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四月十五,这一场清明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半个月。
我撑着伞穿过小巷,风很大,带着寒意,超市促销送的雨伞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我思考着早上老师说的函数题。
余光掠过旁边院子,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院子后的平房,木门被风吹着一开一合磨着水泥地板发出难听的磨木头声。
昨天我路过这里,门是关紧的。
不会是风吹开的。
这种旧式的木门,用的是木门闩。
我在门口驻足了很久,直到雨洇湿了我的帆布鞋。
如果我早知道接下来我看到什么,我肯定不会因为该死的好奇心走进这个门。
这是三伯娘的旧家,我小时候经常来玩。
这里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小院子,夏天的时候在门口吃饭,穿堂风过,阴凉舒服。
外墙是一人高的砖墙,留了两米左右的门口。
穿过门前被雨洗刷到发白的水泥空地。
收起的伞滴着水,我站在回廊,左手推开了那扇半掩的门。
墙上挂着一个人。
一个十七岁的女孩,穿着漂亮的白色裙装,裸着足。
长钉穿过手臂把她牢牢地钉在墙上,血顺着发霉的墙体流在水泥板的地上。
她好像……一个有着红色羽翼的天使。
我缓缓后退,站在空地上。
冷雨落在皮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我拨通了报警电话。
……
警车来得很快,我被带到警察局。
给我录口供的是一个四十岁的老刑警,叫周猛。还有一个很年轻的姐姐。
他给我倒了一杯热水,我没喝。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斟酌着开口。
事发的地方叫颐和村,我从小生长的地方。
两年前有地产商看上了这块地,打算开发成学区楼盘。
村里的人拿了钱,纷纷搬离。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开始动工,这里成了空无一人的荒村。
我在离这里五分钟路程的颐和高中就读。
“今天周六,我回学校补课。”
“补课?”
我点点头。
“我们学校,年级前一百名,周六都要回学校讲卷子。”
“我们会和一中交换周考的卷子,周六发下来,下周六早上会讲。”
我翻出书包里卷子给周猛看。
“颐和村没拆迁前我住在那里,每周六中午放学吃完饭,我就会在旧家写卷子,写完就回现在住的地方。”
“门开了,之前关着的。”
“之前是什么时候?”周猛看着我。
“周二还是周三傍晚,记不清了。穿过颐和村可以到我家小区,走大路的话会很近,但是我有时候会绕
过来看一看。”
周猛沉默了一阵:“认识死者吗?”
“不知道。”认识吗?“我没看到样子。”
那个女孩,一直低着头。
但是直觉,我应该认识。
后来又问了很多,我都一一回答。
结束的时候是傍晚了,华灯初上。
一起录口供的女孩说要送我回家。
我没有拒绝。
“我叫丁伶。”她看着后视镜里的我浅浅一笑。
“嗯,刚刚周警官说了。”
“你一会回家做些什么?”
“煮面吃,然后做卷子。”
我的计划被打乱了,我原本打算,今晚在阳台支个小炉子烤鸡翅。
“我们会联系你学校那边给你做心理辅导的。”
嗯。
其实,不需要。
……
周一。
大家好像都没有心思早读。
隔着走道的班长在做英语卷子,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
“7班的林紫和死了。”
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凶杀案也是。
我同桌震惊地转过身去,惊讶地问后桌,“怎么死的?”
被杀死的,吊起来,血流了一地。”
“卧槽。”
“星期五那天7班的陆苑苑过生日,把她们都约去KTV了,还有好几个职校的,反正就是他们天天一起混的那群人。
两点多散的,她们说林紫和上了网约车回家,林紫和家里不是住东区的别墅么?没人跟她顺路,所以她一个人走的。”
“然后被司机杀了?这不得上社会新闻啊。”
“你以为这么简单呢?好像说警察没有在林紫和手机里找到打车的记录,一起的人也没有帮林紫和叫车,但是就有一辆车把林紫和载走了。”
“半夜幽灵车?”
我听到同桌搭嘴。
“谁知道,反正人就再没回过家了。”
他们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没有新信息,同桌转回来,用手肘撞了撞我,“你知道林紫和被杀吗?”
“不知道。”我转了几圈笔,最后决定把卷子收起来,写不下去了。
“大半夜不回家就是危险,怪不得天一黑我没到家我爸妈就十分钟一个电话。”我八卦的同桌想起什么,又转过身去问,“林紫和一晚上没回家她爸妈不找啊。”
“切,听说林紫和她爸妈大忙人,家里这么大的公司,哪有空管她回不回家啊?听陆苑苑说,昨天她们在警局录口供都没看到林紫和妈妈,说是出差还没回来。”
……
林紫和的死就像石子落入湖里荡起一层涟漪,在这枯燥的高三生活添上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尽管老师告诉大家不要讨论这件事。
上厕所听到,连吃饭也不能避免。
今天饭堂吃黄豆焖鸭和炒番薯叶,有点素。
吃了没两口,就听到有人说,“你起来。”
抬头,是陆苑苑她们。
“你坐到隔壁吧,我们四个人没有空位了。”陆苑苑旁边的人说话挺不客气。
我环顾四周,确实只有我这张桌子坐了我一个,其他都三三两两地坐着人。
我一向不爱在这种事上计较,端着饭盘放到了旁边坐了两人的桌子上。
旁边的女孩慌忙拿起凳子上的包。
我坐下。隔壁的人也坐下,四人刚好盘踞了一张桌子。
以前林紫和也是小团体的一员,现在不在了,立马有人加入了这个小团体,真是人走茶凉啊。
陆苑苑看着挺难过的,眼睛有点肿,一口饭也没吃,恨恨地道,“那个死变态。”
我仿佛看到了周围同学竖起了耳朵。
“紫和那天穿的是黑色吊带和短裤,她身上的裙子不是她的,给她换衣服不算,那个死变态还给她卸了妆。”
……
我突然想起,那个月光很漂亮的晚上,男人拿着三条裙子问我,哪条好看?
我选了白色的长裙,胸口的那朵白色山茶,让我想起了旧家门前的山茶花。
男人笑了,夸我,“色色眼光不错,白色适合送葬。”
……
“昨天警察问我,记不记得紫和坐的车的车牌,那天喝得晕乎乎的,根本没看。”
“也问我了,我只记得车是白色的,满大街是白色的车,找监控都找不着。”
“紫和自己都没有打车,为什么上车啊?”陆苑苑又红了眼眶,旁边的人手忙脚乱地拿纸巾给她擦眼泪。
“她以为是我们叫的车吧。”
“如果当时上车的是我们……”
“别说了。”
我把最后一口饭送进嘴里,端起饭盘放在回收处,把喧嚣留在了身后。
……
下午周猛又来了,据说是来走访。
那节是自习课,我在做数学练习题,没做到一半,班长进来说班主任找我。
真讨厌别人打断的感觉。
不是班主任找我,肯定是周猛。
我被班主任带到了会议室,周猛和丁伶都在,“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你了,还有些事要问你,坐。”
丁伶把照片放在我面前,“认识林紫和吗?”
我看着照片里林紫和的独照点点头,“认识,7班的。”
“星期六那天怎么不说?”
我沉默了一阵,“我不知道她是林紫和。”
“和林紫和关系怎么样?”
“没有接触,知道这个人。”
“看来林紫和在颐和中学挺出名的。”
“大部分人都认识她。”林紫和仗着家里家境不错,在学校带头霸凌同学,我相信很多人对她早有耳闻。
“你觉得杀她是什么人?目的是什么?”周猛盯着我,仿佛我就是那个杀林紫和的凶手。
“不知道。”劫财劫色抑或是寻仇,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15号凌晨两点到发现尸体的时候在哪里?在做什么?”
“在家睡觉,然后上学。六点半起床,七点左右出门,在小区门口的云吞店吃了早餐,走路到学校,没看时间,一般我都是走十五分钟左右。
具体你们可以去看看学校的监控,然后早读上课。十二点放学,周六饭堂不开,在校门口吃了个面,然后走到颐和村,发现了尸体,再然后报警。”
这些话我在15天录口供当天已经回答过一次了,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再问一遍?
“15号凌晨一人在家?有人证明吗?”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周猛,沉默良久。
周猛回望我。
我们就像博弈的猎人和狼,谁也不想先动。
最后还是丁伶打破沉默,“陆同学是一个人住对吧?”
他们肯定已经调查清楚我的家庭情况,却依然要我亲口承认。
“我家只有我一个人。”
周猛说会核实情况,让我先回去,晚点学校会给我安排心理辅导。
我出门的时候,听到丁伶问,“周队,你怀疑陆辞色?”
门刚好被带上,我没有听到周猛的回答。
我回到教室,班长连旭被叫走了。
我那八卦的同桌又开始窃窃私语,“听说班长星期六请假了,不会是?”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把自己说服了,“不是说林紫和追了班长很久吗?会不会是因为班长不厌其烦……”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班长同桌表示一整个被无语住。“连旭奶奶摔伤了,星期五那天他爸妈在学校门口接他回老家,昨天半夜才回来。”
同桌:“我随便说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