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了情,海棠花根入心,明知道自己把感情纵容下去,一旦花根长了七寸,届时若金蝉还未孵化,自己便必死无疑。可他还是忍不住陷进去,咬住傅裴英的肩,把喜欢两个字闷在喉咙里不说出来,以为这样就能缓解花根的长势。
傅裴英闷哼了声,汗水顺着额头滴落下来,在被褥上留下印记。他低下头,看着怀中人那副娇弱瘦削的身体,又看着那张饱受花蛊摧残却依旧咬着下唇不肯屈服的脸,心里疼地要死。
骨哨里的金蝉被他的体温孵化着,他心想,快一点,要再快一点。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怎么能因为蛊毒分开?
也许是海棠花蛊入心的缘故,也许是动了情的缘故,又或许是,太过担心战场上的情况,怕傅裴英受伤,怕他死了。沈忘悦只觉得这回蛊毒发作,比以往都更要凶猛,明明这幅身子已经受不住了,可他却还是哭着央求着。
“再来一次,最后一次。”
这种主动要求的时刻甚是罕见,放在以往,傅裴英肯定是要好好调侃他一番的,可今日,他知道月牙儿是真的难受,饶是自己都有了种快被掏空的错觉,但还是一次次地应下来。
等到金鸡破晓之时,阳气祛除浊气,沈忘悦这才睡着,隐隐约约觉得有人把自己的被子掖了又掖,轻轻吻他的额头,像是触碰什么稀罕珍贵之物似的,小心翼翼碰他的脸。
他没有半分不适,只觉得安心,比那些独处的夜安心多了。
可等到晌午醒来,倚玉来催他用膳,他这才发现身旁的床铺冷冰冰的,不知道那人走了多久。他心里汇起失落,想来前线军情紧急,傅裴英肯定是要走的,如今多半已身在营中了。
他心中空落落的,却不言,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吃饭,手边放着书,漫不经心地咬着筷子。
“大人!您回来了?公子在用膳呢,醒了一会儿了!”
外头传来倚玉的声音,他的神经顿时绷紧了,身体下意识做出想要站起来的反应,被他自己强压下去,依旧面色冷清地坐在案前,只是筷子半晌没能夹住菜。
等到傅裴英推门进来,带进外头的风雪,骄纵蛮横地在他身边坐下,冲着门外抱怨道:“怎么的,你们府上缺筷子?!是不是还得我买了叫人送来?!”
倚玉嘟囔着不满,恭恭敬敬送了筷子退出门外。
总之这人从未斯文过,此时更像是饿极了,端起饭碗狼吞虎咽一顿。
沈忘悦虚虚看了他一眼,依旧不动如山,仿佛身边就没这个人。
“听说嫂嫂来替我提亲了?”
沈忘悦刚端了茶水想要漱口,一定这话,险些失态,擦了擦嘴角冷声道:“是有这回事。”
“那你答应了没?”傅裴英往嘴里送了口饭。
“……食不言。”
“寝不语?”
耳边传来一阵大笑,傅裴英像是总算抓住机会揶揄了,“昨夜月牙儿可是嗓子叫哑了,这回儿倒是不怎么说话了。”
脸上唰地一下就红了个彻底,茶盏被他砰地放在案上,伸手在傅裴英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
“哎哎哎,我这说的是实话,关心关心你的嗓子,怎么又生气了?”傅裴英放了碗筷,胳膊一伸,将他揽进怀里,逼他坐在自己身上,两手环至身前,拿起碗筷哄人吃饭,“好了好了,心肝儿,浑身没几两肉,昨夜给我硌惨了,快好好吃饭,别气了。”
这话听完,脸上的红越发显眼,熟透了一样,沈忘悦扑腾两下,试图挣脱出去,可男人的力气是在太大了,将他钉在身上似的。
见饭菜送到眼前,他赌气不肯张嘴。
傅裴英也不惯他,直接吻上来,将他唇齿撬开,吻地他只能张了嘴出气,而后见缝插针地把饭菜往他嘴里送。
“你嫌我硌,大可以找别人去,搞得像是我非把你留在身边似的。”他坏了食不言的规矩,口齿不清地委屈道:“叫王府把那些聘礼都给我拉走,看着心烦。”
“嗯,我都差人送回去了,你的八字,我也讨回来了。”
耳边仿佛炸起一声惊雷,海棠花根刺地他心脏生疼,他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双眼无神,麻木地任傅裴英喂他吃饭。可吃着吃着,喉咙酸了,鼻子酸了,眼睛也酸了。
阿九不肯与他成婚。
这种时候,他便恨死心中这蛊了,他动了情,这情叫他脱不开身,非得要傅裴英的血才能缓解他的蛊。如此被动,叫他求到傅裴英身上也就罢了,却还要他担心傅裴英爱不爱他,若是不爱,这血也没用了。
他感到一阵彷徨,不知所措。
瞅见他越发红起来的眼角,傅裴英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轻声在他耳畔叹了口气,将他抱紧。
“你在想什么?”
沈忘悦摇摇头,“是该退回去,等到解了蛊,你我总是要各奔东西的。”
“为什么?”傅裴英反道问。
不是不肯成婚的吗!他心里委屈极了,既然不肯与他成亲,那日后肯定是要分开的。分开便分开,他不在乎。只是他绝不让傅裴英走,他要拿着刀捅进这男人的心脏,让他为过去的事情血债血偿。
反正只是他用来解蛊的工具,没有了利用价值,那就要杀了。
“我已向玄都送了信,讨了贵妃娘娘的镯子。”傅裴英道。
沈忘悦愣了一下,“你讨娘娘的镯子作甚?”
傅裴英苦笑了声,“不然呢?让王府的人来提亲,去拜王妃王爷做高堂?月牙儿,我不愿意。诚然王爷是我生父,我也过继在王妃的名下,但我是不认的。虽说我与贵妃没有什么母子之情,但我与她在牢中相伴多年,她以往恨我,但其实她恨的是北境,恨的是王爷。我不恨她,她生了我,到底是于我有恩,要是拜高堂,该是拜她才对。”
沈忘悦一时有些茫然,嗫喏道:“所以,你是肯成婚的?”
“天。”傅裴英埋在他颈间,“我说月牙儿,你怎么会以为我不想和你成婚?我想地都快死了,这世界上,除了你我什么都不想要。你是不知道……”
他在颈重重地呵气,“不知道我是有多爱你。”
那股酸涩一下子就收住了,沈忘悦忙握住他的手,心想可千万别让阿九知道自己先前的想法。也是怪,如今在这些事情上,自己真是越发敏感脆弱了,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了。
“只是婚期还要再议。”傅裴英道。
这倒是,毕竟前线紧张,赤铁部落此番来势汹汹。与以往不同,不像是要来骚扰边境,看样子,更像是要入主北境。如今的北境不像从前,有能力的将军年事已高,小一辈的人还称不上北境的栋梁,更何况,傅家子弟忙于内斗,折了世子,老三下狱,最为出彩的竟然是傅裴英和傅瑶,一个刚回北境的玄都质子,一个巾帼女郎。
传出去,谁不得说北境人才凋零,空有余威和铁骑,没有一个好的将领。
不过,他最近倒也探听到了一点别的消息。
部落内部发生分裂,旧狼主逝世,其两个儿子也处于纷争当中,听闻老二好战,纠集族人想要南下,更有入主中原的野心。老大更为稳重,继承狼主之位后想要修生养息,带领族人在十三域建立伟业。
要说老二也不算蠢,恐怕是看准了北境垂老,皇帝不理国事,四处天灾频发,各地都有要起兵造反的迹象,趁着内忧,他举兵南下,做个外患,说不定能捡个便宜。
可他到底是低估了北境的势力,狼崽年幼,但并非挑不起大梁。
就算没有傅裴英,那还有傅瑶,还有傅三,怎么可能让外族践踏他们的土地?
便就是部落内部出了问题,那些人民风彪悍,自然是看不惯新狼主甘愿蜗居十三域的窝囊样子,大部分的族人都跟着老二干了。如今事态还没挑明,但新狼主已然管不住这个弟弟,说不定哪天,这个位置就易主了。
他在想这头,傅裴英似乎嘀嘀咕咕了些什么。
“高堂是要拜的……你的高堂……也是要拜的……”
“你说什么?”沈忘悦问。
傅裴英猛地抬起头,“啊,没事。”
前线依旧需要傅裴英,他待不了多久还是得走,情况紧急,他这次都是只身回来的,连封川都没带上,劳他在如此的情况下还能想着回来解决王妃替他求亲的事。
北境兵粮都是足的,唯一的问题在于,他们的马比不上十三域的彪悍。
当然了,不够彪悍自然有不够彪悍的打法,更何况,傅裴英虽然神勇,但毕竟经验不足,不能指挥大军。真要说指挥,还得是靠北境王才行。但好在,这也算不上是什么缺点,傅裴英喜欢快马,他在玄都干青灯卫指挥使的时候,也不是没领过兵。
一次有个地方闹事,把当地的县令都给杀了,本该两天的路程,他带着人不到一天就赶到了,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当场将带头闹事的斩于马下。
如今想想看,那些人也是被逼无奈,赋税徭役压得百姓踹不过气,又加上连年闹灾,庄稼收成不好,自己没粮,还得交税,一年到头就没吃过干饭。
听说那次起义,原因在于皇帝喜欢奇珍异宝,下令全国上下献宝。县令自然是不管百姓死活的,非得挨家挨户地逼人家把好东西拿出来。
想到这里,沈忘悦不禁感到心寒,为了百姓,也是为了父亲和太子感到心寒。
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外族捡了便宜,北境局势必须得稳定下来。
军营里要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当前锋的,就要兵贵神速,势如破竹。
马,要快。
正巧,十三域,来了快马。
“阿九,来。”沈忘悦拿出一张牛皮地图,这日新送到的玩意儿,“我倒是有个想法,你听一听就是,去了,还是按照你的来。”
且说,当初世子坠河之前受到过赤铁军埋伏,当时领兵的人是狼主的表弟,此后便时常在二少主的耳边吹嘘,说是北境的人有多不经打,什么个个都是马都不会骑的怂蛋。说是只要给他兵,不到半月便要把北境给杀穿。
也不晓得是不是他说得过于逼真,更何况世子确实死了。这回,他领了赤铁部落八千兵力,驻扎在冰河沿岸以北,晚上大肆饮酒吃肉,还在拿当时的事情吹嘘。
当夜,北境烈烈风中,傅裴英深夜突袭,领着不足千数的人马,以一敌十,一把大火烧光了所有营帐,全歼敌军。他把那人的首级割下来,遣人丢在了赤铁大营附近。
“记住了,老子叫傅裴英,以后碰见记得叫声九爷爷,九爷爷饶你一条狗命。”
一夕间,他的名字响彻了北境。
此时,王府地牢内,一封密信递给了傅嘉运。
听到外面的捷报,他坐在黑暗处,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