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阿吀还是去了。
没让银杏跟着,只她和顾涯二人。
她还找客栈掌柜的借了锣鼓,一路跟在红叶步辇旁。
从出客栈开始,她每用梆子敲一下锣,她就高喊一句:“赤霞山庄特请逍遥派顾涯、明媚前去赴宴,我二人喜不自胜,以公告之。”
路上行人不乏其他七十二派的弟子,听到“逍遥派”三个字,都被吸引了目光。
而其中的普通老百姓,则是被“赤霞山庄”吸引了心神。
就算没这字眼,这小姑娘去人家家里吃顿饭,还如此,脑子不傻的人也晓得有猫腻了。
毕竟瞧这架势,浓浓鸿门宴的意思。
可偏偏被请的人不吃这套,还给你张罗了出来。
难就难在,人家也没说别的,若是在大街上发作,做实了猜测,定会教人说道仗势欺人;若是不发作,这脸也是丢了精光。
红叶也是明白阿吀的图谋,这才气得脸都发青了都一路没说什么。
顾涯抱剑走在阿吀身后,嘴角笑意都没下去过。他是没想到她还有如此豁得出去的一面。
原还是个麻烦事儿,被她这么一搅合,至少明面上赤霞山庄的人不敢找他什么麻烦了。至于私下里,旁人也无本事找他麻烦就是了。
待这么一路热闹闹地走到了赤霞山庄府邸门口,阿吀才收了锣鼓路边一扔。
扔得地方就是人家大门口。
此举含有侮辱意味,护卫见状做了个拔刀的动作看向红叶。
红叶皮笑肉不笑,惧于顾涯武功,她不敢动武,便只好言语上逞了威风:“顾少侠眼光奇特,竟看上了这么个言语粗俗,粗鄙无貌之女。”
此话有失偏颇,这会儿阿吀是无论如何也和丑不搭边的,只是瘦弱,但有楚楚之态。
阿吀嘴比顾涯快:“咋了,看不上我要看上你吗?你要嫁给他吗?”
说得红叶又是一个没脸。她冷哼一声,靠在步辇上的指节恨不得把扶手掐碎。
顾涯催促:“还不进府吗?”
一行人这才又往府里走。
等穿过中堂,外院,绕了一片湖才见湖上长廊灯火通明,坐了几个苗疆服饰的人。
阿吀一眼瞧过去,长桌上首坐的该就是这个什么所谓赤霞山庄的庄主了。长得很是刻板印象,玉冠华服,穿着身儿嵌金丝的长袍,胡子梳得整整齐齐的,一副好说话不好接近的笑姿态坐在太师椅上。
这种人就是如此,明明喜欢欺负人,却还偏偏喜欢摆出一副讲理的好模样来。以期旁人觉得他们不但有权有势还有钱,还有人品值得歌颂崇拜。
阿吀见识多了这种人,和高位的人没什么冲突还好,一旦有了冲突,就能看清楚他们的伪善嘴脸了。
蛊山一门的坐在了长桌右边儿,为首便是掌门华兮,也就是顾涯嘴里喊着的华姨。她身旁依次是几个弟子,还是上回在金陵万花楼里的那几个。
阿吀瞥了一眼,见华兮没什么抵触模样,心里放心了些。不等人开口,直接拉着顾涯坐到了长桌左边。
红叶见状又讽刺:“乡野之人,全然不懂规矩为何?难不成逍遥派也是这个做派?”
华兮听此言眉头一皱,赤霞山庄庄主红渊则是给自己女儿一个住嘴的眼神。
顾涯被说得脸一黑,想反驳,阿吀嘴更快:“哪比得上你们山庄啊?不想来非要请我们吃饭。知道的晓得你们是算账来的,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是要巴结天下第一呢。”
红叶被噎得只能看向自己爹爹。
阿吀则又冲着红渊道:“没必要拐弯抹角,不就是顾涯把你女儿胳膊腿打断了,所以你来算账了吗?那直接点好了,看见我的胳膊没?”
阿吀说着掀开了自己衣裳大袖,脸色难看:“我不会武功,身体又差,你女儿一剑劈了我的马车,一脚将我踹吐了血,我男人为了我断她胳膊腿儿难道不应该?”
“我男人”三个字,听得华兮一愣,她看向顾涯,见这小子耳朵红着,脸上说不上是高兴还是羞涩的隐忍模样,她心里一乐。
心道这小子比他师父要多情得多。
阿吀又笑:“既庄主心疼女儿,想来易地处之该是和顾涯一样的反应,你别和我说什么好男不和女斗的屁话,凭啥我们活该被欺负。”
“你胡说!”红叶红着脸怒斥,支着拐杖就站起来了,还好着的左手指着阿吀骂:“难道不是你想拿钱砸人教我们换地方?还讽刺我凌云阁不入流?”
阿吀朝红叶翻了个白眼,直接不理她,继续朝着他爹红渊道:“说吧,你想咋办?”
红渊面上儿瞧不出喜怒,还是含笑模样,语气沉稳:“小姑娘别那么大气,老夫这趟来请你们自是替女儿向你们赔罪的。”
红叶都听傻了,可转头见他爹眼神,嗫嚅也不敢多嘴。
这话阿吀才不信,不过没发作,她又听这老头叽歪了些有的没的。等上菜时候,她也不客气,朝着华兮道:“华姨,我胆儿小,你瞧这些菜有毒吗?”
惹得华兮咳了一声,嘴角都有些控制不住笑意:“没毒,吃你的就是。”
阿吀装没看见红叶的怨怒眼神,拾起筷子先给顾涯夹了块鲍鱼,又一个劲儿往他碗里夹其他的菜。
边夹菜边道:“你多吃点,看看能不能吃回本,毕竟上次被劈断的马车价值五两,摔碎的一套用具价值二十两,还有我的脂膏价值一百两。既人家请客赔罪了,咱们也不指望山庄能赔银子了,多吃点才不亏啊。”
顾涯嘴角弯起,明白阿吀的促狭,并未言语。等她说完才如常用起了吃食。
这两人气定神闲,明显要敲一竹杠气得红叶是咬牙切齿。等她见下人捧着一盘金子来,再克制不住,怒道:“爹!”
红渊双手拢到袖中,并不管红叶:“蛊山的华掌门与我是老相识了,照理来说小一辈儿的事我本不该插手,不过听到华掌门提及逍遥派弟子,顾少侠又是只身前来武林大会,赤霞山庄自当照拂一二。”
漂亮话谁不会说?阿吀也会说。
她笑眯眯地接了那盘金子,毫不客气地系好红布抱到了怀里,还朝着红渊拜了拜手:“哎呀,那真是太谢谢庄主伯伯了,你看我们这连吃带拿的。等回去客栈我肯定教人写块红布说了这事儿,然后挂起来,好教其他人也看看赤霞山庄的大度。”
这回忍不住笑的是蛊山的四个弟子,三男一女,阿吀扫了这几人一眼,又扭头去看顾涯:“吃完了不?吃完了和华姨说句告辞,咱们也该走了。”
然后众人便看着这二人,转身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华兮这会儿才笑出来,不过那笑倒是冲着红叶去的:“庄主,红叶姑娘的伤我来治就是,无需一月,便能行走自如。至于顾涯那孩子,也请看在他师父的面子上,算了吧。”
“那就有劳华掌门了。”
红叶没想到这顿饭竟是如此,她更没想到他爹这么能忍。逍遥派的名号她不是不知,不过区区两人的门派,就算武功高那又如何?拿捏一个人的法子那么多是,武功算什么?
她心里气闷,发誓若不教那贱人吃到苦头报仇,她就不叫红叶!
又等蛊山的撤下,红渊才朝着自己这个女儿道:“逍遥派的人,亦正亦邪,这个姓顾的小子瞧着是没他师父沈无念那么乖戾,但不意味着就是好欺负的。瞧那小姑娘,就有几分邪气,真惹恼了,将其师父惹了来,动起手赤霞山庄的人也不够看。为父为你着想,今日才会如此,你收收脾气,莫再招惹人家,否则为父怕你小命不保。”
红叶不愿意了:“这事儿难不成就这么算了?那我的脸往哪搁?山庄的脸往哪搁?就任由逍遥派的人骑到咱们脖子上?”
红渊好声好气哄了他女儿:“法子还有很多,可却不是明面上,明面上儿是了了,暗地里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红叶这才收了怒色:“爹,这两人辱的不光是咱们山庄,还有凌云阁,而且那唤做顾涯的武功那么高,连大师兄都打不过他,真要被他在此次武林大会上拔得头筹,岂不教人郁闷。”
红渊没再言语,他自有打算,并未宣之于口。教人将红叶送下去好好休憩,又教人好好看着红叶,之后才对着月色出神。
武林大会日子在即,四年一度的盛世,锦城是越发热闹起来。夜里都亮堂,阿吀却在应付了赤霞山庄之后,情绪一落千丈了下去。
面对如此热闹,两眼恍若未见。
她的一言不发,难免让顾涯担心起来。他本极欢喜了阿吀护着他的模样,虽是刁钻,但却鲜活。
忽地就沉默,顾涯有些受不住。他很少主动亲近阿吀,总觉唐突,大庭广众之下就更多是同其保持距离,眼下他却上前去拉了她的手。
那小手冰凉,还有些颤抖。
顾涯心中一紧,就将原因怪到了赤霞山庄头上,尤其是那唤做红叶的头上。
阿吀抽回了自己的手,侧头看向他,闷声道:“后头赤霞山庄恐不会轻易算了,我好像又给你添麻烦了,你会嫌我麻烦吗?我若是阻了你的前程,成了你武学路上的绊脚石,你会后悔认识我吗?你会抛弃我吗?”
接连三问,还有她凄哀神情,教顾涯心里的刺,穿透了心腔,直冲骨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