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乱 第29章 【卷二十八】风声将至

衡州城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城池，因为白家的原因，衡州一直是江湖中人心向往之的所在。

从城门往里看去，周围大大小小的铺子一个挨着一个，连巷道都看不见几条。城道很宽，够两三辆马车并排行走。两边摆了不少摊子，吆五喝六的好不热闹。再往前看，行人少了很多，出现一座座府邸，大多是衡州城本地人居住之地。往前再走半个时辰，然后经过一条弯弯绕绕的小道，会来到一处山脚下。从山脚往上，约莫两刻钟后能见到一座人来人往的寺庙，无隐寺。寺庙香火很好，许多人都会来这里祈福请愿。

一如今日。

大堂前跪了不少人，他们虔诚地闭上眼睛听无隐寺主持朗诵经文，跟着默默念诵，希望借此得到佛光照拂。

从大堂出来往左拐，走不了多久会进到一条很长的走廊，穿过走廊会来到一个破破烂烂的院子。院子似乎很久没人居住了，杂草都快长得有半大的孩子那般高。

不过今日和往常不一样，这无人居住的院子竟然来了一人。穿得也破破烂烂，头发乱糟糟的，胡子都不知道多久没有剃过，整个看起来就是一正儿八经的乞丐。

还是个老乞丐。

因为他那张脸实在让人有些不忍直视。还有那双眼睛，那双根本无法与之对视的眼睛。说两眼无神都算是往好了说的，旁边随人一起来的小和尚实在不知道那样一双眼睛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血丝遍布，满目疮痍。

若不是知道那个人还活着，小和尚差点儿以为大白天的撞上了鬼。

那人他不认识。不过他师伯好像认识。只是他每次随他师伯来都不见两人说话。

每次来，那人只是放下一摞厚厚的札记，接着从他手中接过他师伯准备的一串铜币，一言不发离开。

一年了，从未变过。

今日也是这般，小和尚眼见乞丐放下那摞札记，然后颤颤巍巍来到他面前接过那串铜币，转身准备离开。

那摞札记比上一次拿来时又少了不少，可他师伯准备的铜币却一次比一次多。到今日已有三百六十枚。

其实小和尚挺不解的。明明那札记上写的都是同样的内容，只是一次比一次简洁，故事还是那个故事，人物也还是那个人物。本质没变，笔墨少了，可为什么他师伯给的铜币反而更多了呢？

“一年了。”

师伯今日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悠长，回声百响。小和尚听得身子一抖，险些没站稳。

他还记得第一次随他师伯来时他问这人是谁，他师伯告诉他，别说话。

他以为他师伯只是警告他这个小和尚别说话，可一年来他师伯和那个乞丐也没说过一句话。

今日他师伯突然开口，他还有些不适应。

他知道他师伯是在和那个乞丐说话，他相信那乞丐自己也知道。可他师伯都开口了，那乞丐却一点儿没反应，顾自颤巍巍往前走，速度很慢。

“风声将至，你真不愿醒来吗？”

师伯的语气听起来充满惆怅之意，还带着连小和尚都明显察觉出来的惋惜。

乞丐仿佛真的没听见，一步一步踏出这个破烂的院子，留给小和尚一个萧条枯竭的背影。

就像是生命走到尽头了一般，垂暮老年，也许下一刻他就会行将枯朽，带着心中那个翩翩起舞的身影一起魂归他乡。

院子里没有了乞丐身影。

小和尚突然很想哭。都说出家之人早已斩断七情六欲，可此时此刻因为那个他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的乞丐他却想大哭一场，否则如何挥散聚集在院子里的浓浓哀伤？

“师伯，他是谁呀？看起来像是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小和尚不得不没话找话。

虽然他知道他师伯不会回答他，但他还是想说点儿什么来缓解情绪。

意外往往不会只来一次。有一就有二，小和尚今日注定会接下一个又一个意外。

“一个好人。”师伯放空声音。简单四个字，却被拉得很长很长。

“好人？”小和尚仰着脑袋看向他师伯，充满困惑，“那我们为什么不救他？”

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更何况他师伯都说那个人是好人。

师伯凝目看向院门口的方向，仿佛还能看见方才那道颤巍巍的影子，“他的心已经死了。”

“师伯，我们救救他吧！再不救他，我怕他下一次来不了这里了……”

师伯收回了视线。他仰头看向头顶苍穹，只见苍穹之上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光芒自天际而来，所过之处，驱散重重迷雾。

“他不会来了。”师伯这样告诉小和尚。

小和尚心里一惊，险些哭出来，“为什么？他快不行了吗？”

“因为……”

师伯那一头白发忽然被凌乱吹起，院子里的杂草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猛烈摇曳。

小和尚只觉得耳边有呼呼声刹那传来，萦绕在他四周。他忍不住再次抬头朝他师伯看去，眼中困惑更浓。

他明明看见他师伯张口了，可为什么他听不见一点儿声音？

“起风了……”

呼……呼……一阵疾风怒号。

阵阵狂风像猛虎一样大作萧杀，尘土飞扬。枯叶在风中四处逃窜，像逍遥天空里的流星。昏暗笼罩着大地，看不出哪里有太阳，何处是天空。

“起风了”三个字被狂风吹散在半空，顺着人潮的方向，一路从院子吹向已经离开无隐寺融入人群的乞丐耳边。

有声音自天边传来，如同一道惊雷在心中炸响。不吭一声的乞丐终于脚步一顿，眼中划过渗血的痛苦。

起风了。

可是和他还有什么关系！

乞丐转头透过眼前发隙深深看了眼高处那座香火旺盛的无隐寺，他知道，那位大师此时也在看着他。

谢谢。

他在心里说道。

然后没再停留，颤巍巍转了身离去，终是把自己遗忘在了这个风雨飘摇、山雨欲来的江湖。

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

他把自己活成了没有生命的模样，连一日十二个时辰都觉得漫长。若不是因为别人希望他活下去，他早就想了却此生。

可悲！！！

明明是他自己的命，却是因为别人才能继续活下去。

这个世界啊，终于再也没有能让他牵挂的东西。就算是那个翩翩起舞的身影，也在一日又一日的回忆里变得不再清晰。

到如今，他已经只能看见一个很浅很浅的影子。

他知道，待那影子也淡去，他的生命便也跟着到了尽头。

空活二十二载，他白白来这尘世走一遭！

如果有来生……

不！他再也不想有来生！今世的梦都不能醒，他要那来生有何用！！！

大家猜猜这个乞丐是何许人也？写这一章的时候情绪很低落，尤其写到乞丐的内心活动时。他也才二十二岁而已，却行将枯朽，成了垂暮老年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卷二十八】风声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