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峦,好久不见。”她的音调婉转柔和,流淌着彼此心照不宣的浓烈情愫。
傅怀峦喉结微微滚动,低声呢喃:“好久不见。”
檀奉灵没听清,疑惑道:“什么?”
“没什么。”他顺着她的力道一同隐入黑暗,移开遮在眼睛上的手,淡然答道。
檀奉灵一个上午都在实地观测哨点部署,刀疤和隐形人一明一暗,指出每处在草图上的对应位置,在西边集市意外撞见傅怀峦“大受欢迎”,藤蔓舞得虎虎生风,她默默看了会儿,悄声对刀疤说了几句,自己则现身将他引到僻静处见面。
男人眸光深邃,转身凝视着她。
“刚才突然喊我名字的人,是你故意安排的?”
檀奉灵眼角微微上挑,气哼哼地抱怨:“你知不知道我昨天下决心跳崖的时候有多害怕?我为了不拖累你,都打算牺牲自己了,你居然说那种话!就该让你紧张紧张。”
幼稚。
傅怀峦移开视线,低头看着她身上的衣服,之前她先是身负重伤,又不惜跳崖,眼下与往日的优雅体面大相径庭,上身那件奶蓝色的修身短袖被污渍晕染得不成样子,下摆处还缺了好几绺,破破烂烂的,露出一小片白得晃眼的细腰。
他这位未婚妻,为满足其膨胀的贪欲,对自己向来果决狠辣,对别人亦是如此。
上一世把华北攥在手里犹嫌不足,一直不择手段地想要向外扩张,为此她甚至能利用他,再将他抛弃。
傅怀峦唇线紧抿,心头既有被触动的柔软,又夹杂着一缕难以言喻的微妙。
此前,他对她极其厌恨,所以在山上时为她擦手的湿巾涂抹着丧尸引诱剂,但她舍身相救,他如今又改了主意。
既然未婚妻心怀大志,作为未婚夫,他何不成为她通往顶峰的阶梯?看着她一步步建立起她渴望的一切,在她最意气风发时,再亲手让其坠入死亡的深渊,连同这苟延残喘的世界。
——如此或许是他最好的报答,也是他所能想到的,最能平衡自己内心的方式。
傅怀峦轻叹一声,语调平静而缓和:“这次是我错了,以后我不会疑你。”
檀奉灵挑了挑眉,好似对他的转变略感讶异,调侃道:“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傅怀峦垂眸,敛去眼底的幽暗,再抬眼时,已是对未婚妻久违的纵容。
“说吧,这次要我做什么?”
她故作深沉地沉吟,玩笑着说:“听我的话就行。”
巷外倏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七嘴八舌的喧闹,渐行渐近,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须臾,隐形人告知她,是巡卫队接到举报,朝着这边赶来,而打掩护的刀疤不知所踪,暗巷里的两人无处可躲。
“里面的人出来!”
“那个男的,说的就是你,有人举报你寻衅滋事,蓄意破坏中层秩序,跟我们走一趟!”巡卫队队长指着傅怀峦,异能暗中蓄力,随时准备攻击。
这场面多少沾点荒谬,监狱的犯人摇身一变成了基地里的秩序守卫者。
檀奉灵见他们来势汹汹,怕是收了贿赂来替刚才在集市中没讨到好的人出气,她拉了拉傅怀峦的衣摆,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做了个“我来”的口型,但傅怀峦不同意。
以暗巷口为界,明亮的大街有一排巡卫队咄咄逼人,昏暗巷子里,二人就谁出面产生分歧,默然对峙。
警告了三次,巷子里无人应答,队长耐心耗尽,正要挥手叫手下冲进去,这时刀疤高喊着表姐跑了回来。
他跑得急,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抬脸看着巡卫队队长,逢迎道:“老王,啊不,王队长,那是我表侄女和她对象,听说咱们基地好,特地过来投奔的。”
他走近王队长塞了把晶核,凑近他背着其他人指了下,又伸出五根指头,一副你懂的表情:“那小子脾气暴,容易得罪人,但是这个东西,多的是!待我得手,五五分?”
王队长扬着脖子,斜睨着刀疤,比了个六的手势,刀疤眼睛微睁,犹豫片刻,咬牙道:“行,给你六成!”
巡卫队长满意点头,招了下手,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打发走巡卫队后,刀疤赶紧解释自己的去向。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连声道歉:“檀小姐,实在对不住,白鸟他突然出了点事,我这…我这就耽搁了一下。”
两人从巷子里走出,傅怀峦看了眼刀疤,又注视着檀奉灵,嗤笑着叹了一句:“灵儿手段确实厉害,不到一天,这几个人成了你的帮手。”
“你信他的话?”他冷声问。
檀奉灵眉开眼笑,“吸收完你给我的那枚晶核,我的异能就升级了,还觉醒了个实用的新技能。”
“这都是多亏了你,怀峦。”她悠悠地说,“我能控制他们伤口的愈合速度,他们不敢骗我。”
刀疤忙不迭地附和,他本就因为小命被人捏在手里而提心吊胆,现在又来了个惹不起的煞神。除了圆心那小变态有一战之力,这两口子在基地都能横着走,哪个不长眼的敢去撞这俩太岁的霉头?只怕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傅怀峦环臂轻“嗯”了声,檀奉灵松了眉头,疑惑道:“白鸟不是跟他弟弟回家休息了吗?”
“是,但是您也知道这里的人什么德行,他吧,他有时候忍不下去了,就会惹上麻烦。”
“这样啊,那解决了吗?”
刀疤愁眉苦脸地点点头,又摇摇头,“白鸟没吃亏,但那小姑娘,唉……事情也没解决,可怜啊。”
檀奉灵笑意渐深,在场的人深知她真实的性情,但此刻仿佛触发了关键词,她莫名戴上了悲天悯人的圣母面具,抬眸与傅怀峦目光交汇。
“怀峦,刀疤是不是想告诉我们有个小姑娘在受苦啊?连绑匪都不忍心了,我们如果坐视不理的话,是不是太没人性了?”
傅怀峦扬唇,漫不经心地应道:“听你的。”
刀疤诚惶诚恐地摆着手,磕磕巴巴地解释:“没,不是……”
“少废话,带路。”男人嗓音低磁,对着别人是另一副面孔,透着不容置疑的凶戾。
“是是。”
……
三层高耸的围墙将基地切割成了泾渭分明的三个区域。
内圈,如同堡垒般戒备森严,是首领的私人庄园,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任何未经邀请的擅入者,都将面临毫不留情的格杀。
中圈,占据着基地内最大的活动面积,密集的楼房鳞次栉比,专为异能者及其家属所建,享受着相对优渥的生存资源。
而外圈,则被视为防御丧尸的第一道屏障,遍布着高耸的瞭望塔和密集的铁丝网,随时准备迎接来自外部的威胁,但异能者巡逻队不会在此地部署,因为普通幸存者才是另一道屏障,一旦尸潮来袭,他们唯一的作用是为内两圈争取逃离的时间。
只能说,做出这个决策的人可谓既蠢又坏,将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推向丧尸的利爪,无异于给丧尸大军增添血食。更何况,外圈的普通人在长期的压榨和磋磨之下早已瘦骨嶙峋,如惊弓之鸟,丧尸攻城他们只会在极度的恐惧中自行崩溃,遑论抵御外敌。
檀奉灵眺望着庄园主楼,视线穿透高墙的遮挡,可以窥见主楼外大面积地采用了石英作为建材,在阳光下闪耀着冰冷的光泽,楼顶镶嵌着一圈精致的水晶装饰,尽显奢靡。
石英是制造玻璃的主要原料之一,同时也在半导体领域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若再加上傅怀峦提到的煤矿……她眸中像是燃烧起两簇跃动的火焰,炽热而贪婪。
她闭了闭被水晶反射的阳光刺痛的双眼,将那份觊觎之心掩藏在琥珀色的眼底。
“怀峦,这里不大对劲。”她低声道,神色略微凝重。
不知不觉,几人从西面行至北面,此处居民楼坐北朝南,与圆心大门相邻,从地理位置而言,堪称中圈的黄金地段。显而易见,北面之于中圈,相当于圆心之于基地。
若非实力强劲的异能者,无法在这种地方安身立命。
“借刀杀人。”他垂下眼帘凝着檀奉灵,说得很平静。
檀奉灵若有所思,眼神探究地投向前方引路的刀疤和紧随其后的隐形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令他迫不及待地想把我们引过去。”
她顿了下,冷静地分析:“他似乎笃定我们会出手,但又不像单纯地想利用我们去解决仇人,那慌张样,更像是某个突发事件牵连到了他,所以不得不尽快解决。”
傅怀峦下巴微抬,示意她留意刀疤的腿,“他应该尝试过阻止对方,没打过。一会儿小心些,别离我太远。”
她眸光一凝,细细观察之下,果然发现刀疤的左腿像是忍受着某种痛楚,迈步时不敢用力却又刻意掩饰,走路的姿势显得格外别扭。
檀奉灵收回视线,莞尔:“刘队他们呢?那些人可能会群起而攻之,傅少将手下无兵,一个人应付得来吗?”她把“傅少将”三个字咬得很重,戏谑之意不言而喻。
傅怀峦沉默片刻,无奈地叹息:“保护你足够了。”
“至于刘队他们,先去找另一个队长了。”这话没错,虽然是他进了中圈以后觉得这几人比较累赘,下了硬指令撵走的。
就在他俩低声交谈的间隙,刀疤已站在登记处,檀奉灵张口欲言,随意抬眼望去,笑意僵在唇边。
傅怀峦睇了一眼前方,立时神经绷紧,瞳孔锁定她的一举一动。
檀奉灵不自觉用指尖按戳指腹的软肉,竭力扼制着内心的怒焰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