿昭白又独自玩了一会儿。
忽然,他瞥见一道青色的身影出现在道路尽头,眼睛一亮,飞扑过去:“师尊!”
鹿昭白扑在杜行舟腿上,杜行舟伸手扶住他:“怎么跑到这儿玩儿?你洛师叔呢?没跟着她吗?”
鹿昭白嘴一撇:“我才不和她玩儿,她总是让那只臭鸟吓我。”
说着举起自己新得的宝贝:“这个!送给师尊!”
“谁折给你的?”杜行舟笑问,顺手拿起折纸看了看。但他的神情渐渐凝重,最后变为惊愕,与不可置信。
有时候个人的习惯与手法当事人或许不觉有异,但熟悉他的旁人却能迅速察觉出来。
鹿昭白浑然不觉自己师尊的异样,自说自话:“刚才有个天香楼的大哥哥,他说和你很熟,又不要我告诉你见过他。但我才不会瞒着师尊呢。”
杜行舟急切问道:“他在哪?”
“被叫走了。”
杜行舟举目四望,并未见到其他人的身影。他并未确定徒弟遇到的就是三师弟,这时候去寻怕是也寻不到,反惹人生疑。
按捺住焦急的心情,他蹲下身,温和道:“好好与师尊说说,他都与你讲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