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相宜飞一般窜到漓漓旁边,把漓漓挡在身后。
漓漓旁边那哥们还是得理不饶人:“妈的,你家小孩啊?快让她闭嘴,别哭了,老子烦死了。听到没有?”
乔相宜也烦死了,眼睛直勾勾着铁栅栏后的那个人影——他们是感觉不到吗?
这个人影,给他的感觉,和之前碰到的几个黄衣人完全不一样。
那几个人只是手中兵器嚣张,灵气也稀薄,而这个人影,虽然在他身上感觉不到半分灵气,却分明感到危险靠近。
那个人影已经到了铁栏前,一双纤细的手抚上栅栏。
匆忙间,乔相宜只瞥见了一双细长的眼睛。
那人影说话了,声音细软,却透着森森寒气:“真热闹啊。”
霎时,牢中众人背后被钉了钉子似的,没人动了……就连漓漓,也停止哭泣了。
空气瞬间安静。
“探子说,我手下丢了几个人,有人要越狱。要我亲自来看,我还以为闹了多大水花呢,原来是只小苍蝇。”
那人说这话时,眼睛正盯着乔相宜,乔相宜顿觉一瘆,连忙反瞪了回去。
外边灯火微动,有人提着灯笼,来到铁栏边那人身旁,附耳说了几句。
暖黄烛火照亮栏外两人,一人锦衣黄袍,正是刚刚盯他的那人。
另一人则更眼熟了,便是那日在贺州城外碰到的嚣张的、被乔相宜拿一堆耗子戏弄了的黄衣人。
那黄衣人望向牢里,突然看见了乔相宜,脸色一变。忙跟锦衣人嚷嚷道:“公子,我想起来了,里面那只绿衣服的小苍蝇,就是我在城外遇到的那伙人之一,当时,他戏弄我,连着那伙人将我打了一顿。”
乔相宜汗颜。心道:不是绿衣服,是青衣服,你色盲啊。
锦衣人快速抓住了关键词,几不可闻道:“哦?那伙人?”
黄衣人看起来脑子十分不好使,完全没品出味来,只顾告状:“公子!这人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非常危险,上次……上次他还当着我的面变戏法!变了一堆……”
黄衣人终究是哽咽着没说出口,又忽而小声对锦衣人耳语:“万一,万一他是同道中人,就不好了。”
乔相宜心道:啥意思?这是要抓我再来变一次戏法?
看来上次的戏法不够精彩,下次还需精进。唔,下次直接把灰雀改成蟑螂吧。
得到默许后,黄衣人清了清嗓子,声音又大了起来:“一开始我就看他不顺眼了,这次、这次不知道他又要玩什么把戏!”
“我们的人被他打落,现在还生死未卜。指不定就是他故意来寻仇的呢。我看,得先把他抓住,以儆效尤。”
言下之意是——
公子,“转生涡”被发现,跟这绿苍蝇脱不了干系。不管他是哪方的人,现在出现在这里都不是好事,不如直接把他铲除——
黄衣人说完后,那锦衣人抬起头来,看向乔相宜的眼神又多了几分玩味。
乔相宜长得清秀又文弱,看起来没啥威慑力,不像是能掀起风浪的人,此刻,他确实像只蒙圈的绿头苍蝇一般找不着方向。
他想说点啥,譬如认个怂道个歉跑路,却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立场说话:那几个黄衣修士,确实是被他无意之间踹下去了,尸体全化了白骨。
但他并非故意,是那“废话”大哥非要跟他大动干戈,再说了,自己答应了大哥,回头一定给他烧高香。
隐约地,他感到牢里这些人,好像在小心翼翼议论着什么,声如蚊呐,却又不敢声张。
乔相宜心烦意乱,也懒得听他们在议论什么了,干脆直接踏步向前,叹了口气道:“你们的人掉下去,的确是个意外,不如先把我带走,之后再讨论我的罪如何?”
他心里是这样盘算的,对面那个锦衣人,看起来不像是完全不讲道理的样子,不如先乖乖认个罪,然后再跟他们谈条件。
就说自己的妹妹孤苦无依,一人做事一人当,让他们把漓漓安全送走,中途再想办法跑路。
这样既不连累这牢里的人,又给自己留了后路。
那锦衣人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乔相宜道:“我感觉……你会答应。”
锦衣人又道:“要是我不答应呢。”
乔相宜道:“你看起来,不像是不讲道理的人。”
锦衣人笑了。
乔相宜以为,他就要答应了。
这时,人群里传来一声惊呼,正是那破烂青年。
“兄弟!我想起来他是谁了!他是‘昴四’!你可千万别信他,他才不是那种会讲道理的人。你有空跟他讲道理,还不如快跑——”
霎时间,牢房里,所有的人都炸了锅。
“这小子他妈的在说什么!他说这个人是谁?”
“妈呀,他竟然是‘昴四’将军,我们要倒大霉了!快来人啊!”
“救命——”
栏杆外一道寒光飘过,前面几个大叫的人瞬间倒了地。
锦衣人的袖口空空,但乔相宜分明见到他出了手,却完全看不清他到底用了什么招数。
锦衣人对身旁的黄衣人道:“你这次抓来的人,蛮有见识,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
乔相宜彻底懵了:“什么……?他是什么人?这些人怎么了?”
破烂青年大叫道:“他?他就是镇守西北边境的白虎营中最不讲道理、最心狠手辣的那位‘昴四’将军程昴星啊,其他人你见都别想见到,只有他闲的没事天天出来折磨人!真是倒大霉了,别管这些人了兄弟,你快跑啊——啊!”
*
外城,一片落叶卡在了窗缝里。
骨头在寒风中摘下了斗笠,悄无声息的潜进了路千河那屋。
“白虎玉佩都有特殊印记,你仔细看,这只白虎额头上有四道斑纹,代表他在‘七宿将军’中排行第四,即‘昴四’将军——程昴星。”
骨头喉结微动,身形似乎要和窗外的寒霜合为一体:“这位……程昴星将军很是特殊,出身名不见经传,据说十年前还是白虎营的一位无名小卒,后来被一位程姓长官收养,才改名叫‘程昴星’。”
“他出道的起点,便是‘天演城之战’。”
天演城一战,是兴佑年间大周声称为援助夹在西北关外的啓卢部落参与的一次局部战争,对手是息鼓偃旗近十年的月凉国。
此战虽未波及大周境内,但却为泾西路未来十年的经济危机埋下了祸端。
彼时,大周自觉胜券在握,只派了当时名声最为强盛的镇北将军“昴英”和他麾下的一只精英骑兵前去相援。
首战,镇北将军大捷,啓卢收复。朝廷大喜,立刻联合啓卢部落首领谈成条件,后加派军队十万,筑天演城,屯兵戍守,以同御外敌。
谁知一个月后,天演城十万士卒,全军覆没。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在‘天演城’中活下来的,又是如何继承上位‘昴四’将军昴英的头衔的。但他最出名的,还是在‘鼓啰坞’、‘飞云堡’等流放地留下的丰功伟绩……”
骨头说到这里,整个人像吞了一千根针般哽咽,“即‘祭祀开坛’,‘龟甲之术’,还有‘万人斩’。”
“沾染月凉邪祟之术屠戮流民?他不是大周的将军吗?这样做不会影响白虎营的名声?”路千河问。
随即,他反应过来:“不对,重点不在这里,白虎营应当是扎营戍守在关外,为何会出现在贺州城?”
骨头深吸一口气,似乎并不想回答第一个问题。
试想,一群搞不清血统也不愿归降充军的流民,在一片有争端的土地上,会引起什么骚动呢?
无非是争执不休,欺男霸女,骚扰边境百姓罢了。
当年百乱的西境众部落早已被各方吞并,这群刺头又不受各方势力待见,留着也是祸患。
程昴星一出世,便以一己之力承下骂名,解决了困扰大周、月凉、黎渊三国许久的边境流民问题,最多不过连累大周白虎营的名声,周国都视而不见装死,其他两国怕是感谢他都来不及。
“程昴星继承‘昴四’之名时,早期的确引起了一些风波。但消息大多被封锁,可能只有白虎营内部知道。”
“后来他依靠战功和威名崭露头角、站稳脚跟,时至今日,恐怕已经没人敢说什么了。只不过,民间百姓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丑八怪大魔头’——尤其是西境。”
骨头的语气终于冷静下来:“后面一个问题,便是我要提的。据我所知,并没有任何证据指明程昴星之前和贺州城有关系——他跟王郁沣,此前也并无来往。”
他继续道:“好像是失窃案之后他才出现在城内,而且,他并没有带白虎营的人。”
突然,俩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那日在城外遇到的黄衣人?”
“黄衣……”
两人几乎同时念出了关键词。
骨头:“我特地调查了那群黄衣人,发现他们既不像正规军队,也不像训练有素的禁卫,村口临时训练的童子军可能都比他们看起来守规矩。”
“如果是私募军队,不可能挑选这么一帮‘妖魔鬼怪’。何况他是白虎营的人,更没必要多此一举了。”
路千河突然想起,程昴星曾经似有似无地提过:那些影卫,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他的脑海中,同时出现了那摸不着头脑的“黄金屋”迷阵,以及程昴星本人的轮廓。
程昴星此人,举止优雅、身形周正,看上去分明没有任何“邪祟之气”。
骨头:“联系这位之前的事迹,如果他本人并不是西境百姓传闻中的‘魔头’形象,我推测那些黄衣人——可能是他私下召集或资助的一些边境散修。”
“西境奇人异士众多,行事诡谲,且很多不属于任何势力,会所谓的‘邪术’并不奇怪。这些人看似散漫毫无秩序,谁给的利益多就听从谁的命令,但如果、如果同时为一人效力,实在是不敢想象……”
“所以……”听到这里,路千河忽然正色道,“总结下来,此人是个危险人物,对吗?”
程昴星为何会成为危险人物他并不想关心,他现在急需理清的问题,便是此人为何会挑上贺州城,以及他和七叔之间有什么纠葛过往。
还有,那个见缝就钻的乔相宜,是不是在内城,一头撞上了这位“魔头”织的网?
“小路,现在该你回答我了。”骨头对上路千河的视线,他一直在尽量掩饰那些发散的猜疑,“你们在内城究竟发生什么了?七叔为何,会惹上这号人物?”
路千河突然觉得这个故事有些熟悉,很像他儿时弃之不顾的那些传说。
那些悲欢离合他早听腻了,他发誓不再为那些历史的遗留问题掉一滴眼泪。
但他知道,方才的那些重重诘问,伤了他骨头哥的心。
他努力保持冷静,不愿再刺痛对方分毫,可还是忍不住揭开序幕。
“如果……我是说如果。”路千河沉声道,“这世上你最信任的人,对你隐瞒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你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