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戏 第38章 第 38 章

丞相黄杰斌，当今国舅，太子及公主的亲舅舅。

这人倒是第一次登门，君祁换了身道袍，走到内院去见人。

皇城多雨，刚刚还晴好的天，如今已经阴了下来，伴着滚滚雷声，道童半路上截住君祁，告知黄杰斌没在云月阁，去了花园。

君祁到了花园，见道童已将黄杰斌安置在亭中，备好茶点。

黄杰斌灰白的头发胡须梳的一丝不苟，官袍板板正正的，规矩的端坐在那。

豆大的雨点掉下来，摔在亭檐上。君祁走进亭子，并未看黄杰斌，而是走到边上，撒了一把鱼食，池中的鱼瞬间聚拢，“黄大人登门，可是稀客。”

两人在别的场合见过，但没细聊接触过。

黄杰斌见君祁年纪轻轻却气质超然，谈吐举止大方得体，不由的赞叹道，“老夫是想来跟天师大人聊聊，大人所求为何？”

雨大了，池中的鱼吃完鱼食，四下散去。

君祁回身，“哦？所求为何？黄大人此话怎讲？”

黄杰斌做了个请的手势，君祁坐在他对面，黄杰斌亲手烹了茶斟好，君祁点头致意抿了一口，“好茶，好手艺。”

“天师大人，缘何不喜太子？”

君祁放下茶杯，摇摇头，“黄大人此言非也，是太子殿下对我不满。”

黄杰斌神色诧异，“太子殿下因何不满，天师大人可知？”

君祁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视黄杰斌，“我听闻黄大人为人忠正，自黄夫人去世后，一直未续弦，将终身心血都献于曦国，曦国如今能掌半数之地，功劳少不了黄大人，如此正直之人，有话不妨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黄杰斌爽朗一笑，“天师大人果真豪杰，那老夫便直说了，只要天师大人肯全力支持太子登基，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君祁不由得笑了一下，君祁在外人面前几乎不笑的，况且这一笑让黄杰斌听出来嘲笑的意味，当下就有点黑脸，“天师大人这是何意？”

君祁摆摆手，“失礼了，想必黄大人即为皇亲国戚，应知晓我是天族人吧？”

黄杰斌点点头，君祁继续说，“在下不才，得师尊疼爱，领了这闲暇差事，下来玩玩，黄大人可知，人族资源比之天族，就如这地和天，如此这般，黄大人以为什么要求是在下需要在人族被满足的？”

黄杰斌听她这么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思索片刻，“天师既然只是玩玩，又为何亲公主远太子呢？人族纷争与天师大人也应无关才对。”

君祁为黄杰斌斟满茶杯，“我为了这人族众生。”说完这话，君祁起身站在亭边，伸手去接雨，“黄大人可知，人族一日不统一，纷争便一日不断，尸横遍野，百姓流离失所，这些都是我不愿见到的，师尊既算准公主为机缘身，我自会相助于她。”

雨滴落在君祁细长的手上，“黄大人以为，太子是何品格？”

这一问再次把黄杰斌问住，他没答。

“你看，黄大人也知太子无才无德，不配为君。”

黄杰斌听此急忙起身，辩解到，“老夫没有这么说。”

“黄大人一生无儿无女，将公主与太子视如己出，悉心教导，公主知人善任，神思敏捷，但太子却因陛下溺爱，不尊指导，不学无术，黄大人要将这天下交给这样的人？”

黄杰斌呆愣半晌，“太子只是年少，再给老夫几年...”

“几年呢？黄大人可知，您口中的年少之人，都做了何事？”

黄杰斌抬眼看她，“何事？”

“弑父辱姐。”

“什么？”黄杰斌上前几步，“天师大人，你这话..”

话被君祁打断，“知我为何不喜太子吗？那日他将我拦住，许我荣华富贵，让我送陛下早登极乐，陛下对太子的疼爱，众所周知，但如此疼爱下，却得了个如此禽兽不如的儿子。”

黄杰斌后退半步，“不可能！不可能！”

“公主殿下得胜归来，太子却让陛下将公主嫁给齐治睿，如此心无亲族之人，即便黄大人如此忠心，想来他日登基，黄大人稍加不慎，便也性命攸关。”

“太子怎会如此，定是他府中的几个佞臣！”

“自己行事，又何必推脱给他人，太子要不想做这些，几个臣子又能如何？”

黄杰斌跌坐在椅子上，重重喘着气，“可上官家只有一子，我我我...”

君祁并未转身，声音冷冷的，“就因为你们这种想法，将他溺爱至此，才让他有恃无恐，变本加厉，曦国交给他，想必上官家马上就能绝后了。”

黄杰斌看着她的背影，紫袍在身，肩背笔直，背着手，因着刚刚接雨，袖口被打湿，颜色有些深了，但丝毫不影响整体的气质，“天师是何意呢？”

“我只想尽快结束分裂，让曦国一统天下，但如今，上官家能做到的，只有上官雅川。”

“公主毕竟是女子。”

君祁叹了口气，“女子不是上官家的孩子？不是你姐姐的孩子？”

黄杰斌沉思片刻，“公主如今入教，无法婚配，这子嗣？”

“黄大人，没想到你古板至此，那请你遵从本心，继续支持太子吧，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上官雅川登位，曦国还有可能，但若上官雅钧登位，曦国也会跟着一起灭亡。”

黄杰斌浑浑噩噩的从教宗出来，直到坐上车才恍然大悟，方外之人果然思维透彻。

但要让他一下接受君祁的建议也是不可能的，只需在他心里埋下种子便可。

当天下午君祁拿到情报，昨晚的事，上官雅川告到了上官昊那，上官昊一番查探下来，确认了此事，当众打了上官雅钧，但最后这事被定为是太子内臣所做之事，也就是找了个顶锅的，此事被轻轻放下，上官雅钧只被禁足。

昨晚的男子是朝廷三品命官，虽有错在先，但上官雅川直接杀了他也多有不妥，被上官昊罚了禁足。

姐弟二人出来，上官雅钧阴冷的说，“姐姐可真是好运。”

上官雅川没理他，直接登车离开。

回到公主府时，禁军已经将公主府围住，上官雅川面色如常。

入夜，上官雅川依旧打开那扇窗等人。

君祁从窗轻松跳进来，上官雅川笑着说她，“堂堂天师，竟如此行事。”

君祁拍拍袍角，“一个头衔罢了，还能阻我来寻心爱之人吗？”

上官雅川听君祁这么说，很是受用，上前揽住她，靠在她的肩膀。

君祁抚摸着她的后背，“昨夜是我莽撞，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上官雅川挑着君祁的下巴，“我不觉得麻烦，你昨日的样子，我喜欢极了。”说罢便亲了上去。

两个人折腾到深夜才睡。

清晨君祁起身，上官雅川突然拉住她，将她手上的花绳取下，掀开被子漏出君祁细瘦的脚腕，“我要锁住你。”，说完将花绳系好，眼睛看着君祁，君祁会意，也将花绳绑在她的脚腕处，还轻轻印上一个吻。

上官雅川害羞，将头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

君祁上前摸摸她的头，“我走了，晚点再来寻你，你多睡会。”

上官雅川点点头，闷声说，“难得不用上早朝，你走这么早干什么？”

“今日我得去趟宫里。”

君祁回到教宗，换了身衣服，吃了早饭便赶往宫里。

上官昊昨日被气得不轻，今天明显体力不济，君祁帮他疗愈许久才觉得好转。

上官昊勉强坐直身体，“天师，倘若我让小川即位，天师可否相助？”

“陛下，在下就是一修炼之人，无心俗务。”君祁淡淡的看着上官昊。

上官昊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君祁出宫，刚准备回到车上，便看见上官雅川的侍女打扮成普通百姓模样迎上来，“天师，这边请。”

君祁看着眼前的朴素马车，掀开帘子进去。上官雅川穿的寻常小姐模样，坐在那笑眯眯的看着她。

君祁坐在她身边，“你怎么来了？不是多睡会？”

上官雅川挨近她，靠在她肩上，“想你了便来接你。”

“你不是还在禁足？”

“还没人能拦住我。”

马车动起来，君祁将刚刚上官昊说的话跟她说了。

上官雅川摇摇头，眼睛亮亮的吹捧着君祁，“他不会把位子给我的，不过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师尊可真厉害。”

君祁倒是被她逗弄的红了脸，“他之前那么抵触，这么问太反常了，现在咱们要去哪？”

“回你那里，我要补觉。”

三月后，天师院。

君祁一边翻着棋谱，一边在棋盘上落子，上官雅川善奕，君祁为了陪她，就耐心学着。

灵心匆匆忙忙跑进来，“姐姐，宫里传来消息，皇帝病重。”

一子落下，君祁起身带着灵心前往皇宫。

寝殿前已经跪满了大臣，都在小声哭着。

君祁进入寝殿，最前面跪着的是太子和上官雅川，后面则跟着几位肱骨大臣。

见君祁来，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君祁看见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上官昊和跪在他身边的黄杰斌，黄杰斌手中捧着一卷圣旨。

君祁立于榻前，神识扫着上官昊，这几日虽然身子差了些，但也不至于一下到了这地步。

上官昊呼吸急促，勉强笑着，“天师来了，这段时日有劳天师了，我在这世上多亏贵门才能如此苟活几年。”

君祁见对方肺腑发黑，眉头紧皱，出声询问，“今日吃了什么？”

“就是写寻常药物罢了...”

“陛下，你中毒了。”此言一出，上官昊和黄杰斌都睁大眼睛看着她。

太子情绪激动，直起身子大骂到，“妖道！你胡说什么！刚刚太医都看过了！”

君祁叹息，指尖翻转，按于上官昊胸口，几息后，上官昊吐出一口黑血，君祁看着众人，“御医何在？上来验。”

几个花白官袍的御医上前来，拿出银针等物查看，银针发黑，确实有毒。

黄杰斌大怒，“来人，严查此事！”

上官昊却按住他的手，“不必了，朕心中有数。”

黄杰斌转头看向战战兢兢的太子。

上官昊强撑着一口气，看着自己的儿子，“本以为你会迷途知返，朕时日无多，你只需耐心等待即可，而你却全无底线，如今竟然真敢毒杀亲父，朕给了你多少次机会！？”

上官雅钧阴笑着站起身，“给我什么机会？这天下本就该是我的，为什么你不让姐姐嫁人？为什么你不把本该属于我的西北军给我！你都给姐姐！你就该死！如今你死了，我看谁还护着她！”说完狠狠的盯着上官雅川。

上官雅川此刻抬眼，君祁才看见她的样子，想来是哭了很久，眼睛都有些肿，“小钧，别说了，都是你的，让父皇安心走吧，别再气他了。”

黄杰斌怒目圆睁，“太子殿下！你疯了吗？还不跪下！”他本来一直对君祁说的事半信半疑，如今真发生在眼前，让他不得不信，自己一直推崇的太子，竟真的是弑父之人。

“跪什么跪？舅舅，该是你跪我了！”

上官昊看着眼前疯癫的儿子，再看看一旁因为自己命数将近，伤心欲绝的女儿，他闭了下眼睛，“要不是惠儿因生你而死，我亏欠她太多，将一腔深情转为溺爱于你，你也不会变成这样，惠儿在下面会怪我吧。”曦国皇后黄洁惠，黄杰斌的亲姐姐。

“宣召吧。”上官昊无力的说。

黄杰斌颤颤巍巍站起来，展开圣旨，高声念叨，前面洋洋洒洒概述了上官昊生平，“太子上官雅钧，狗彘不如，德行缺失，是朕之过，此人不可奉宗庙，为天下主，即日起，贬为庶人。”念到这，大家都震惊不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官雅钧趴在地上，没听到自己得了皇位的旨意，却听到上官昊将他骂的猪狗不如，贬成庶人？

黄杰斌身居高位多年，应有的沉稳还在，继续念下去，“平江王上官雅川，英明知礼，人品贵重，孝惟得本....立为皇太女。”

黄杰斌念完圣旨，舒了一口气。

上官雅钧大笑着站起来，“上官昊！你是不是疯了！你个老不死的！”

黄杰斌皱眉，“来人，将他拖下去，关在内牢，听候发落。”

侍卫上前架起上官雅钧，上官雅钧心不甘，一边骂一边被托了下去。

群臣低头不语，放在平日，御史早就起身反对了，但今日他们亲眼目睹上官雅钧的所作所为，再观上官雅川一直以来的品行，都选择了接受。

上官雅川呆愣着不知道说什么，上官昊对她招招手。

上官雅川走到榻前跪下，“父皇。”

上官昊慈爱的摸着她的头，“曦国交给你了，我要去陪你母后了。”

上官雅川泪流不止但坚定的点着头，她看到上官昊呼吸变得困难，急忙转头看向一旁的君祁。

君祁知道她的意思，但上官昊中毒，她无法可解，只能摇摇头。

上官昊倚靠在榻上，视线一直看着自己的女儿，“别为难天师了，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说完这句话他又咳个不停。

说话的功夫，外间慌忙的跑进来一个内侍，“陛下！不好了陛下！太子殿下逃脱，引兵闯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