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风尘 第79章 第 79 章 雾影

玄都城，一座颇为气派的私家别苑，几个小厮踩着梯子正往上挂匾，该说不说，人家院里的匾都是名家题字，再不济，那字迹都是相当赏心悦目的，搁了这家，‘傅府’这两字写得是歪歪扭扭偏偏倒倒，路过的人若是不加细看，恐怕是看不出来的。

傅裴英把袖子挽上去，手下撑着个木匾，吊儿郎当地指挥小厮。

“左，再往左！”他微眯着眼睛道，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车轮声，他故意抬高了声音，“一群废物，挂个牌都不会！养你们来作甚！”

一辆气派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随从掀了帘子，一个身穿蟒袍头戴紫金冠的人从车上下来，看得出气质华贵。

“殿下，这……”随从看到傅裴英手下的匾，上书‘傅府’二字，乃是当今圣上面前得宠的皇子——祁王亲书，而如今，竟是被傅裴英当成块破板子撑在地上。

祁王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快，很快却又消失了。

想当年傅裴英在康盛帝面前是有多得宠，所谓皇子有的待遇他只多不少，年纪轻轻便继任青灯卫指挥使，之后更是风光无两，外界甚至一度传出，说傅裴英其实是皇帝在北境的私生子。

多年前，就连祁王都还没获封的时候，皇帝便在宫外赏了他一座堪比王府的别苑，祁王当年更是自己找上门说要给傅裴英题字的。

至于其中意思，外界说是巴结，却也并不准确。

“大人，祁王来了。”管家在傅裴英耳边道。

傅裴英这才懒洋洋地转过头，“哟，殿下光临寒舍，怎也不提前叫人通报一声。”

他依旧支着那块匾，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没有半分要行礼的意思。

祁王身边的随从正要指责。

“无妨。”祁王笑道：“听闻大人回京，本王正巧替父皇到这边办点事，就说来看看，原本以为大人肯定进宫了，怎么，却在这里整修宅子？”

他话里话外，无不是想说傅裴英无礼，要说京城几番催他回京，若不先进宫面圣，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可傅裴英却漫不经心道：“这不是刚从宫里回来。”

祁王脸色微变，他可是一听说傅裴英进京的消息就马上赶过来了，怎么会？

“是吗……”祁王略显窘迫，“大人这是不准备请本王到府里坐坐？”

“这就不必了吧，我这院子空了许久，乱得很，脏了殿下的衣服就不好了。”傅裴英睁着眼说瞎话，这院子他虽不常来，但上上下下从来都有人打理，哪存在乱不乱的问题。

“话说回来，殿下恐怕也没时间在我这破宅子坐吧？”傅裴英意味深长道。

忽然间，一匹快马猛地在府门前停下，来人匆匆忙忙地下马，险些摔在地上，“殿下！殿下！”

“放肆！没看到殿下和大人正在谈话吗！”随从厉声责骂。

“殿下赎罪，大人赎罪！”那人眼珠子直转，跪在地上小声道：“殿下，小人有要事禀报。”

随从微微蹙眉，看了眼祁王的神色，“说！”

“皇上口谕，传祁王即刻入宫！”

傅裴英轻笑了声，把手里的匾往管家怀里一推，敷衍地行了个礼，“殿下慢走——”

祁王的马车匆匆忙忙，上车时明显脸色不太好看。

傅裴英唇边的笑意即刻收了，神色冰冷地交代管家，“把这破牌子给我烧了。”

管家战战兢兢地道了声是，虽说这是祁王殿下亲手所书的牌匾，但别说整个傅府，就连整个京城，都没几个人敢对傅裴英说个不字，谁知道会不会白天得罪，晚上就被青灯卫抄了家，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下场。

傅裴英转身进了府门，暗处立刻有个人跟了过来。

现青灯卫指挥使，程迟，此刻恭恭敬敬地跟在他身后。

“大人，封兄入狱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您猜得没错，确实是祁王在背后搞鬼。明面上看，封兄入狱是因为得罪了永王殿下，但实际上，背后是祁王的人从中作梗，原本祁王想在您回京之后把封兄保出来，卖您个人情，恐怕他也没想到，其实您早就回来了。”

傅裴英冷哼了一声，“他虽得宠，却不是皇帝最得意的太子人选，如今太子之位空悬已久，我又要回北境，他是想借机拉拢我，万一我真踩了狗屎运，做了北境世子，北境不就成了他的势力？天真。”

“您说得是……”

话音未落，傅裴英一脚踹在他身上，面色阴冷，浑身戾气逼人。

程迟慌乱地跪在地上，“大人赎罪！封兄入狱一事是小人大意了，请大人责罚！”

“责罚？”傅裴英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把抽出程迟的佩刀，刀刃落在他的脖子上，“你是想怎么个责罚法？老子把指挥使交给你干，乃是为了后方安稳，你倒好，封川入狱一事，居然要等到老子回来才查清楚？！”

程迟吓得浑身直抖，嗓音嘶哑道：“大人饶命！还请大人再给小人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说！”

程迟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抱拳道：“小人听说，原本皇上是不肯放您回北境的，毕竟您是质子，一直养在京中，继承世子的希望不大，和北境的关系并不亲密，放您回北境，对皇帝来说并非是件好事。近日有耳目传来消息，说是皇帝下旨召您回京前，在晟妃娘娘宫中待了整整三天。”

傅裴英眉头微皱，“皇帝睡个女人，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知大人是否记得，当年皇帝怀疑您私自放走了沈家公子，将您下狱，出狱后，您曾提到过，在狱中听到过一个步摇声？”

傅裴英目光微敛，听完程迟一袭话后，他看了眼周围，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起来。

“封川的事，我便不追究了，如果下次你再让我失望，提头来见。”

程迟松了口气，“多谢大人开恩，日后小人一定尽心竭力，绝不让大人失望！”

傅裴英摆摆手，“行了，回去吧。”

程迟告退后，刚走出几步，又被叫住。

“刚才你说的事。”傅裴英冷声道：“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封川。”

·

伏羲谷内，一处天然秘境，这里住着一群养伤的雾影死士，一共十三人。

依照骆烟的意思，雾影这个组织在江湖上已然消失很久了，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们的首领于很多年前死了，首领死前，让剩下的人各自谋生，雾影从此消匿于江湖。

其中绝大部分分散到了各地，大多都是归隐田园，不再执刀，但最后还是留下来了几个人。这几个人不愿意离开组织，自称除了杀人不会干别的，不愿意放下手中的刀，于是留在了原地，想要重振雾影。

他们收养孤儿，培养死士，眼看着组织慢慢壮大起来。

“柳妩找到他们，借着雇佣之名给他们下毒，想要逼问出那个男人的下落，可这些人都以为首领早就死了，当然没人知道。我赶到的时候，雾影只剩下了他们十三个。”骆烟说道。

最小的十五岁，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

“你要去北境，此番危险重重，把他们带在身边，无疑是个不小的助力。”骆烟向他们招了招手。

其中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走了过来，脚步急促但听不到半点声音，在沈忘悦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飞琼见过公子。”

他一袭黑衣，沉稳干练，另外的十二个人见他如此，也同时向着沈忘悦行礼。

沈忘悦见他们个个训练有素，体格矫健，确有死士的风格，便向他们微微颔首。

“左右他们留在我这里也没用，浪费我的粮食，不如你把他们带走，去了北境，自然有用得着的地方。”骆烟说道，眼里透着些许的不耐，像是急着要把这群人送走似的。

见沈忘悦不说话，却是那个叫做飞琼的雾影死士先急了。

“公子！”他跪在地上，双手做出雾影独有的手势，目光殷切道：“我们十三个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雾影抚养长大，可如今雾影没了，我们已然没了去处，求公子收留！”

另外那十二人也齐齐跪下，拱手道：“求公子收留！”

其中年纪最小的孩子，挪动双膝靠近沈忘悦，脸上还带着没有褪去的婴儿肥，不同于别人，他身上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用着哀求的口吻道：“公子，你若是不收留我们，骆烟仙子就要把我们赶走了，去了外面，没有吃的，会饿肚子。求求你，我什么都可以干的，洗衣服做饭杀人，我都可以！”

“倚玉！”飞琼厉声道。

名叫倚玉的孩子怯生生地低下头。

沈忘悦却忍不住轻笑了声，觉得这孩子可爱地紧，唯独他不像是个死士，倒有点像小时候的果儿，不过没有果儿那般骄横就是了。

飞琼蹙眉道：“让公子见笑，这是我弟弟，他年纪还小，不太懂事，望公子谅解。”

“没关系。”沈忘悦掩唇轻咳了几声，长长地睫毛低垂下来，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不瞒各位，在下不是什么好人，接下来要去的地方，身边确实需要一些趁手的刀，只是一点，忘悦以前流落风尘，不知各位嫌不嫌弃。”

“公子这是哪里话！医圣已将公子的身份告知我们了，能为公子办事，是我们的荣幸！”飞琼言辞恳切，不像是假话，他身边那个小孩儿更是点头如捣蒜。

“既如此，今后，就仰仗诸位了。”沈忘悦拱手行礼。

一群人的表情瞬间振奋起来，齐唰唰地道：“愿为公子效劳。”

“不过，你们既然要跟我，我自然也该为你们做些事。”

沈忘悦低头莞尔，此刻，一枚毒针突然从他身后飞过来，飞琼出刀如雷，眨眼将毒针击落。

“公子小心！”

而那毒针被击飞之后，竟直直插在一张纸上。

那是一副柳妩的小像，当日洗髓崖，他其实根本没有烧掉老叫花的这幅画像。

柳妩突然出现在不远处，一袭清冷白衣之下却充满了杀意。

“是她！”雾影十三人纷纷上前。

沈忘悦微微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他在哪！”柳妩咬着牙道。

沈忘悦轻轻勾了勾唇，眼中波光粼粼，像是带着泪水，“师父，您真是让徒儿好想啊。”

柳妩冷哼，“别跟我废话，我问你，这小像你从哪得来的！”

沈忘悦拿着铜蛇烟杆在指间挽了个花，却不回答她，轻笑道：“这次，我得确保你死了才行。”

数以百计的毒蛇不知何时出现他们周围，在刺耳的丝丝声中飞速朝着柳妩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