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吟 第12章 雪月门（二）

容时双手迅速结印，施展变幻之术。刹那间，他的身形外貌如同被重塑一般，摇身一变，成功地扮作了秋叶海棠。

司筠筠乍一目睹这突如其来的神奇变化，不禁惊得瞪大了双眼，一时间竟有些失神，以至于脚下踩空，不留神从树上直直地栽了下去。好在她身手极为敏捷，伸出手勾住了树枝，紧接着顺势一个轻盈的跳跃，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容时见此情景，轻拍坐下树枝，飘飘然落在司筠筠身旁。他学着海棠的模样，温柔地问着：“司姑娘可伤着了？”

司筠筠看着容时惟妙惟肖的表演，不禁拍手叫好：“绝了！你这真绝了！”她兴奋地围着容时转了两圈，一会儿从左边细细打量，一会儿又从右边认真审视，甚至还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容时脖颈处那浅粉色的海棠花丝带。若不是她亲眼见证了这神奇的变幻过程，她当真会以为眼前之人就是秋叶海棠本尊降临。

容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再次挥手施法。只见原本身形高瘦的司筠筠瞬间被一层奇异的光芒笼罩，待光芒散去，已然化作了精壮魁梧的赤枫。

他正欲开口说话，却突然发现司筠筠脖颈上佩戴的竹节型金项圈并未随着变幻之术而消失，心中不禁感到有些诧异，只得开口询问司筠筠：“这是何物？”

司筠筠微微垂头，目光落在脖颈处的金项圈上，伸手轻轻拉了两下，说道：“项圈变不了吗？这项圈是我师父亲手制成的，自我记事起就一直佩戴在身上，至今从未取下来过。”

容时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不知这项圈内里有何玄机，可否恕我冒昧试探一二？”

司筠筠看着他现在这副秋叶海棠的模样，心中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道：“那你看看。”

容时缓缓探出双手，小心翼翼地伸向那金项圈。然而，他的双手才刚刚触碰到金项圈，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重重地弹开。这金项圈当中蕴含着极为强大的混元神力，并且与他体内的深海至宝干戈定之神力相互排斥。容时心头猛地一怔，莫非是神器？

他缓缓退回双手，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满是茫然失措的神情。这金项圈看起来似乎是主封印禁锢之用，其作用与干戈定截然不同。司筠筠对这金项圈显然并不了解，可这金项圈既然是她师父所制，那她的师父究竟是何方神圣？司筠筠又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要用世间罕有的神器对她加以封印呢？

上古神族陨落至今已有万年之久，在这漫长的岁月里，除了深居海底的龙族百里氏仍保存有一丝神族血脉之外，世间从未听闻尚有其他神族存活于世。而神族遗留下来的神器本就少之又少，如今这金项圈的出现，使得原本就扑朔迷离的局势愈发复杂难测。

司筠筠见他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忍不住开口问道：“很难办吗？”

容时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心中却在暗自思索着司筠筠先前说过她并非九嶷山的树灵，而是破壳而生，难道她与龙族有着某种特定的渊源？

不过此刻显然不是深入探究此事的时机，当下最为重要的是尽快深入查探雪月门。

他稳了稳心神，说道：“这项圈玄秘深奥，以我目前的微薄之能实在无法对其进行变幻。”

司筠筠调整衣襟，微微调整了一下衣襟，尽量将金项圈隐藏于衣领之中，“那就这样吧，男子佩戴项圈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海棠只是来给玄妙看病，那些仙君说不准都没见过赤枫呢！”

容时与赤枫不过是在金石沙滩有过初次照面，他想着这金项圈掩在衣领间，应无大碍。于是便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又与司筠筠互相打量了一番，确认没有明显的破绽。

临出发前，他不忘叮嘱一句：“雪月门中的情形你我皆一无所知，进入后凡事你看我的就是，莫要凭着性子行事。若有万一，我定会带你安然离开。”

司筠筠依言道了声“好”。

他们二人并肩行走，一路走至雪月门的正门前。

门前守卫的弟子一眼瞧见是海棠，连忙热情地招呼着，迅速解了结界，恭请他们二人入内。随后，请他们在一旁稍作等待，又跑去请大师兄慧灯。

不过片刻功夫，慧灯便匆匆赶来。与之前接见李新济时那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模样截然不同，此刻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热情与恭敬。

容时依照着秋叶海棠的行事风格与思路，并未急于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慧灯先发声。只听慧灯满脸堆笑地说道：“师尊方才正说着身体不适，海棠姑娘与赤枫先生便来了，真真是个巧。有海棠姑娘在，师尊的痛楚定然能够有所缓解。”

慧灯说完，便礼貌地引着他们二人往门中走去。一路上，他都只是默默地在前面带路，并未再多说什么言语。直至过了中门，慧灯才打破沉默说道：“你们现在才来，师尊刚才几乎恢复了神志，还险些往外逃去，幸而被灵灯及时发现，把她送回房里锁住，又派了两个心腹在一旁小心看管住。”

司筠筠与容时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讶与凝重。但容时此刻毕竟是秋叶海棠的面貌，司筠筠心中不禁暗暗感叹：秋叶海棠可真是顶着一副最温柔和善的面容，却干着最为狠戾无情的事情，竟然连玄妙都被她控制住了，这雪月门内部的情况果然比他们想象中更加错综复杂。

容时学着海棠那温柔的语调，轻声细语地解释说：“赤枫在金石沙滩上又遇到了那坏事之人，难免一番搏斗，这才耽搁了些许时间。”

慧灯微微张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简单地说道：“罢了，先去瞧瞧师尊，她若是清醒了便再灌药下去。眼下我让灵灯守着，除了心腹无人能靠近，应当无事。”

容时微微点头，“也好，待我先看看怎么个情形。”

三人一路无言，很快便来到了玄妙所居住的奉华阁。

还未踏入奉华阁，司筠筠便闻到了阁中飘散出的浓郁花果香气。她这才突然意识到，自进入中门以来，一路上皆是五彩仙石精心铺就，小径两边繁花似锦，又有潺潺溪流相伴，宛如人间仙境。

进入阁中，更是另一番美轮美奂、极致风雅的景象映入眼帘。正中醒目地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八个大字，“向日为阳，背日为阴”，匾额下方是一个人工开凿的鱼池。鱼池极大，周边镶嵌着无数奇珍异宝作为装饰，池底更是沉着数不清的五彩宝石，在清澈的池水中闪烁着迷人的光芒。然而，令她感到有些奇怪的是，如此宽敞奢华的鱼池内，却仅仅游动着三只大小不同的小金鱼。

这样奢华而又独特的景象司筠筠从未见过，她好奇地跟在慧灯后面，还来不及仔细观赏，忽然感觉脚下柔软无比。她垂眼一看，只见祥云般的精美地毯铺陈在地面，每踏上一步都仿佛置身于云端之上，那种奇妙的感觉让她不禁有些恍惚。

司筠筠心中暗自感叹，这玄妙上仙实在是太会享受生活。

转眼之间，他们便来到了玄妙的寝室。只见房门紧闭，门栓上落了一把沉重的锁，且门外有两人神情严肃地把守着。

慧灯走上前，对那二人问道：“里面怎么样？”

那门口两人瞧见慧灯，一齐恭敬地叫了声“大师兄”，其中一人连忙回道：“闹腾了一阵，想是灵灯师兄在里面也有些难以应对，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制止住。”

慧灯挥手说：“开门，我们进去看看。”

那二人依言迅速将门锁打开，轻轻推开房门，侧身让他们三人进入。

司筠筠走进寝室，只见寝室内一片狼藉，与外面那精致优雅的景象全然不同，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墙上歪七扭八地挂着几幅字画，其中有两副上面的画已被撕毁，只能勉强能看出几个字来，正是“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与“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司筠筠看着这些字，心中满是疑惑，不明白这其中到底蕴含着什么深意，但此刻显然不方便去问容时。

这时，屋中传来女子的 “呜呜” 声。司筠筠循声望去，却见玄妙已被捆仙绳紧紧地锁住了身子，头发散乱，衣衫也已破败不堪。为了防止她喊叫，甚至还用布条狠狠地塞住了她的嘴巴。这与司筠筠在海边所见过的雍容华贵的形象简直是天壤之别。想必正如慧灯所说，玄妙清醒之时奋力反抗，与灵灯展开了一场激烈的缠斗，这才导致了如今这般惨状。

灵灯见他们进来，快步向他们走过来，边走边说道：“大师兄你再不回来，师尊的那些好本事我可快要招架不住了。”

司筠筠心想，这些人一口一个师尊地叫着，可实际上却无一人真正地尊她、敬她，甚至还与秋叶海棠联手把她折磨成这般凄惨的模样。好歹她也曾是雪月门的门主，拥有上仙之姿，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这实在是太残忍了些。

她强忍着心中的愤怒，没有开口说话，却听慧灯说道：“幸好有海棠姑娘事先交代的捆仙绳，如此牢牢锁住，就算师尊恢复了精神，也绝逃不出去。”

容时神色平静，缓缓回道：“我原打算喂她致幻的药物，待到罗浮山的仙门前来之时，利用她的言语引发众怒，但是依目前的情形看，继续喂药，恐怕会有凶险。若是她活不到那个时候，反而会坏了我们的大计。”

慧灯不疑有他，忙问道：“那海棠姑娘打算如何做？”

容时直言：“不如将她交与我，让我带回去姑姥山，我自有法子安置。”

灵灯一听，立刻贴上来说：“那再好不过了，本来我们已经依靠你的幻术骗出了师尊炼化海族的独门秘术，眼下留着她不过是因为你还有需要。你带她回姑姥山还是带回彩云天，我和大师兄都不会在意。晚些时候我来安排，避着门人，把她装进倾倒海族尸体的车上，在尸山那里接应就是。”

容时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如此再好不过了。”

司筠筠一向尊师重道，她听不得灵灯这般冷酷无情的言辞，心中怒火中烧，有意将灵灯从容时身边推开。她阴沉着脸，冷哼一声，然后自己站到了灵灯方才贴近容时的那一侧。

慧灯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一异样，他轻轻拉着灵灯退后几步，压低嗓子严肃地交代道：“你稳重些。”

灵灯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失态，生怕误了大事，于是便乖乖地闭了口，退到慧灯身后不再说话。

慧灯不欲在此时此事上过多纠缠，于是换了话题说：“先前海棠姑娘交于我的名册，我已按照宗门势力分别定了不同的数量。像那些强势的宗门，譬如罗浮山、齐云山，还有万里黄沙的凤凰城，都送上百粒唤灵仙丹。其他宗门的详情都在这份名单上。”

慧灯说着，便从袖中缓缓取出一份列明详尽数量的名册递给容时。

容时接过名册，打开匆匆浏览了几眼。只见名单上所列出的宗门，有他听说过的，也有他从未听闻过的。但当他的目光扫到最后一列时，仿佛有一道闪电击中了他的大脑，那熟悉的字眼 —— 海族百里氏大太子百里御澜，瞬间占满了他的整个视线。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着嘴唇，问了句：“这海族怎么回事？”

慧灯以为容时问他分给海族的数量，他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尴尬，赶忙解释说：“炼制唤灵仙丹必要以蓝血为引，但鲎鱼近来十分难抓，我思来想去，海族毕竟是异族，非我族类，能匀出两粒给他们已是天大的恩德了。”

容时听到这话，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他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最终艰难地说出两个字：“也好。”

这时，门外守着的慧灯心腹匆匆进来禀告。他们似乎并不避忌屋内的另外二人，直接大声说道：“大师兄、二师兄，地宫传来消息，药鼎炼化成功了。”

慧灯与灵灯二人听闻，顿时大喜过望。灵灯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兴奋地开口欢喜道：“明灯那厮总算还有几分作用，恭喜海棠姑娘、赤枫先生，有了唤灵仙丹再加上明灯这个药鼎，彩云天与我雪月门都不必依赖仙脉修炼，且有望突破天赋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