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蜀使臣觐见之后,便是要举行欢迎特使的国宴。
这回因有南蜀公主一同前来,莲皇后便顺道开了个花宴,给临都的各大世家女眷都发了帖子。一则,给南蜀公主接风洗尘,二则,春祭日要到了,正好同各家女眷联络一番。
徐幼薇原是不想去的,但莲皇后让锦心带话来,她眼见无事便也去了。
花宴是安排在御花园旁的水榭里,有早开的春兰被移来摆放在四周,花姿娇艳,香气袭人。
徐幼薇来时已经陆续来了不少女眷,她一进来,便看见被一群贵女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祁慕雪。
这几日前朝的局势又有了变化,西晋与北魏陈兵边境已经一年有余,两国兵力相当,一直以来各有胜负,不久前边境送来战报,沈督军连连告捷,将北魏兵马打的落花流水。
沈督军是沈贵妃兄长,天生便是三皇子派系,如今连立战功,陛下更是褒奖连连,便是对沈贵妃与三皇子也多有嘉奖,更是在朝臣面前大赞三皇子聪慧不凡,有乃舅之风范。
如今前朝里,三皇子派系可是风光无限,将太子的人压得抬不起头来。
祁慕雪是三皇子胞妹,被这般众星捧月也不意外。
徐幼薇不想招惹她,只想悄悄寻个角落待到花宴散去。
然而,祁慕雪一眼便瞧见了她。
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大才女来了,你们还不过去迎接,莫要怠慢了大才女。”
围在她身边的贵女们纷纷顺着祁慕雪的目光望去。
徐幼薇一袭湖蓝对襟襦裙静静而立,衬得肤色雪白,乌发如云。
眉眼疏淡如远山薄雾,气质恬静清雅。
她听见众人议论之声,抬眸而望,秀美的眉尖微微蹙起,含着一股弱不胜衣的风情
众贵女无不在心中感叹,便是最看不惯徐幼薇的祁慕雪也不得不承认,她生了一副能轻易让男人怜惜的好容貌。
徐幼薇听见祁慕雪的话,哪里肯过去,便装作没听见,抬脚朝另一边去。
祁慕雪脸色募地一黑,冷哼道:“大才女这是瞧不上本宫?嫌本宫粗俗,便是连话也不愿同本宫说一句?”
徐幼薇知道祁慕雪是故意找茬,若是以往,因着祁邶夜的缘故,她想留在宫内,或许会碍于情面与她们周旋一二。但如今她已打定主意要回玉霄城,哪里有功夫理她们?且以她对祁慕雪的了解,自己真接了话,便有无数不好听话候着,她何苦自讨没趣。
徐幼薇只犹豫一瞬,便毫不停留的走去。
祁慕雪脸上升起淡淡薄怒,立她身侧的宋湘莲见状,眼珠一转,自告奋勇的走过来,一把抓住徐幼薇的手腕,笑道:“乡君莫要急着走啊,同我们说说话如何?”
说着,便抓着她的手腕往祁慕雪方向而去。
徐幼薇眼神凉了下来,但她因病的缘由身体单薄,被宋湘莲拖了一个跄踉,插着的玉簪滑落,乌发披散。
见她这般狼狈模样
祁慕雪大笑出声,围绕在她身旁的贵女们也纷纷掩袖而笑。
宋湘莲颇为得意,又故意拖着她的手,朝前拉了两步。
众贵女中有一个是新投靠三皇子的武将之女,她刚来临都不久,急于讨好祁慕雪在众贵女之间立足,便故意道:“你们看,她这个模样像个什么?”
祁慕雪感兴趣的看过来:“什么?”
武将之女见公主垂询,喜不自禁,拖长了声音道:“像田间耕地的水牛,拉一步走一步。”
这话一出,众贵女又是一阵大笑。
而徐幼薇只觉手腕微疼,她被白先生划开的伤口还未好全,怕被皇后姨娘看见生出事端,便戴了一个碧玉镯子遮掩。宋湘莲直接抓在她手腕上,这一用力便侵出些鲜血来。
宋湘莲察觉手上有些许湿濡,松开一看,满手赤红鲜血,吓得她后退两步,尖叫一声。
这声尖叫把其余人都吓住了,她们抬眸便见徐幼薇雪白的皓腕,渗出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往下落,染红了名贵的金丝地毯。
看戏的众贵女脸色都变了,若宋湘莲只让徐幼薇出个丑,无伤大雅。但见了血便等同于谋害乡君,皇后娘娘如何会放过众人?
宋湘莲也察觉事情的严峻,惨白着脸语无伦次道:“不是我,不是我,不关我的事。公主殿下,你可得为我作证啊。”
祁慕雪心里有些快意,她可不怕莲皇后,不耐烦道:“不就破个口子么,死不了人,瞎嚷些什么。”
徐幼薇稳住身子,冷冷瞥了宋湘莲一眼,“闭嘴!”
宋湘莲一噎,眼里有淡淡的恐惧,真不敢再说话。
徐幼薇忍着疼痛,掏出随身带的手帕按住伤口。
她比宋湘莲还怕让皇后姨娘知晓,这伤口能糊弄住宋湘莲等人,但如何能糊弄皇后姨娘?届时,只怕皇后姨娘下令彻查,她什么也瞒不住了。
她按住手帕,便往水榭外而去。只想悄悄回陇翠轩上药,不让人发现。
还好宫女都退在水榭外伺候,无人发现水榭里的事情,她不需要多费口舌遮掩。
见她离开,水榭里的众贵女没有了说笑的心思,神思不属的坐着。对于惹出事端的宋湘莲颇为恼恨,不免带出些情绪来。
宋湘莲早没了刚才嚣张的气焰,忐忑不安的回到祁慕雪身侧,听祁慕雪说定会在皇后娘娘面前保她,方才放下些心来。
……
徐幼薇回了陇翠轩,不想让明霞知晓,便悄悄寻了止血散,忍着疼痛一点点的朝伤口上撒去。
“依你这上药的法子,一刻钟也上不完。”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徐幼薇一跳,她一转头,便见不知何时进来的东寄月。
他长身鹤立,一袭月白长袍衬得气质如仙露明珠。
徐幼薇见得多了,对他完美无缺的面容有了些免疫,抬着手腕,有些生气:“巫王陛下,你这般三番五次的闯我闺房,未免太无礼了。”
东寄月掀了掀眼帘,语气颇为冷酷:“这横眉冷眼的模样,刚才为何不对着她们使,倒由得几个废物欺负?”
徐幼薇没想到水榭里的事,竟然被他看在眼里,狐疑道:“从昨夜到现在,巫王陛下不会一直都未离开皇宫吧?”
东寄月想到某个被他打残的老太监,寒潭般冷冽的眼底多了几分愉悦,“多待了半个时辰而已。”
徐幼薇有些不信,“那你是如何寻到水榭里去?”
东寄月感受着泛起淡淡痛意的手腕,倒也不隐瞒:“连心蛊可互相感知。”
徐幼薇没想到连心蛊还有这效用,心中越发警惕了,怪不得他能轻易寻到自己的住处,宫里院子上万间,便是他武功出神入化,也要寻不少时间才是。
她不禁生出几分沮丧,这连心蛊如此霸道,简直是个定位器,她如何能逃脱东寄月?届时,真要同他回长生天不成?
徐幼薇心里划过乱七八糟的想法,手上的动作却未停,因心不在焉,握着装止血散瓷瓶的手一抖,多洒了些药粉出来,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东寄月瞧她这副小心翼翼上药的模样,眉峰一拧,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瓷瓶,捏住她的手腕,便往伤口上到药粉。
徐幼薇疼得五官皱起,想要呻吟,又怕被明霞听见,只得咬牙噎回去,不禁狠狠瞪了东寄月一眼。
东寄月垂眸凝睇她,冷笑:“这般凶狠的神情到不会朝那几个人使。”
徐幼薇缓过劲来,见他还在纠缠这事,只得解释:“她们都是祁慕雪的簇拥,为难我是为了讨祁慕雪开心,我越生气她们便越卖力,使了有什么用?”
东寄月露出一丝无法理解的神色来,“所以你便让她们欺负?竟没有报复回去哪怕一次?”
徐幼薇语气极淡:“报复回去又如何?只会招惹更凶狠的欺负,我一介孤女,虽有皇后姨娘庇护,总不能事事都去寻她,既然如此,不若忍一时之气,下次躲着她们便是。”
东寄月只觉这想法实在荒诞,他是跟着狼群长大,学了一身狼的习性。自懂事起他便知遇到挑衅的狼群,不但要狠狠报复回去,最好咬断它们的脖子,让它们再无报复回来的可能。
入了长生天之后,他也是这般做的。
乌乐白也好,反抗他的其它长老弟子也罢,都被他送下去见了阎王。
如今见着这般委屈求全的人,只觉十分稀奇。
东寄月瞧着她疼得苍白的脸,忽然有一种领地被侵犯的感觉。
他们因连心蛊的缘故,痛感共享,她的疼痛,他也能丝毫不差的感受到,这点疼痛虽对他不算什么,但也容不得别人作践。
他眼神忽然冷了下来,开口道:“回水榭去,我帮你报仇。”
徐幼薇一愣,忙道:“你想做什么?”
她实在摸不准这位大佬的心思,这人不会大开杀戒吧?
东寄月道:“我这人最爱记仇,既伤了我,总不能这样过了。”
徐幼薇:???
她简直满脑袋问好,实在不明白这同他有什么关系,这人不会是想寻个理由大开杀戒?
东寄月瞥见她怀疑的眼神,忽然想起她好似不知痛感共享之事,难得生出几分捉弄之心,淡淡的告诉她真相:“看来你还不知晓,连心蛊痛感共享,她们伤了你便等于伤了我,你说,我该不该给她们些教训?”
徐幼薇只觉晴天霹雳,这是什么运到,种个蛊还能痛感共享,这种不科学的事情都能发生真的好么,一想到东寄月这羁傲不逊的性子,她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人一看就是爱惹是生非的主,大架小架定然不断,届时受伤的只有她自己。
一想到以后充满疼痛的日子,她只觉前途暗淡,同人绑定性命也就算了,还要痛感共享,这是要逼死她啊。
东寄月瞧着徐幼薇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好似是在表演半脸的把戏,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愉悦来,杀意都淡去几分,有些理解了看旁人倒霉就很开心的木长老。
但正事还是要做的,他提起徐幼薇便朝水榭去。
徐幼薇忙道:“你见我这模样,现在过去,不是惹人耻笑么?”
东寄月注意到她乌发披散,才放她下来。
徐幼薇忙出了里屋,去外屋让明霞给自己梳妆。
明霞奇道:“乡君,发髻怎得散了。”
徐幼薇敷衍道:“不小心摔了一跤。”
借着明霞给她梳妆的契机,她思考着如何阻止东寄月,便是要报仇也该在合理的范围内才是。
待重新梳好妆,徐幼薇主动道:“我以前一再忍让她们,只是因为还要在宫里过日子,如今我要同巫王陛下离去,便没什么好顾忌的了,祁慕雪三番两次早寻我麻烦,这一次我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东寄月露出意外之色,赞赏道:“这才像点样子。”
徐幼薇一脸坚定道:“只是我想亲自动手,若是巫王陛下帮我出手,这报复便毫无意义了。”
东寄月不动声色道:“那你想如何?”
徐幼薇道:“我想了一个法子,陛下暗中助我便可。”
东寄月露出几分兴趣来,饶有兴致道:“说来听听。”
徐幼薇惦着脚尖,凑到他耳边耳语几句。
从未有人离他这般近过,淡淡的香气萦绕,东寄月只觉细微的热气喷到他耳朵上,有些痒,这感觉十分怪异。
……
徐幼薇回了水榭,却见水榭里坐满了人,便是昨日还在养病的凤宛云也入了坐。
叶紫苏与凤宛云坐在一处,见到徐幼薇进来,她神情颇为不自在。忙起身迎出来:“幼薇,你为何这般晚才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徐幼薇眼底划过一丝讥讽,淡笑道:“刚才摔了一跤,去换了身衣服。”
宋湘莲等人在她进来后,便悄悄的用余光瞧她,听到她这般说,便明白她是不想追究了,纷纷放下心来。
祁慕雪嗤笑一声:“本宫就说嘛,她就是一只软柿子,哪里敢去告状?”
宋湘莲等人闻言,只觉祁慕雪说得在理,纷纷露出几分不屑之色来。
她们的话,叶紫苏一字不落的听到耳朵里,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幼薇,她们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徐幼薇笑了笑:“没事,我习惯了。”
叶紫苏轻叹一声,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幼薇,你再忍一忍,祁慕雪总不会永远待在宫内,届时,她或许还要看你的脸色呢。”
听见她这充满暗示的话,徐幼薇眼神薇凉,淡淡道:“她待不待皇宫以我何干?紫苏,你这般在意宫内之事,莫不是也想入宫不成。”
叶紫苏瞳孔募地一缩,她很快垂下眼帘,笑道:“幼薇,你说的哪里话,我不是为你着想么?”
徐幼薇笑了笑,声音颇大:“不劳你费心了。”说着便错开她寻了个较为偏远的位置坐下。
留在原地的叶紫苏得体的笑了笑,坐回凤宛云身边。
凤宛云冷漠的眸光瞥了一眼徐幼薇,淡淡道:“你何苦过去自讨没趣?”
叶紫苏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宛云,我与幼薇从小一起长大,她便是因你而误会我,我又如何能弃她不顾?只是宛云你莫要怪罪她才好,幼薇只是小孩心性,单纯得很,素来没什么坏心思的。”
凤宛云想起那一碟加了料的糕点,冷笑道:“单纯?紫苏你便是太心善了,才会被她蒙骗,她的心肠只怕比祁慕雪还歹毒。”
叶紫苏讶异:“宛云,你这话从何说起?”
凤宛云想起祁邶夜的叮嘱,将徐幼薇下毒之事噎了回去,只道:“你且看着吧。”
叶紫苏与凤宛云在这边说话,而她们话语里的徐幼薇才坐下身子,便遇到了熟人。
瞧着一侧的朱若灵,徐幼薇十分惊讶,她记得朱若灵父亲不过五品小官,按理是绝没有机会参加宫里的宴席。
朱若灵瞧见她惊讶的眼神,解释道:“我是同长宁长公主一道来的,说是带我进宫见见世面。”说完她还吐了吐舌头,神情十分娇俏可爱。
徐幼薇挺喜欢她的,笑道:“我原以为要孤孤单单的过完花宴,未曾想却遇见你。”
朱若灵惊讶道:“乡君为何会孤单?我以为只有我这样五品官的女儿,才不遭人待见。”
她说完才意识到说错了话,忙抬起手捂住嘴巴,连连摇头道:“我不是说乡君不遭人待见,我是说我不遭人待见……”
徐幼薇见她胡乱说了一通,扑哧一声笑了。心里多日来的阴郁散去几分,淡笑道:“你说的没错,我是不遭人待见”
朱若灵住了口,半晌方小心翼翼道:“你是乡君,为何会不遭人待见?”
徐幼薇笑了笑:“就因为是乡君,才会不遭人待见。”
朱若灵没听懂她的话,但见她神色淡淡,便知不可再问下去。
她性格开朗,很快便寻了其它话与徐幼薇聊。
两人倒也聊得开心。
不多时,一阵喧哗声传来,有太监高声道:“皇后娘娘到,贵妃娘娘到”
凤帘打开,便见莲皇后与沈贵妃相携而来。
莲皇后主位坐下,沈贵妃坐在侧位。
众人起身拜道:“恭请皇后娘娘安,贵妃娘娘安。”
莲皇后微微一笑,抬了抬手道:“诸位不必多礼,入座吧。”
众人才回身坐下。
莲皇后朝一旁的太监点了一下头,太监会意道:“南蜀公主前来拜见皇后娘娘!”
连皇后道:“准。”
鼓乐停下,从水榭外缓缓走来一个女子。
这女子一身色彩浓重,花纹繁复,镶嵌金丝宝石的礼服,头上戴着奢美华丽的金冠。
她五官明艳娇美,乌云般茂密的头发垂着两侧,行走间莲步轻摇,仪态万千让人见之忘俗。
南蜀公主朝莲皇后盈盈拜道:“恭请皇后娘娘安。”
她声音轻柔缠绵,仿若一根羽毛轻轻拂在众人心里,让人心痒难耐。
莲皇后笑道:“公主远道而来,快快请起。”
南蜀公主又拜了拜才起身坐到莲皇后另一侧。
南蜀送公主入宫之事,沈贵妃自然听过,如今见着这位公主貌美无双,不免有几分心塞,但她素来会掩饰,面上看不出半点不悦,言笑晏晏的寒暄:“公主这一路来,想是辛苦了。独在异国,实属不易,公主若觉得孤寂,可来钟翠宫与本宫说话。”
南蜀公主含羞一笑:“贵妃娘娘哪里的话,西晋繁华热闹,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觉得孤寂。”
沈贵妃目光微闪,倒是个不简单的。
莲皇后含笑着看她们互相试探,心里却颇看不上沈贵妃的气量。
台上你来我往,台下的众人也各怀心思。
徐幼薇见着这位南蜀公主,便想起书中的情节来。
这位南蜀公主下场也是相当的凄惨,因遭了沈贵妃算计,嫁给了祁邶夜做侧妃。
但祁邶夜一心都在凤宛云身上,自是从不将她放在眼里,两人甚至连房都未同过。
南蜀公主守了半年活寡,便同东宫里的侍卫胡缠。最后被凤宛云揭发,服毒而亡。
总之,这位南蜀公主同她一般,是一个促进男女主感情的工具人。
徐幼薇心中叹息,想到自己很快便能摆脱工具人的命运,对玉霄城的生活生出几分期待来。
奏乐重新响起,宫里的歌姬翩翩起舞,脚步轻盈,衣袖翻飞,十分漂亮。
上位的女眷都是些各大世家有品级的夫人,她们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下位的女眷是各家小姐贵女,她们说话之间并无无多少顾忌,笑声不断,青春靓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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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花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