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 第35章 第 35 章

这座嵌在山壁之中的巨大建筑，也不知到底有多高多深，走在里当中简直就像是在巨兽腹中一般。

初九的灵识感知范围毕竟有限，想要将这整座建筑探查完，需得耗费不少时间。

夜幕降临后，邪气比白天更盛许多。想必是此前见到的那群被附身的灵物，身体中的魇到了晚上开始现身了的原因。只不过这邪气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初九暂时还不能准确定位到他们的位置。

初九轻手轻脚地在狭小的甬道中穿行，试图找出邪气的来源。

这里分隔出来的隔间非常多，没走几步便能看到一座石门，但这些隔间里面几乎都是空无一人的。外面的通道更是走到哪里都一样，看上去没有区别，一个不注意便会迷路。

好在初九很快便发现了目标，邪气最重的地方，竟在他的脚下。

初九凭着感知向目标靠近，但就在他感觉即将到达时，眼前的通道却突然没有了前进的路，一堵结实的石墙挡在了面前。

周围的通道都已经摸了个遍，初九很确定这里必定是通往下方唯一的道路。

“难道有机关？”这条通道不该莫名断在此处，想必是设了什么机关，不想让无关紧要之人发现什么。

初九从腰间的乾坤袋中取出火折点燃，在火折微弱的灯光中仔细寻找机关所在。

然而还没等找到什么可疑之处，便意外感到有个熟悉的灵识在向自己靠近······前方是条死路，再退回去已经来不及，初九只得硬着头皮转身——

“我刚刚去你房中没见到你，原来在这里。”

好在来的不是别人，而是莲歌。她的脸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显得非常惨白，略显疑惑地看着初九。

“哦，屋里有点闷，我出来走走，谁知就迷路了。”初九灭掉手中的火折，尴尬地笑了笑回道。

莲歌不疑有他，了然地点点头，道：“都跟你说了这里很复杂，比榣山里的密道还要容易迷路呢······走吧，我带你回去。”

“你不喜欢这里？”初九跟上她，敏锐地觉察到了她话语中的厌恶。

“难道你喜欢？”莲歌没好气地说道，“我还怀疑这里跟榣山一样，是同一批人挖出来的。”

莲歌似乎又变回了初九熟悉的那个外表稚嫩，但心思却成熟异常的女孩子。

她只是被修改了部分记忆，心智确实没有被控制的迹象。

“为什么这么说？”初九试探性的问道，施术人既然可以修改她的记忆，想必也有办法查看她的记忆，如今和莲歌对话，还是尽量小心为好。

“感觉······”莲歌带着初九在甬道中走着，这熟门熟路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才待了几天，“你试试在这种地方待上个两百年，自然也能感觉到了。”

那还是算了，这鬼地方还不如苍墟海底呢。

“对了，你找我有事么？”初九不再多问，岔开了话题。

“是啊，圣女明日准备了家宴，为了迎接我回来······想请你也去参加。”这本是值得高兴的事，但莲歌拉得老长的脸显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乐意至极！”说到好吃的初九自然不能错过，当即便答应，“不过莲歌，你今后也会继续待在这里么？”说话的这会功夫，初九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她对这个地方的抗拒。

沉默了好一会，莲歌才缓缓答道：“也许吧，但我还要先找到我弟弟。”

两人很快便回到了初九的住处。

“早些休息别再乱跑了，明日我再过来接你。”莲歌嘱咐了一番，消失在黑暗的通道中。

初九微笑着送走莲歌，等到再也感知不到她的灵识后，才蹑手蹑脚拉开门，再次溜了出来。

早些休息当然是不可能的，他方才回来时已经把路牢牢地记在了脑中。莲歌的话提醒了他，这里确实和榣山中的密道极其相似，也许机关也是······

初九疾步在甬道中穿行，谁知还没走出去多远，便感到眉间的灵璎传来一阵钻心刺痛，紧接着，他存放在当中的神识便与身体断开了联系……失去了控制的身体也随之倒在地上，没有了气息。

难道是新的身体出现排异反应了？

他尝试神识离体，但却发现这鲛灵的灵璎似乎是被触发了某种保护机制，将自己完全与外界隔绝了开来，初九虽然意识还在，但却没办法出从这具身体里出去，也没法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不是吧，这种时候失灵？”初九哭笑不得。

自从失去真身后，初九的神识也附身过不少灵物的身体，这种失去控制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也许是因为鲛灵特殊的灵璎？可惜鲛灵绝迹得太早，连初九对这个种族的认知都少之又少。

尝试出去几次无果后，初九只得无奈放弃，好像也只能先等等看了，只不过他的身体就这么躺在通道中央，也不知道会不会吓到路过的朋友······

不能看也不能听，初九索性也直接关闭了灵识的五感，开始入定。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再次醒来时，终于能隐约听到外面的声音了。

“······确认好了，没问题。”是一个略有些熟悉的男声。

“嗯，这是大哥交待的事，祭祀当日可不能有闪失。”

声音逐渐清晰，肢体的感觉也渐渐回来了，但他的眼睛还是没法睁开，试着动了动手，便听到那两人的对话戛然停住。

“小美人又活了？”那个声音突然凑近，初九不禁浑身哆嗦了一下，这位仁兄凑得也太近了，几乎是贴着自己的耳朵在说话。

他方才就认出来了这两个声音的主人，是先前遇到的那两位赤雪来客，应当是在讨论祭祀大典的事。

而凑在自己耳边如此说话的，自然是那位自来熟的雪狐——慕容笑了。

小美人······这个称呼还真是别致啊！

“他要醒了。”

另一个稍显冷淡的声音也靠近了些，没记错的话是那位叫作沐寒的赤鲤，沐寒还不忘适时提醒慕容笑：“还有您靠的太近了。”

身体恢复得很快，两人说话间，初九便已经可以睁眼。恢复了视线，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房间里，慕容笑蹲在床铺旁边，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这里是······”他缓缓坐了起来，发现这个屋子的布置跟自己的那间如出一辙，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到底在哪里。

“昨晚我一开门就看到你倒在门口，气儿都没了，可把兄弟我吓得不清。”

慕容笑立刻表情夸张地描述起来是如何捡到他的，“但沐寒又说你还活着，我们就先把你搬回房间了。”

初九看向不远处的静静看着自己的沐寒，道了谢：“先多谢二位了。”

“你现在的外貌和本体都是假的吧，”沐寒冷不丁开口。

初九惊疑，他竟然能看穿自己的伪装？

“虽然我不知道你这么低的修为，是如何做到能瞒过我们的，不过既然用来掩饰的术法没有解开，那就证明你应当还活着。”

初九不动声色，没有否认也没有回应他的话。

“哈哈，我们沐寒脑子一向很好使，”慕容笑大笑了几声，虽然说出口的话听上去不太像是在夸人……

慕容笑一点儿也不客气，亲切地拍了拍初九的肩膀，道：“九兄不用担心，我们不会过问多余之事的。”

“多谢……”初九这句道谢确实发自真心，这慕容笑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心思倒是挺细。

“太晚了在下也不打扰二位，我先告辞。”初九站了起来，若是在这两人的房间，那这里离自己的屋子也不远。

谁知慕容笑听了他的话，好笑地说道：“九兄，你在这里可能看不出来，外面天早就亮啦，这会都快要到晌午了。”

······竟然失去意识了这么久！

那可更要快点回去了，得尽快去和小白汇合。正准备起身，门口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家宴马上开始，二位可准备妥当了？”是莲歌的声音。

沐寒正站在门口，他上前一步打开了门。

“随时可以出发！”慕容笑刚一听到声音便眉开眼笑，终于将一直黏在初九身上的眼神挪开，三两步走到莲歌面前，“正好九兄也在，咱们可以一起。”

莲歌这才看到还站在床边的初九，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怎么每次找你都不好好在房间待着？”

初九尴尬地笑了两声，他也不想啊······

如此被莲歌逮了个正着，初九也不得不跟着他们去参加家宴，一顿饭想必也不会耽误太久，只能回来再找小白了。

“小莲歌，在下的提议考虑的如何了？”慕容笑一路上心情都很好，不停地拉着莲歌说话。

初九怀疑他就没有不开心的时候······

“改日再说吧。”莲歌看上去并不是很想理他，答的很冷淡。

“大哥他若是知道你还尚在人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慕容笑也不气馁，不仅搬出赤雪城主，甚至还拉上了初九：“九兄已经答应我去作客了，你们一起，拿着我的令牌没人敢拦你们！”

“啊？”初九满脸莫名其妙，感情这令牌还是批发的？再说谁已经答应你了啊！

莲歌懒得理人，索性闭上嘴再也不搭话，但慕容笑却一点都不受影响，仍然喋喋不休，原本安静沉闷的通道被他一人搅得热闹非凡······

初九无语，也是难得遇到比自己还爱说话的人。

“你也是被他这么忽悠去赤雪的？”初九放慢脚步，凑到沐寒身旁小声问道。

沐寒从头到尾脸色都难看的可以，只怕要不是还有别人在，他已经忍不住对前面那位聒噪精大打出手了。

“不，我是自愿的。”这句话说的咬牙切齿，完全没有说服力……明明看上去一点也不自愿！

一行人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进入了一间宽敞的大殿之中。

这地方走到哪里都是昏昏暗暗的，并且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复制神像，那神像不管是面容还是姿态，都与他和月神当年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初九都快看吐了。

“小小家宴不成敬意，各位快些入座吧。”说话的正是圣女白芨，她高高地站在远处的主座前，迎接众人。

偌大的宴席之上，只坐着两人，一个是白芨，另一个则是她前方坐着的一个陌生青年，大概是莲歌的那个少谷主哥哥。

此次是家宴，因而参加的只有莲歌的家人，慕容二人是代表赤雪城主，也就是莲歌的大哥末药出席的，如此一看，在场的只有初九是个外人了……

待他们各自落座，白芨这才跟着坐下，并示意一旁的侍卫开始上菜。

“各位远道而来还请不要客气，谷主如今身体有恙，不便行动，暂由在下代为招待。”白芨声音柔柔的，在空荡荡的大殿回响。

说着她抬起手指向一旁的青年，继续道：“诸位应当还未见过，这是少谷主。”

“初次见面，在下仙茆。”青年向众人点头示意。

仙茆的长相很是端正和善，只不过脸色有些过于苍白，眉宇间还透着一丝病气，确实如传闻中一般，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初九眼尖地发现他身后服侍的侍卫明显要比别处多上几个，并且不远处还停放着一架腿脚带轮的座椅，看来这位少谷主的行动也不太方便。

“幸会幸会！”慕容笑最先捧场，他好豪爽地端起酒杯，道：“可惜咱们城主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只能由我代为前来，在下先敬各位一杯，预祝祭祀大典顺利！”说着便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若是大哥知道歌儿还活着，一定会很高兴。”仙茆脸上露出真笑容，温和地看向莲歌。

“是啊，真想早些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白芨幽幽附和，脸上的笑容从他们进来就没变过。

而话题的主角莲歌却没有反应，似乎他们说的话都与自己无关。

莲歌并非故意想表现得如此淡漠，只是这些人对她来说，也才刚认识几天而已，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当成亲人一般对待……

她自有记忆开始便和弟弟莲雨相依为命，对她来说只有莲雨才是心中最重视之人，而与弟弟分开后又早已习惯了孤身一人，如今这种场合对她来说，可以说是既陌生又煎熬。

好在还有慕容笑这个话唠在，他很快就将话茬接了过去，“你们放心，等我回去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城主，到时候再将莲歌姑娘接过去一聚便可。”

“听说赤雪严寒无比，终日被大雪覆盖，也不知大哥在那边住的习惯不习惯，咳咳。”仙茆的声音有气无力，时不时还咳嗽两声，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晕倒过去。

初九知道，仙茆这幅模样，是灵力亏虚造成的。

仙茆的本体是竹，而植物系的灵物与其他动物系的灵物不一样，他们天生至死都是生长在一个地方，因此比起动物系的灵物，他们还需要消耗更多的灵力去维持行动。

他的灵力亏损得厉害，只能勉强维持人形，连路都走不了了。

堂堂一位羲和谷的少谷主，何以会灵力如此亏虚呢？

大殿上只有慕容笑一人在谈笑风生，仙茆偶尔附和上几句，沐寒和莲歌都是不发一语，而高高坐在主席的白芨则一直微笑地看着所有人······场面诡异极了。

初九默默观察着众人，谁知他眼神刚扫白芨，她便像是感觉到一般也看了过来，开口道：“听歌儿说，这位初九侠士从隗族手中救出了许多琅尧宫人？”

白芨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顿时全都集中在了初九身上。

一旁的仙茆也有感而发：“早就听闻沃野的那群野蛮部族当年不讲道理的行径，没想到琅尧宫人竟还有幸存下来的。”

“出了一点小力而已。”初九没想到会突然提起琅尧宫的事，他不动声色地看着白芨，她脸上不变的笑容令人不适。

“九兄，没想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侠义心肠，在下佩服！”慕容笑又举起酒杯，向着初九一饮而尽，他手边的桌上已经堆满了空酒瓶，也不知喝了多少，脸色竟毫无变化。

不愧是来自雪山的灵物，有着初九羡慕不来的好酒量。

“不敢当不敢当。”对方如此热情，初九只得客气地举起杯子，放到嘴边沾了下，他脑袋清醒的时候，对自己的酒量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咳咳，抱歉各位，在下身体不适，得先回去休息了。”仙茆微弱的声音适好打断了这个话题。

初九看过去，他面色确实惨白极了，就坐了这一小会功夫，看上去已经比方才要更加虚弱了许多了。

“各位见谅，我送少谷主回去，先失陪了。”白芨闻言，竟匆匆离开了座位，她亲自将仙茆扶上了那把装着轮子的座椅，和几个侍卫一起，护送着他向外走去。

一行人离开时，仙茆还颇有礼貌的向众人一一致歉。

而就在他经过时，初九却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仙茆腰间的配饰上，挂着一根显眼的红色羽毛。

目送着一行人消失在殿门口，初九缓缓眯起眼睛。

他绝不会认错，那根红色羽毛，是却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