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霄远被引着进了一间卧房,房间窄小,但干净整洁。
“向大侠,我们只有这间屋子还空着了,但都是打扫好的,您放心住吧。”小弟子殷勤地铺好床,还提来一桶水,又燃起艾草把屋里屋外都熏了一遍,这才捻着脚尖问起来,“刚才您是怎么发现院外有人的?”
是啊,刚才是怎么发现墙外有人的呢?
向霄远愣了一下。
他也不清楚刚才是怎么做到的,但面上不仅不显,还故作高深说:“这是一种感觉,是风,是声,是温度的起伏,是尘埃的浮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小弟子听的一愣一愣的,连连点头。
向霄远哄走了小孩,刚一关上房门,就像妖精现了原形似的,歪肩斜胯,龇牙咧嘴,嘴里发出叽哇的哼声:“嗯哼哼疼……哎呦……疼疼嘶嘶……”
“向大侠!”
门突然又被打开,小弟子瞪大了眼看着肢体扭曲五官乱飞的向霄远,全身僵住。
“……”向霄远顿了顿,默默恢复高人模样,淡然道,“还有何事?”
小弟子抖着手拿出一只煮鸡蛋:“给,给您、你滚,滚眼用。”
“嗯,有心了,多谢。”
小弟子默默关上了门。
“……”向霄远拿着鸡蛋端立片刻,悠悠自语,“没事的,没事的,我算老几啊,哈。”
房间虽小,但桌上有个药匣,里面有些常见药品,正好得用。
向霄远背后的伤已被处理过,此时便在肩膀上敷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膏,又剥了温热的煮鸡蛋滚眼睛。
鸡蛋在那只乌青眼上滚了一圈又一圈,向霄远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镇上的火光,恍恍出神。
白日里早些时候,向霄远通过络腮胡子钱大牛与龙堂主见了面,将自身情况逐一说明,列出了自己不是于罗探子的几个要点——
第一,身上的衣服太小,不合身,应是被人换了。
第二,对应肩背伤口部位,衣服上虽有破损,但过于整齐,应是被利器划开。
第三,衣服布料里有一股奇怪的臭味,不浓,需要仔细闻才能闻出来,像是经日持久慢慢腌进去的、散不掉的味儿。
第四,衣服上沾有大量红泥,而向霄远鞋子上却全是黑泥。经询问得知,只有童子山东侧靠近童子镇的方向有红泥,山体的其他部分和镇上均是黑泥。也就是说,向霄远若是直接从山上滚下来摔晕在山脚,应当衣服和鞋全都沾染了红泥,但从现实情况来看,并非如此。
第五,唯一能被向霄远记起的事是关于师父的遗嘱,所以他身上至少应当有师父说的那本武功秘籍才对,但他身无一物,显然东西被人拿走了。
“所以,我不明原因的晕了过去,被人放在了童子山下,换了衣服,拿走了包袱物品,伪装成于罗探子,等着被你们发现,好做他的替死鬼。”在龙堂主面前,向霄远如此肯定地说,“当然,这第五点我口说无凭,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但我想,单凭前面四点,应当足以证明我是无辜的。”
龙堂主查看了向霄远的伤口,检查了他的衣服和鞋,点了点头,说:“如你所言确有很多疑点,但即便如此,你依然无法说明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在此。”
向霄远耸了下肩,说:“我这么大个人,不可能凭空蹦出来,好好找一找总会有些痕迹,比如脚印?我瞧着我这鞋底纳了花纹,应当挺好认的。”
钱大牛说:“昨日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就算有脚印也都冲没了。”
龙堂主说:“大牛说,你身怀武艺,不如你施展一番,我好看看你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向霄远呆呆站着,尴尬地用手指蹭了蹭鼻子:“那个,我也不知道我会什么。”
“无妨,我想你虽然失忆了,但身体总还会记得些练得熟练的功夫。”
“咳,那我就献丑了。”
向霄远在房间当中央站好,气沉丹田,脚下踩住马步。龙堂主和钱大牛都仔细看着他,这青年下盘很稳,果然是练家子。
然后,就听向霄远一声大喝“哈”!
正面出拳,花里胡哨踢腿。
花里胡哨出拳,侧面踢腿。
翻跟头,又翻了个跟头,连着翻了不知多少个跟头。
龙堂主和钱大牛:“……”
这,这这,就算是刚入门的弟子,学了套基本拳法也能比这多比划两下啊!
龙堂主怀抱希望问道:“还有什么?”
向霄远站定,腼腆地笑了一下:“我总觉得还得躺下,或者往嘴里吃点什么。”
钱大牛瞪大了一双牛眼:“你这不就是街头卖艺吗?打拳、翻跟头、胸口碎大石还有吞剑!”
向霄远恍然大悟,一拍手,双眼放光:“原来如此!我是个街头卖艺的!”
钱大牛呼哧喘气:“不可能,杂耍艺人绝对不可能打败我!”
“啊对了,我听说于罗人有狐臭,你来闻闻我胳肢窝啊,我没有狐臭!我不是于罗人!”
“谁要闻你胳肢窝啊!”
屋内吵闹,龙堂主按了按太阳穴,疲惫地说:“此事尚无定论,暂且不提,还是说说你要如何帮我们找出于罗探子吧。”
向霄远立刻正色说:“龙堂主,那个身穿锦服的男人是你的人吗?”
“算是吧,怎么?他有问题?”
“没错,我怀疑他是于罗探子。”向霄远把钱大牛走后石室里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可能我身上的衣服让他误以为我是同伙,所以为了救我才暴露了身份。”
“大牛,你可有什么发现?”龙堂主面色沉重。
钱大牛摇头。
向霄远说:“我倒觉得,不如将计就计,提前布下天罗地网,如果他真的放我走,就抓他个现行。”
……
风向一变,火灾的烟气和焦糊味吹了过来,向霄远打了个喷嚏,关上了窗。
屁股刚一沾到床边,一天的疲惫就潮水般涌了上来,向霄远也不管那么多了,蓬头垢面就和衣而卧,眼皮很快就重如千斤,睁也睁不开了。
反正明天午时死不了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绵长的呼吸中,一股热流从丹田缓缓升起,自发顺着十二正经流动起来。向霄远在睡梦里发出一声喟叹,身体舒展放松,就连脑后的肿块、背后的伤口和肩膀的拉伤似乎都没那么疼了。
*
“人呢?”程延枫微微带喘,在镇外的路上停了下来。
这条路一边是从童子山上延伸而来的树林,一边是条四五米宽的河道,那黑衣人带着程延枫四处乱蹿,最后在这里不见了踪迹。
路那边一纵列走来三个弟子,看见程延枫,纷纷行礼:“程师兄。”
程延枫还礼,问:“你们可见到一个黑衣人?”
三人摇头。
程延枫皱着眉头,看来这人没从大路走了。
“对了,你们为何在此?”
“堂主命我等查看是否有镇国公的人隐蔽在这一带,果然在前面二里地的拐弯处找到了,足有三四十人呢,林子里、河边上都有,正要回去向堂主复命。”
“明白了,你们快去吧。”
“是。”
三名弟子再次排着纵队离开。
四周安静下来,虫鸟声渐起。如三人所言,前面有镇国公的人,这黑衣人应是逃不出去,那他还能去哪?程延枫看向树林,难道这人钻进林子里去了?
如此想着,程延枫提气纵跃,几下攀上树去,还惊飞了一只夜猫子。
踏在树梢,环视四周,恰巧此时云散月清,视物明晰,一处异样的黑色布条引起了注意,程延枫循着过去,把挂在树枝的布条拿了起来,掏出火折子查看——布条被撕破的线头都还根根分明。随后,他在附近搜查,终于在一处茂密高深的草丛里找到了黑衣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黑衣傀儡人。
*
“……只听啪啪几声,那五个贼人就被一齐轰飞出去,各个鼻青脸肿!至于这铃星宫的‘天罡地煞傀儡阵’还有何妙法,且听下回分解。”
“哇——”
外面火势已经平息,悦来客栈里灯火通明,百姓们此刻都凑在这里,一人一碗茶水,围着那位有痣青年,听得如痴如醉。
青年一脚站在椅子上,一脚踩着桌子,讲的浑身冒汗,脸上还有两道抹花了的黑灰。
有人问道:“这铃星宫的傀儡人当真如此厉害?”
青年啧啧两声,说:“岂止是厉害,那是太厉害了!我敢说,不止咱们大曦,就算把附近的于罗、焉札、千哚赫、布彭等等的国家都算上,也没有哪能造出如此精妙的傀儡。”
“我可不信,哪有傀儡能自己动的,那都得像皮影似的有人操控才行。”
“你可别不信,他们的傀儡人就是这么神奇!只可惜,这种傀儡所需的用料稀少,造价昂贵,故而十分少见。”
人们叽叽喳喳讨论起来,最后纷纷要求青年继续讲故事。
青年“咳咳”两声,从怀里掏出一副布帛展开,站上桌子,大声道:“诸位相亲父老,小子云游各地,自有奇闻妙事与大家分享,只是还得请大家帮忙看看,有人见过画上这人吗?”
布帛展开,是一副中年女子的画像,此人眉眼柔和,发鬓齐整,气度很是端庄。
众人低声讨论,最后皆是摇头。
青年也不气恼,收了布帛,继续讲起来:“无事无事,咱们继续。上回说到,铃星宫的天罡地煞傀儡震将贼人全数击退……”
说书的声音继续,就连客栈的掌柜和小二都听得万分专注。
直到后面传来“噗通”一声。
小二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哎呦,您怎么在这睡了?”说着赶紧跑去扶人。
陈三宝迷迷糊糊被扶起来,嘟囔道:“地动了吗?”
小二哭笑不得,拉来一张椅子给他坐,又倒了茶给他灌下,陈三宝这才清醒过来。
他刚刚太困,竟然缩在窗台上睡着了,这会儿翻了个身就掉下来了。
“多谢。”陈三宝谢过小二,随手拿出一颗银粒抛给他。
小二喜笑颜开。
此时青年正讲到精彩之处,陈三宝听着听着就入了神,便也去了困意,和他人一齐叫好。
*
卧房。
熟睡的向霄远突然睁开了眼。
有人潜进院子了。
元宵(咣咣敲锣):哎~~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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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半点残忆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