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终于睁开眼睛,他坐起来剧烈咳嗽两声,连滚带爬扑到倒下的人身上使劲摇晃:“神君!神君!”
壮如小山的男人从喉咙发出不耐烦字眼:“我还没死呢,别晃了。”
脏东西喜出望外,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连忙扶男人起来——哪怕他自己也还站不稳。
相柳身受重伤仓皇逃走,陆吾也没占到便宜。等走到光亮处脏东西才发现神的整个右边肩膀都被贯穿了两个血窟窿,他喉咙不自觉发紧,手哆嗦着想碰又不敢碰。
“疼么?”他小心翼翼问。
能不疼吗,疼死了!陆吾心道。
“不疼。”
一阵清风拂过,被相柳腐蚀的路面恢复原状,行人凝固在空气中的脚步瞬间落地,汽车鸣笛欢声笑语萦绕于耳。
除了被妖血腐蚀的花草树木生机不在,几乎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人多的地方垃圾就多,树底下的环卫工颇为可惜看着垃圾堆里一动不动的青色小死鸟,心想这么漂亮的小鸟要是活着送给小孙子他肯定喜欢,接着叹了口气便要将鸟连带垃圾全部扫进簸箕。
谁知扫帚刚碰到小鸟,它就两腿一蹬化成一个极美的年轻人。
这种魔幻的事情环卫工还是第一次遇到,当时便要大声尖叫。阿青赶忙伸手在老人眼前晃,一边喃喃念咒:“你什么都没看到你什么都没看到……你只是在扫垃圾你只是在扫垃圾……”
咒语念完,老人家全身一抖,莫名其妙盯了眼前的小伙子一眼,低头专心打扫卫生。
阿青随手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三两下折成一只蝴蝶的形状,接着对蝴蝶吹一口气,“去找陆吾神君。”
意识消失前发生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了,只想起来给脏东西好好讲着故事,突然闻到一股恶臭,他人就眼前一黑蹶过去了。
那种臭豆腐混着臭皮蛋再浇上下水道污水的气味他可真是太陌生又熟悉了,除了相柳,千万年来没多少妖神能臭成那个德行。
既然是相柳,那就肯定没好事。
闪着萦萦青光的蝴蝶煽动翅膀,穿过临潼区直飞市中心最终停在鼓楼西侧左拐第三条小巷子里。
小巷叫槐花巷子,往里走27号就是陆吾拖家带口在人间的落脚点。
一高一矮一魁梧一清瘦的人影在27号门口驻足。陆吾注意到阿青回来,开口便问:“钥匙带了没?”
阿青欲哭无泪,从兜里掏出钥匙乖乖把门上大锁打开:“您老装凡人装久了忘了自己会穿墙术了?”
陆吾扬了下下巴,目光落在槐树下的脏东西身上:“我能穿,他怎么办?”
仅仅靠一片不死果碎片维持的生命,一道小小的符咒都能要了他的命。
门开之后脏东西再次行行揖礼:“多谢恩人收留。”
来自两千多前的古人,哪怕将过去忘得再一干二净,行为习惯也是刻在骨子里的。
今天的雨下的多,院子里有些潮,阿青进堂屋将灯打开,明晃晃的灯光不仅照亮屋内,还照亮了满院风光。
长于昆仑的生灵对自然有种执迷的喜爱,他们住的地方,屋内陈设多是花朵瓜果,院子里种的也是奇花异草,檐下燕子一家正在呼呼大睡,水池里的锦鲤时不时扑腾几下刷存在感,到处都是生命,到处充满鲜活。
脏东西看着眼前一切,脸上有点凉凉的,他一摸,发现是自己流泪了。
困于地宫两千多年的生命,即使情感上已经贫瘠的一无所有,也会忍不住对美好的事物感动。
陆吾将黑色运动外套脱了,露出里面被血染红的白t,看的围观两人倒吸一口凉气。
阿青看见血就头晕,将药瓶往脏东西手里一塞自己背对着陆吾骂相柳臭蛇烂蛇永远没人爱的单身蛇。
脏东西用剪刀把紧贴伤口的布料剪开,强忍着视觉心理双重不适往冒黑血的伤口上洒药粉:“神君忍耐一下。”
“少废话。”
“嘶——你就不能轻点?”
上完药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好,陆吾脸色好了点,将相柳打碎不死果的事情跟阿青说了一遍。
阿青捶胸顿足又将相柳骂了一通,骂完眨巴着两只绝望小鹿眼,听声音都要哭了:“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仅此一枚的果子也碎成沫了,我们还怎么救昆仑?”
“办法不是没有。”陆吾扫了眼池边逗锦鲤的脏东西,“以他的身体为炉鼎,将不死果碎片慢慢集齐,碎片集齐的时候不死果也就能恢复原状。”
“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那你说一个更好的办法?”
阿青选择妥协。
“喂,”陆吾问脏东西,“你叫什么名字?”
大约是因为生命力骤减,脏东西的反应变得很迟钝,说话也慢吞吞的:“名字,我不记得了。”
“别问名字了,先把澡洗了吧!”阿青实在受不了他那鸡窝头锅底脸和一身破烂,伸手想拽他去卫生间都无从下手,最后只忍心指甲盖堪堪夹住一点衣袖,“我叫阿青,是西王母的侍从,沙发上那被捅俩窟窿的大哥是陆吾神君,以后你就随意称呼我们吧,还有一个小的等他回家再给你介绍。”
两千多年的祖传包浆一朝落地堵了卫生间三次,阿青用了一瓶昆仑花蜜才让老鼠小兄弟帮忙疏通畅快,他堂堂昆仑山青雀神使,居然沦落到给一凡人搓背差点把自己搓哭的地步。
太脏了真的太脏了,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准得冠军。
两个小时后,陆吾在摇椅上望着阿青两眼通红从卫生间出来。
“洗干净了?”
“干净了,就是死活不剪头发,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他洗澡,你眼圈红什么?”
“辣的。”
洗完澡的“脏东西”头顶卡通毛巾手持吹风机从卫生间出来:“阿青,这个东西要怎么用啊?”
鸡窝头被洗发水护发素连洗十遍已经变成乌黑长发柔顺垂在腰间,脸上的“锅底灰”搓洗干净,露出来的居然是张面如冠玉的脸。
阿青觉得这家伙和自己身高差不多,就随便找了身自己的旧衣裳给他,没想到穿上竟意外的合身,普普通通的白t配短裤,到他身上居然有几分仙风道骨。
驴粪蛋剖开变羊脂玉,他们这哪是捡人,这赌石呢。
现在已经不能叫脏东西了,应该叫香东西。
阿青把他按沙发上给他吹头发,吹风机声音太大,吵得楼上“哐当”一声摔门,十五六岁的少年倚在围栏上居高临下俯视他们,上扬的杏眼里满是不耐:“你们能不能小点声?”
“sorrysorry,忘了这个点你已经放学了,我们去里面吹。”阿青扯着他胳膊把他往卫生间带,耸了下肩膀说,“没办法,高三生脾气大,除了惯着还能咋滴。”
这座房子里有一只九头老虎,一只青鸟,一个活了两千多年老不死人类,在如此复杂且魔幻的环境里,居然出现了位忙于写作业的高三毕业生。
简直清奇,清奇且不讲理。
房子上下两层,下面是客厅厨房卫生间,上面是三间卧室。
多出来的一个人往哪塞,这是个问题。
高三生脾气不好,阿青多个人就睡不着,陆吾……算了他不在考虑范围内。
最后还是多余的那个自己拿定主意睡客厅,谁也不给添麻烦。
人走,关灯。
他躺在沙发里,手摸自己胸腔,胸腔里空空如也,原本跳动心脏的地方现在只靠一枚碎片续命。
他很好奇,自己到底是谁呢?
为什么会为始皇帝殉葬,又为什么会吃下长生不老药?
疑问太多,想的他头疼,他伸手去摸脖颈上的玉佩——这是洗澡时他发现的,他身上除了一身不成型的秦朝贵族服饰,腰间还有一枚玉佩。
玉佩是鹅卵石形状,没有经过打磨,外观和石头无异。上面也没什么重要线索,就用刻刀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岐”字,丑得像小孩学写字。
岐……这个字与他有什么渊源?
夜里温度降低,他被冷醒了两次,可能是体质太弱,常人能忍受的温度在他这简直有如寒窟。
他把被子的四个角都压住,头也裹进被子里,好不容易才保留点温度。昏昏欲睡之际,他只感觉身上一重,睁眼在黑暗中摸到一床被子,随即是楼上的关门声。
如此古道热肠,想必是阿青吧,他猜测。
***
第二天陆吾顶着对儿黑眼圈从卧室出来,他想了一整夜集齐不死果碎片的对策,最后觉得与其满世界跑不如让捡到碎片的人主动给他送来。
阿青在厨房乒了乓啷做早饭,分明是神,却偏偏爱弄人间烟火,也是好笑。
“岐玉又去池子边儿逗鱼玩了,你去把他叫来,准备开饭了。”阿青在厨房吆喝。
陆吾听到名字一懵:“岐玉?”这又是个谁?
“就是脏东西啊!”阿青说,“他身上有块玉,玉上又有个‘岐’字,不就是现成的名字吗?”
陆吾“嗯”了一声,反正名字只是代号,叫什么不是叫。
然而等走到鱼池边,什么名字到他嘴里也变成一句:“喂,吃饭了。”语气好像人家欠他钱。
饭桌上,陆吾宣布自己的决定,他准备把一楼堂屋前后一分为二,后面用来日常休息,前面用来——开、当、铺!
被子是陆吾扔的,不用多想
啊~这篇文给我的感觉真的是我会扑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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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