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运河。
浮在水面上的“葫芦山”上晃荡了一下。
躺在葫芦上的赭衣少年看向岸边,将浮在葫芦山下,充当载具的一只“大鱼”给“卸”了下来。他拍了拍葫芦的瓶口,俯身对水里的巨大倒影道:“宝贝们快追,那里有好吃的。”
与此同时,岸边——
路千河将司徒善踢上岸时,被河里一只突然冒出来的“鱼影”闪瞎了眼睛。
眼见几条蠕动的阴影从河面上跳出,即将冲到岸上。“无心”出鞘,使出了一记回旋斩。
“一、二、三……”
霎时,被斩落的三只“大鱼”内脏破裂流出的绿色液体,从路千河的肩头滑落。
而那非鱼非虫的怪物,哪怕失去了身体,依旧不死不休地缠了上来——“大鱼”的半只脑袋连同裂口的锯齿碎刃,清晰地卡在了“无心”豁了口的剑身上。
路千河皱眉,正欲甩开,却见一阵土黄色的烟雾弥漫了视线,罡风中甩出一枚带着火光的铜币,将缠在“无心”剑身“上的怪物炸了个脑袋开花。
乔相宜从烟雾中跳出,一把将路千河拉到岸上:“别断后了,一起走!”
路千河愣了一下,忽而表情一变,侧身劈了一只从天而降、差点落到乔相宜头顶的“大鱼”。
另一边。
王思源遇袭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冒着被“大鱼”呲一脸的巨大风险,从河里捡回了她心爱的流苏短剑,还未待王女侠讲究一番把剑身上的污渍蹭干净,便看见司徒善捂着尾巴骨,身后跟着一条半个人高的“大虫”,径直向她撞来。
西郊已经无路可走,几人只能先后逃往来时的方向。未逃至紫竹林,便远远地看见一人吊在竹海之上,正是那盘桓已久张牙舞爪的长发怪。
……
前有狼后有虎,几人只得急转方向,落荒而逃。兜了一大圈,才从竹林旁的小道穿肠而出。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分岔路口,却见岔路的中心被一颗石头挡了道。
路千河眉间一挑,率先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主动选择断后的乔相宜没刹住闸,落地时脚下一滑,扇子也未来得及收,将前方横空挡道的石头上的青苔——掀了个盖儿。
旋即,草皮抖落,石头缝里面露出一双阴沉的死鱼眼,和惊扰他的来人四目相对。
“……”
乔相宜:“嘿……石头兄,又见面了。”
死鱼眼:“我不叫石头。”
乔相宜:“好的,石头兄。你听我说,此地不宜久留——”
话音未落,之前追逐四人而来的“大虫”从树影中扑腾而来。怪物的身形遮挡住了月光——“大虫”的数量好像比来得时候更多了。
众人俱是一惊,皆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却见漫天的“大虫”卡在半空,突然不动了。
紧接着,乔相宜被一束白光晃花了眼睛。方才还在睡觉的死鱼眼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面前。
“西北,巳时方向。”死鱼眼打着哈欠喃喃道。此刻,他的手里握着一面椭圆的铜镜。
乔相宜心想:原来,方才晃眼的那束光,是来自镜面中反射的月光吗?
“不用叫我——醒了。”死鱼眼不客气道,“好狗不挡道。”
乔相宜听见咆哮声停了,立马识趣地让了身位。心想:这人的脾气,果真也跟石头一样臭。
冒着凶光的怪物们卡在半空,瞳孔死死盯着铜镜反射的月光。
下一秒,半空中的“虫影”全被铜镜中的月光照见。
只见磨损的镜面上浮现出了两个凹凸不平的“弦月”,巧妙地将铜镜切割成两个等分的“半圆”。两瓣“弦月”如八卦阵般旋转交缠,形成了冷暖两种色调,在死鱼眼手中停顿的一刹,瞬间分离——
飞出的两轮弦月边缘兼具着冰与火的锋利,在空中狠戾地划下“八”字,笔锋过处,无论大虫小虫,皆是开肠破肚,从高空中滑落。
突然,方才还在到处飞溅坠落的虫类尸体突然拢聚,盘成一股黑色妖风,径直向方才泄出银光的铜镜袭去。
死鱼眼将铜镜一歪,镜面翻转,正好躲过了那邪门的风。与此同时,铜镜内的月光被阴影遮蔽,方才还被柔光普照的地面,从黑暗中滋生出几根抽芽的藤条来。
一道声音远远地传来:“让我看看,你们还能往哪里跑——”
完了,是那长发怪追来了!
乔相宜还没爬起来就再次被绊倒,双脚都被藤条缠了起来,只得用扇子盲扫脚下一片。
恍惚之中,“无心”打着旋从四周滚了一圈,砍断了岔路三角延伸的“障碍物”,却突然一钝,被从角落突袭的一道黑影卷了起来。
千钧一发之时,只听“叮”的一声,刺眼的月光再次倾泻而下,方才还十分嚣张、野蛮生长的藤条忽然停止动作,整片整片的枯萎凋零。空中的月亮终于恢复如常。惊悸之中,众人看见:长发怪捂着一茬茬往下掉的头发,连着那些碎裂的枯藤,不知被什么东西弹了出去——
直到这时,方才挂在天边的两轮“弦月”杀气才褪去,形成了两道半弧形的“保护罩”——很像乔相宜早先用符咒制成的“空气墙”。
乔相宜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再次恢复倦态的死鱼眼道:“石头兄好神通!”
此人本事不小,难怪在这种氛围下,还能如此心大,在路边睡大觉!
死鱼眼将没打完的哈欠挤兑完,这才缓慢地转过身来,回怼道:“……我不是石头,我姓曲。”
*
西郊,“葫芦小船”漂至岸边,从上头跳下来一个人影。
赭衣少年晃了晃身子,将葫芦收成常规大小,挂在腰边,突然感到一阵凉意——低头一看,脚腕处留了几道细密的伤痕。
有人在岸边等他!
“朱正豪,我听说你冒用了我的身份,在元京招摇撞骗。”那等他的人——沙鲲现了身,冷声道:“……是这样吗?”
“哎哟,是沙兄呀。你可冤枉我了。”赭衣少年——朱正豪狗腿子似的“扑通”一声跪倒在沙鲲面前:“我这不是……给您招兵买马去了吗?不然,这灵轩哪儿能塞下这么多人啊。沙兄,咱们没那本事,可不敢像您一样这样有原则守规矩。”
忽然,他又换了一种语气:“有些时候,只需要制造一些混乱,就可以做尽情做些有趣的事呢。哪怕利用的这些人,并不是自己人,也能达成目的……不是吗?”
闻言,沙鲲抬了抬手,将几根看不见的细丝收了回来:“最前线的那三个小队,都是你的人?”
朱正豪这才落地,艰难地点了点头:“那当然,这可都是打头阵的。”
“速度够快的。”沙鲲看了他一眼:“看来,你的本事又长进了不少。”
朱正豪连滚带爬道:“哎哟哟,哪敢啊沙兄,全靠您提携小的才能有今天,可万万不敢在您面前邀功啊。”
沙鲲:“不必过谦,你是有才之人,是我之前小瞧你了。你能跟我说说,这么短的时间内,你是怎么办到的吗?”
“当然是……让我的宝贝们自己去找乐子。”得到准许后,朱正豪爬了起来,晃了晃手里的葫芦,微笑道:“死人不会说话,当然……都是自己人。”
*
死鱼眼姓曲,名晏清,提起方才袭击众人的“大虫”,他表示:“如果我没有看错,方才追你们而来的奇怪生物,应该是‘万象虫’。”
“万象虫幼虫时期靠吞食浮游生物存活,成虫之后体型变大,会愈加贪婪地吞食比自己体型大的生物,被吞噬的生物在万象虫体内不会消化,相反,会堆积成为各种各样的形状,直到它们……被撑炸为止。”
“但,炸开后的万象虫,仍然不会死,它们会变成像黏土一般的组织物,重新黏合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同时,它们身上分泌的致幻的毒液并不会消失。据说,中毒者在情绪波动的情况下,会在成虫身上看到各种……令他们恐惧的事物。这便是‘万象’的由来。”
乔相宜好像听懂了,所谓“万象”——你认为它是什么样,那它就是什么样。
难怪司徒善在河里捕鱼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什么“大虫”,只觉得河中鱼儿肥美——司徒善下意识认为河里只会有鱼,不会有什么其他奇怪的东西。而自己和路千河,则是提前见过那吃人手臂的“大虫”的,看见的自然是“大虫”的形态。
曲晏清又道:“但,万象虫是《霁光景录》中记载的奇珍属科,既不是水生也不是兽科,它们生长环境特殊。大多时候,并不好养活。”
那么,那个能够饲养万象虫的人,他手中一定拥有着不简单的东西。
几人听完了曲晏清的解释,不禁对这传说中的“万象虫”心有余悸:若不是这位“破石而出”的白衣青年恰巧在此救了他们的性命,那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那遮云蔽日的铜镜拥有着惊天动地的杀伤力,更令人在意的是,长发怪被铜镜弹出后,收束的月光在四周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墙壁,将周遭“保护”了起来。
小径外围——
姗姗来迟的刺青男面对一地狼藉,惊道:“死秃头,这是怎么回事?”
长发怪吐了一口血:“似乎……有人开了屏障,将我赶了出来。”
“怎么可能?”刺青男道,“什么修为能把你震成这样,你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长发怪啐道:“我要是看清了还叫你来?就是因为没看清,才觉得可疑。而且,这屏障……似乎无法从外部进入。”
“哦,这样吗?”刺青男回应道,“既然无法从外部进入,那就让他们自己出来不就好了。”
片刻后,屏障内部的乔相宜等人听见了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喂,你们在这里躲躲藏藏,就不怕时间到了,一起被淘汰了吗?”
……
不是,这长发怪怎么还没死?
“你们来参加元京会武,就算不是为了头名,也不是为了在这里装孙子的吧。”
经长发怪“好心”提醒,乔相宜才终于想起来他是来干嘛的——从元京会武开始到现在,他好像只顾着逃命了。
“灵轩”的谜题,仙门前辈的“解惑”,似乎都未达成,反倒被几条“大虫”吓着就待在原地不敢出门。
路千河心想:外头那俩货明显是想骗他们出去——这种激将法他也能信?
谁知转头一看,不仅乔相宜神色动摇,就连方才十分配合的王女侠,还有一直装死的司徒善脸色也变了变,似乎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诸位,我有个提议。”乔相宜突然正色道,“经过这一天的波折,我们都意识到一件事——外面很危险,我们决不能盲目的闯关得分。且不管是寻找‘阵眼’还是解谜,都需要几人提前沟通配合。既然如此,我觉得……这个小队就算是正式成立了,怎么样?”
司徒善:“嗯……三到五人一组,我们刚好有五个人。可是,这位大哥看起来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语毕,所有人将目光锁定在了曲晏清身上——
嘿,这“大腿”不抱白不抱。
下一秒,曲晏清无情地拒绝了所有投射来的目光,淡漠地摇了摇头。
“抱歉,我是来睡觉的。麻烦的事我一律不做。”
说完,曲晏清动作一顿。
他好像确实不是来睡觉的——好像,是为了处理什么“麻烦”的事才来的。
但,是什么事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