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安静,就安静了好些天。
中间桑甜来过几次,阿吀也多是安静听着,没了那日逛街狂买的劲头,话也少了下来。
顾涯因为武林大会的事儿,不是在练武就是在练武的路上,也顾不上她太多。
只有银杏一直陪着阿吀,她初初还觉省心,到了六月最后一日,她心里就有些发慌了。
之前阿吀也多会一阵子高兴一阵子不高兴,不过持续的日子都不长,至多三五天,像这样一连七八天的时候是没有的。
银杏便自省起来,是不是她对阿吀过分了些,好歹是做奴婢的,怎么能怪到主人家头上。说到底也都是阿吀和顾涯之间的事儿,她实在不该置喙太多。
秉着这样的心思,银杏特意做了软酪,端着去了屋里,打算哄着阿吀吃了。
午后,天很热,阿吀靠在摇椅上扇着团扇。椅子这么一直晃着,就跟把心里的不舒服晃出去一样,倒教她没那么难受。
听见银杏进屋,阿吀也没什么反应。
“姑娘,太阳那么大,为何非要在窗边坐着啊。”
这是以前心里医生告诉她的,只要能动,心里不舒服就记得去晒太阳。不一定能让她感受到舒服,可晒太阳一定不会不舒服,就当驱邪顺便补钙。
没得到阿吀的回应,银杏也不恼,多少是习惯了她这样,于是又将装了软酪的托盘捧到了阿吀跟前。
银杏半蹲着,笑道:“姑娘,可吃一个呢?我做了好久的。”
阿吀注意到银杏额角的汗,她本没什么胃口,还是捻了一块。
她吃东西,很少能觉得美味,虽山珍海味都吃过,但很少能从食物里得到愉悦。甚至咀嚼的动作,都太累,偶尔状态不错,又容易一下子吃太多。
阿吀吃得如同嚼蜡,银杏不好逼她,便问:“明儿就要武林大会开始了,姑娘可要去看看?”
阿吀摇摇头。
银杏有些惊讶:“公子比武,姑娘不去吗?那样公子定会伤心的。”
阿吀还是不说话,搞得银杏心里越发怨怪自己。她想了想还是去找了顾涯,想让顾涯今儿就别练武了,不然她真怕阿吀就这么郁郁寡欢的死了。
日光拂身,该是炙烤,可这副身子太寒,就觉察不出难受,只剩了暖。
阿吀停下手中的团扇,闭着眼睛继续晃着摇椅。姜色拂影纱的裙摆与大袖,就顺着摇椅的晃动,微微飘浮。
她的头发也未作发髻,尽数披散着。
如今这头发顺滑了些,还有些软绵,倒衬得她整个人白净净软糯糯的。
顾涯一进屋,见此状,心里生了几分一方火热一方闲散对比后的割裂来。
他不是不晓得阿吀的突然沉寂,可比武近在眼前,他实在顾不上她,只想着等大会结束之后再慢慢哄着细细问了。
没想到,不过几日,两人间不知为了什么,竟生分了。
阿吀不会再粘着他,夜里睡觉也甚少教他同床。原是常常梦魇,这一旬,她则是少眠。
他不上前,阿吀也就当屋里无人,仍旧晃动摇椅,一言不发。她的手捏着团扇的竹炳,在听到门又关上的声音之后,才放松开来。
她想着,顾涯这种有梦想,有追求的人,多是看不起她这种只知追寻着爱跑的人。所谓人生要有主线,这份主线是什么都可以,唯独不可以是求了爱。
只要是求爱,就落了下乘。
这种狗屁道理她听了太多,多是自私的人说出来的,这样就能将功名利禄,都放在爱人之前。
深究起来,顾涯和她前世那些人,也没什么不同。至于她曾幻想来到异世是上天给她的一个机会的想法,也太蠢了。
阿吀气息浅浅,思绪则想着,等武林大会之后,就和顾涯分开。他去追求他的江湖,她则继续赖吧活着。
她可以跟着桑甜回蛊山,既然掌门华兮愿意收养了孤儿,想来也愿意收留她。
跟着学了医理,说不定还能治一治自己的心病。
阿吀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如果有的选,她其实还是想死。可她忘记是哪本书里说过的了,每个说着想死的人,其实都是想要被爱。
诚然她要的爱有些窒息,可总归有的吧。
她可以和顾涯分手之后,再去找。
这厢正沐浴更衣的顾涯,全然不晓得自己只不过是练武了几天,不过是打算洗个澡换身儿衣服再去带阿吀出去走走,可人家已是退路都想好了要和他分手。
他还觉着阿吀是寻常的情绪起伏,过两日就好了。
两人脑子里想的天差地别,反而又因此显出一种诡异的和谐来。
顾涯又进屋,头发还湿着,他走到阿吀跟前,软声道:“明儿就要开始比武,也不差这半下午了,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有什么好逛的。”阿吀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刻薄:“总归在你心里,在比武大会上拔得头筹比我重要,你不就想着要扬名立万吗?那你继续忙你的事儿呗,何须顾着我了?”
她终于愿意言语,这一番话也教顾涯品出了阿吀的沉默由何而来。
顾涯没生气,心里反而有些难言的满足,他声音更柔,半弯身地去看阿吀:“我既是逍遥派下一代传人,自然不能辱了我师父的名号,可这不意味着此事就比你重要。”
顾涯覆手在阿吀的手上,却被她一把甩开。
阿吀心口起伏,想着马上就要各走各路,话茬儿就止不住了:“你少拿这套来哄我,我凭什么要等你?凭什么要等你忙完了再来顾及我?你如果不能将我放在心里第一位,我宁愿不要。”
如此霸道,如此不讲理。
顾涯发现他对阿吀这样的脾性生不了气,他自己都不明白内心窃喜由何而来。心里想着,面上儿就露了几分笑意。
他如此,阿吀见状更是冷哼:“今日能有武林大会比我重要,明日就又会因为其他的事儿把我撂在后头。难不成教我事事等你?我告诉你,不可能!”
“此间事了,你我也好分开了,免得我这个拖油瓶阻了你当大侠的路。”
顾涯抿唇,一时没回了话。
阿吀被他的沉默弄得心里跟被一块儿大石头堵住了一样,别开脑袋不去看他脸色,话就更狠:“你开心吧?这些日子你没怎么看顾我是不是就等着我说这话呢?好全了你的心善?好教你没什么负罪感的甩了我?其实你嫌我麻烦,你直说就是了。我这样的人,有自知之明...”
“够了。”顾涯打断她,有些强硬地捏了阿吀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我年岁小,《五蕴诀》也未修习到最后一层,按着师父的意思,参加下一届武林大会更为稳妥,可这一届的彩头里,有我爹的遗物,我势在必得。”
阿吀眼眶里有泪,还在嘴硬:“那你为何不早说?你早些说我难道还能阻了你办正事儿吗?你不就是不够信任我,才从未和我说过这些?眼下我要和你分手你才说?有什么用!”
她气人的本事高得很,顾涯被她说得如鲠在喉,手上力气禁不住大了些,阿吀的下巴就已是泛了红。
“你要走?”顾涯吐出这句话,喉结滚动间,他咬字更重:“你要去哪?”
阿吀气死人不偿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要冲着气死顾涯去的:“我去找个比你好看的,比你有钱的,比你更欢喜我的人去,你既不信我,连爹爹遗物这种事情都到眼下才说,我凭什么不离开你?”
“那你呢?你身上的事儿你可曾告诉过我?”
阿吀眼睛一下子就被眼泪淹没,她伸手去掰顾涯的手,语气嘶哑:“我爹不要我!我娘不要我!她们恨我没看好我弟弟,害死我弟弟,够不够!这样够不够!她们教我去死!这样够不够!”
她的力气实在不够看,哭声也不够洪亮,如同濒死挣扎的小兽,撕扯了能撕扯的才会好过一些。
顾涯被她如此模样,惹得心里难受得如同溺水。
他伸了胳膊将人紧紧搂在怀里,语气也有哽咽道:“我爹娘是江湖上的罪人,不是我不说,是我没查清楚,没替我爹娘洗清冤屈报仇雪恨之前,我说不了。武林大会若能拔得头筹,届时拿回我爹的遗物,我才会表明了我的身份,我无心瞒你,只这些事儿,我也无从开口。”
他手不停抚着阿吀的后背:“都怪我,是我不好,是我该早些和你说,是我害得你多想。”
阿吀一口咬在了他肩膀上,咬得心里那份淤堵散了一半才松口。她凄哀地抓着顾涯的衣领子,缩在他怀里哭得气息都短:“我自己都不爱我自己,我也没办法去爱你,可我却盼着你能爱我。”
顾涯欲言又止,怎么也说不出爱之一字。
“说白了我也不过就是渴望你拯救我而已,可你都在泥潭里,又怎么来救我呢?”
顾涯心口都被闷得窒息,他无法面对阿吀如此脆弱地将伤疤都露给他的坦白。他已经搞不清楚到底是阿吀需要他,还是他需要阿吀了。
他也不明白这份需要里面掺杂了几分情爱。
他的师父闻名江湖,若不是当年他求师父,他师父其实有更好的徒弟人选;他也从未见过他爹爹,至于他娘亲,也毅然决然追寻了他爹爹而去,他在爹娘面前,也是不被需要的那一个。
顾涯无法窥探一个人活着,被人需要被人爱着与否的重要程度,只阿吀丝毫不掩盖对他的占有时,他才体会到了“拥有”二字。
可这太脆弱了。
若有一天,阿吀和他报仇的路有冲突,顾涯没办法承诺他会以阿吀为先。
人都自私,他也不例外,只眼下,他还放不了手。
阿吀抬头去看他,眼睛被泪润湿得楚楚,她道:“我不太会和人相处,好多事儿和话我都说不好,可...你试着爱我好不好?”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何突然说了这话,她心里想的永远和做的是两码事,做的也永远没有心里潇洒。
她讨厌自己如此,可抓着救命稻草的时候,除非被人砍断了手,不然真的没办法轻易说放手。
顾涯伸手给她擦着眼泪,指腹沾了泪的湿润时候,他才嗯了一声,语气莫测道:“我不知晓爱为何物,可我愿意为你试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江湖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