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杨和林夏两人四仰八叉地躺着,一点力气都没了。
林夏万万想不到,苏杨这时还能话痨,还找话题:“林夏,你肯定从小就乖巧听话,替爸妈省了不少心。”
“哧……”林夏鼻孔出声。
“哎……你这是什么反应?伤自尊嘞?”苏杨装着悲愤,“我什么都告诉你,你还是不想说……”
“哼,对安茗喊话都比对我热情……”
苏杨越说越来劲,委屈巴巴。
“我小时候很不听话,不然妈妈也不用辞职在家看着我,”林夏投降,“我想和其他孩子一样出去玩儿,妈妈不让,我就偷偷溜出去。”
苏杨听得呼吸都停了:“那怎么办?”
“每半年复查的时候,查出六个原位癌,做手术切了,”林夏闭上眼睛苦笑,“不听话嘛,多去医院挨几次毒打就听话了。”
每个不服气的人,只是挨的毒打不够多,仅此而已。
“很疼吧?”苏杨忧心忡忡地转头,望着人形黑影,她现在是什么表情?苦笑还是偷笑?会不会觉得有些尴尬?
“嗯。”林夏闭着眼睛,希望能多攒点力气。
长廊里又恢复安静。
苏杨又不乐意了:“然后呢?”
“林医生那时候还不是主任,他先是不留情面地教训了妈妈,然后又耐心地对我解释了两遍。”林夏心里满是苦涩。
妈妈当时很自责,林医生又凶,给林夏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原来孩子犯错,大人会挨这么多骂!
从此以后,林夏就乖乖在家,但即使这样,定期复查时还会有原位癌出现。
她愤怒过,也悲伤过,想过许许多多,现在……都过去了。
只要活着,什么都好说。
苏杨不开心:“哎,你怎么不问我?”
林夏闷笑出声:“不用问,你肯定干过出格的事情,还不止一次!”
“喔~~”苏杨有些诧异,“你这么了解我?”
“来,请细说。”林夏真的有些了解他,只要他想说的话或者想做的事,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如果想要耳根清净,不如趁此机会,让他说个够。
“如果不只一件,可以多说几件。”
“……”这下轮到苏杨安静了,在脑海里把过去的一大堆糗事里挑挑捡捡,选了一件。
苏杨进幼儿园虽然缺课多,但夏秋两季偶尔还是会去上课,因为嘴唇和指甲的颜色偏紫,又是小个子。
所以,他去上课总是独一桌,老师再三告诫其他小朋友,千万不要靠近,不能碰触。
分小零食和午餐的时候,老师总是先发给小苏杨,然后再给其他孩子。
但小孩子嘛,好奇心旺盛,又总有千奇百怪的点子和念头,总觉得老师偏爱小苏杨。
嫉妒心谁都不缺,而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也很多见。
每班两个老师,三十个孩子,总有看顾不到的时候,他受不了其他孩子挑衅,就离开小桌和他们坐到一起。
聊不到五分钟,那些孩子说,一定是苏杨家做了什么缺德事,他才会生下来就有病。
小苏杨那个气啊,先是大声反驳,然后就扭打到了一起。
他以一敌三,像心目中的大英雄一样毫不畏惧,但在外人眼里看来,他脸色差得随时都能晕过去。
赶来的老师吓得脸都白了,急忙打120,并通知苏杨父母。
果然,等120救护车把苏杨送进医院,急诊大厅的医护们刚好抢救他。
苏杨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分别找打架孩子的家长谈话,表示一定约束好小苏杨,也请他们管住自己的孩子。
万万没想到,小苏杨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事情就这么漏出去了,直接有家长跳出来,有病就去治,治好了再去幼儿园。
宝贝就放自己家里,别到时磕着碰着找其他人责任,谁也担不起。
最后的最后,小苏杨转去了另一所幼儿园,就此和同学们保持距离,但也在那里遇到善良温柔的同学,交到了人生的第一批好朋友。
他日常分享零食和故事书,他们关心他,保护他,一起笑一起闹。
从此,他的记忆里除了医院、病房和输液,还有欢声笑语。
可惜每逢春季和冬季,在呼吸道疾病高发的时间段,苏杨因为身体原因,经常整月请假。
连拍毕业照那天都缺席了,之后就各奔东西。
苏杨也明白,再好的朋友也会有分开的那天。
林夏很有耐心地听完,既憋笑又忍不住叹气:“你又菜又爱玩,爸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真是操碎了心。”
就像苏杨说的,幸亏医疗科技水平大大提高,不然,随便哪次小冲突都能让他一睡不醒。
苏杨说完就有些后悔,真的要和林夏说这些糗事吗?会不会影响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林夏听完有些惊讶,又觉得苏杨就是这样,并不意外。
苏杨说完又觉得尴尬,讪讪的,双眼瞪着天花板上的顶灯,总感觉在很短的时间里亮了暗,暗了又亮:
“他们为我操了特别多心,筹手术费还卖掉了一套房。”
林夏能听到他心里的愧疚,分享自己的:
“你至少已经痊愈,不像我……妈妈为了我辞掉很好的工作,一边带我,一边做兼职。”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里有病人的经特别难念。
林夏有时候觉得,之前小姨说得也没错;但又觉得自己有活着的权利,也常常因此陷入内耗。
“我小时候病危过很多次,他们都没放弃,”说着,苏杨慢慢爬起来,向林夏扮了个鬼脸,“很久没这么累过。”
林夏也努力把自己撑起来,心里明白,他们的身体确实变得虚弱,在这里时间越长,对身体的影响越大。
两人慢动作地扶墙走动,到底开哪扇门?
苏杨右脚一软,整个人都扑在长廊上,幸亏地毯够厚实,不然这一跤真能摔出个好歹来。
摔倒是忽然发生的视野变化,他脑海里蹿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林夏,画框里有一幅孩童在花园嬉戏的,也是这样摔倒……扑在草地上。”
孩童没哭,反倒自得其乐地趴着玩儿,看右手边的蝴蝶和开得正好的花草,晃动竖起的小腿,让人看着特别舒服。
林夏不假思索地问:“哪扇门?”
“1218,应该是……”连苏杨自己都震惊了,记忆力这么好?
如果平时学习有现在一半努力,别说1400名,400名都可以想一下。
林夏向左看向右看,发现1218的房间离他们并不远,很快就能到。
两人望着1218烫金门牌号,不约而同地深呼吸、身体前倾、双膝微蹲,在心里默念“不要坠楼”、“不要坠楼”、“不要坠楼”……
苏杨把林夏拽到自己身后,握住门把的瞬间,一切都没改变,两人的放松轻叹声在长廊里格外清晰。
太好了!
林夏激动地紧握住苏杨的胳膊,探出半个脑袋:“快,快打开!”
门打开的一瞬间,房内里传出浓浓的咖啡味、红烧牛肉面味儿、膨化食物和各种糖果的混合味道。
事实上,这些味道任意单放,都是让人舒服和向往的味道。
但是当它们粘稠地混合在一起,不能分开时,味道就变了,人闻到这个味道就会莫名烦躁。
偷看的林夏望着屋里正在画画的安茗,惊讶极了:“她胖了这么多?”
印象里,安茗是偏瘦的女孩,又经常穿宽大的衣服,看起来特别有衣架的感觉。可怎么也没想到,从背影看,她起码胖了一圈。
他们在门外可以看到大书桌上、地上、柜子上都堆得满满当当,以及同样塞满的垃圾桶,地上还有大大小小的纸团。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这么短的时间里,安茗已经吃完了一包薯条。
“看那边!”
苏杨顺着林夏手指的方向张望,屋子一角还有打翻的各种颜料。
突然,扔在床上的手机铃声响起,打破粘稠的观感,始终背对他们的安茗,丢下画笔,拿起手机,声音还像以前一样温柔:
“画不满足您方的要求?五幅画都要重画?”
“可是,你们上一批画稿的酬劳还没付,麻烦你们结……”安茗的背影一僵,又把手机扔回床上。
林夏不明所以地望着苏杨,他和自己不一样,痊愈后就是一个正常人,而自己对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书本故事里得来的。
眼前发生的这件事情,是书上说的欠债不还?
很快,林夏放开苏杨的胳膊,恢复自己平时冷静的外表。
“苏杨,安茗为了赶画稿拼命赶工,却连稿酬都拿不到?”林夏舍身处地一想,顿时火冒三丈。
“他们怎么这样?安茗已经这么辛苦了,画到凌晨一点还没睡觉,那些画说改就改啊?”
苏杨第一次清楚地知道,始终安静的林夏也是有脾气的,连带着她黑色轮廓都活泼起来,不再暮气沉沉。
又是这么短的时间,安茗又吃掉一包零食,虽然屋子里有啜泣声,但她手里的笔始终没停,继续在画纸上拼搏。
房租被卷、追逃未果,摆画摊攒钱攒名气,却遇到欠债不还的。
安茗怎么这么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