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去英国念书的时候举目无亲,什么都没有准备。
盛菏先前提起过,这是漫长的六年等待。对于郁兰汀来说,那六年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明明不是她的错,最后逃离的却只有她一人;明明退一步就海阔天空,可是被迫接下不属于她的后果,真的才是所谓的向“现实妥协”吗?
这样的“现实”,大学即将毕业的郁兰汀无法接受。
于是她几乎逃也似的离开故国,生平第一次做出如此不负责任、不计较后果的决定,只是想着能够远离熟悉又让她崩溃的故土,随便去哪里,结识什么都好。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丢弃所有,可以在异国重新开始,直到后来才偶然意识到,实际上那些丢掉她的所有中,不包括那颗祝她前程似锦的真心。
盛菏冥思苦想一路也没称过从记忆里翻出那条不知道什么时候送出去的红绳究竟在哪。正如郁兰汀所料的那样,年少时随心所欲,常常想起一出是一出,随手送出去的东西多了,很多时候都是送者无心,接者有意。
也许当初那根红绳只是前一年端午节剩下的一根,又或许是盛菏当初偷偷不戴,随手塞进抽屉里的。
她从小就鬼点子多,说不定那时候送郁兰汀一根红绳,也是觉得有屈夫子庇佑,讨个吉利。
只是没想到年少那份阴差阳错,竟成了郁兰汀在英国的唯一念想。
“后来呢?”盛菏不自主出声问。
郁兰汀拨弄几下手上新的绳子,可能是因为还不习惯,她活动了一下手腕。
以前手腕那里总是被红绳勒出一条细纹,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等发现的时候手腕已经红了一道,最开始时还有同学、同事关切她是不是遭遇家暴。
郁兰汀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这次的绳子比那根要粗一点,或许不会再留下红印了。
“后来我在英国待到第四年,结识了很多有意思的朋友,搬过一次家。有一次被同事拉去西区看剧,发现那个主演正好是你喜欢的男演员——”郁兰汀艰难地停顿一下,补充上一句,“你初二时跟我说过你喜欢的那个男演员。”
“所以就想着顺路给你签个名,没想到散场后去后门排队时,有人没站稳拽了我一把。当时人很多,回家之后我才发现红绳不见了。”郁兰汀说到最后,不知道是以一种怎样的眼神看盛菏。
盛菏的第一反应是想到国外晚上糟糕的治安:“你没脑子一抽回去找吧?”
那句“脑子一抽”让郁兰汀的太阳穴也跟着一抽。几年不见,小崽子说话确实还跟以前一样没大没小。
“第二天白天开车去的,最后没找回来。”
“哦那就好。”盛菏下意识地说,完了才意识到,“——我的意思是你没大晚上跑过去——”
戛然而止。盛菏现在忽然直觉,好像自己什么都不说会更好。
她不出声,郁兰汀也没说话。两个人安静地走了几步,途径摊位时,摊主招呼她们喜欢可以试试。
盛菏对摊主摇摇头,走过那家后,才小声问:“你……后来没再买点什么戴吗?”
“那根戴习惯了,总觉得别的都很重。”
“也是。”盛菏接了一句,摸摸后颈,一句话跟着蹦出来,“早知道当时就多送你几根。”
也好过你为那个破绳子难过那么久。就该多送几根,随你天天丢。
盛菏意在言外,郁兰汀收到了。
她低笑一声,不去解释那根红绳到底承载了什么,又寄托了什么。
盛菏却先嘀嘀咕咕一阵,猛地跟她说:“哦,我明白了!”
她的表情太过认真。盛菏很少有这么认真的时候,她大多数时总是面上带笑,以至于郁兰汀不由得停住脚步,看向她,也认真地听她想说什么。
盛菏说:“所以你刚才看中这一根,还特意让我买了送给你,是不是也因为不习惯?”
郁兰汀怔了一下。
其实刚才只是一时兴起,打算岔开话题逗弄盛菏,只是到了摊位跟前,看见那些手绳,便忽然想起来以前的红绳与往事。
丢掉红绳的那一天很平常,她提前出门,开车去找了一圈,街上干干净净,剧场也还没有开。郁兰汀站在走道上默默看了一会儿自己空荡荡的手腕,没生出什么异样的感觉,便赶着上班,开车离开了。
当时工作上正是忙一个项目的时候,下班之后新认识的朋友们也尝尝拉着她去吃饭看剧,很少有空闲下来的时候。等她从热闹的生活中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根红绳时,才发现思考时会不自觉拨弄绳子的习惯也早已经改掉了。
就好像是它陪伴自己走过一截一个人必须要走的路,等到她走到路的尽头,需要踏上一条更加热闹的全新道路时,这根绳子也就完成了它的使命,到了功成名就该松开的时候。
郁兰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盛菏见她迟迟不语,以为是她还在怀念那根红绳,大惊失色道:“郁兰汀,你不会还在心里默默对比吧?我跟你说啊,同样都是我送给你的,这可不兴比,礼轻人意重的!”
因为年龄差距,郁兰汀很少让盛菏买东西送她,盛菏也十分有财迷属性,从小到大送郁兰汀东西时,总能搜罗出一大堆讨人开心的祝语,最后重复“礼轻人意重,这可都是我的心意”。
郁兰汀从不曾嫌弃过什么。“没有,没在对比,你送的东西我都很喜欢。”
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对自己解释为何把依赖承载于那根红绳上,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丢掉红绳后,过得依旧很好的自己。
盛菏瞪着一双圆眼睛看郁兰汀,半晌之后慌里慌张地又说:“那你不会是那这根当代替品吧?我跟你说啊,都是我掏钱买的,替身文学在我这里可不兴搞啊。”
她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强调,成功逗弄到郁兰汀。
郁兰汀笑了一声:“盛明明,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盛菏眨眨眼睛,还不明白怎么就开始说教了。但是这不妨碍她坚持己见:“郁兰汀,你得跟我保证,你会好好待它的。”
郁兰汀还带着笑,闻言点头,十分配合她:“嗯,好,我跟你保证。”
盛菏见好就收,嘿嘿笑一声,傻乐的样子仿佛郁兰汀保证要好好待的对象不是手上那根绳,而是她。
郁兰汀摸了一下盛菏的后脑,手上顺着力,把盛菏轻轻往前推:“走吧,这条路快到头了,我们回去了。”
盛菏说“好”,乖乖跟在郁兰汀身边。两个人调转方向,顺着来时的路慢慢走。
和郁兰汀一起从人声鼎沸的夜市中穿行而出时,盛菏悄悄拉住郁兰汀手上那根细绳。
郁兰汀的脚步慢了一拍,默不作声等盛菏跟上来。
夜晚凉爽,盛菏勾起唇角。
就这样,她跟喜欢的人一起慢慢走回酒店,盛菏松开手,觉得这样安静的独处时光,以后怕是很难有机会了。
然后她开始旧事重提。
“前面你说在酒店里,你有话要对我说。现在我礼物也送了,逛街也陪你逛了。”盛菏刹住脚步,赖在酒店门口怎样都不肯走,“你是不是应该给句明白话?”
大有得不到答案我就躺尸在这儿的表现。
郁兰汀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
“那句话本来就不是什么重点。”周旋的时候,郁兰汀脑子急转。有些话在失去本身的语境和环境之后,便不适合再说出来了,她和盛菏今天做了那么多事,会有更应该说的话。
“最近太忙了,我就是想找个时间,跟你单独在一起待一会儿。”
盛菏还没反应过来:“啊?”
郁兰汀笑了笑,把耳侧被风吹散的头发撩过去:“我没有跟你说过,和你在一起时,我会很放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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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