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错 第63章 第 63 章

有生以来头一回陆重山认识到了他爹是有多不靠谱，没等他开口，陆展继续说：“你别听你妈瞎忽悠，年纪轻轻的怎么满脑子就想着结婚生孩子，一点都不像我。”

陆重山：“......”像你似乎也没什么好的。

他扯了扯嘴角，敷衍道：“哦，知道了——对了，我妈要有跟你说为什么要卖这房子吗？”

房子是当初两人结婚的时候买的，后来离婚分割财产，房子就给了吴婧，在法律上来说已经和陆展没什么关系，不过出于当初的情谊，吴婧还是告诉了他要把房子卖掉。

陆展点了点头，忽地垂下了眼睫，眼神落寞地盯着面前的酒杯，扯了下沟壑横起的嘴角：“你妈有她自己的打算，能去外面见识见识也挺好，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过以后还是要记得回来看看我，别出去了就乐得找不着北了。”

指腹来回摩挲着玻璃杯的边缘，手指上沾了一层水晶似的水汽，陆重山听着他的话，低头沉默了一会，忽然道：“可是你不是也只有我一个儿子吗？”

“那不一样，你妈她更需要你在她身边，女人嘛，总是更看重家庭孩子，咱俩偶尔打个电话，逢年过节的时候你还能记得回来看看我就行了，毕竟这些年我也没怎么管过你，都是你妈一个人辛苦。”说完他仰头喝完了杯子里的最后一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也许是不想陆重山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生硬地转移话题，“唉，算了，不提这个了，吃菜吧，多吃点，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难得放假见个面，别老提这些有的没的。”

吃完了饭陆展提出开车送他回学校，陆重山乐得省事，不过还没等陆展打灯转弯，他报了个地址，不是陆重山的学校——虽然记不清儿子现在读大几，但读哪个学校他还是知道的。

他颇有自信地一扬眉毛：“这不是你学校吧？”

“不是，去找个人。”

想起刚才他有意无意透露的讯息，陆展明白了什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明白了，小年轻就爱腻腻歪歪的。”

陆重山没吱声，陆展就当他默认了，他一路哼着歌看起来比陆重山还兴奋。

午后的道路依然车多人多，陆展开了快一个小时才抵达陆重山报的地方，都快出了郊区。

虽然是假期，但是外来车辆进入依然要登记身份和车辆信息，陆展把身上所有口袋都翻了一遍，又在驾驶座旁的置物柜里翻来覆去找了半天也没找着身份证，让陆重山重新给他翻翻。

陆重山一件一件的找过，又问他：“你是不是没带出来？”

“不可能，身份证我这么多年一直都是随身携带，忘了谁也不会忘了它。”陆展斩钉截铁地说。

门卫室的保安看他俩忙活搜罗半天也没折腾出个结果来，伸手敲了敲保安室的窗口，顶着大太阳眯着眼说：“身份证没带，驾照也行。”

陆展手一顿，眉毛一皱又开始思考驾照放哪儿了，陆重山无言以对：“驾照你不会也忘了吧。”

“你刚才找的时候看见了吗？”

“没。”陆重山对他这种什么都能忘的本事感到佩服，不过考虑到毕竟是个即将年过半百的老年人士，还是表示了理解，他一抬下巴指着后座的一个黑色包袋说，“是不是放这包里，一直扔后面也没见你动它。”

陆展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黑色的行李包安安静静地躺在副驾驶的后座，他倏地一拍额头，猛然想起了什么：“想起来了，我身份证和驾照放在之前出差用的那个包里了，今天出门换了个包，都没带出来。”

忙活了半天，最后还是瞎忙活，陆展也不大好意思让保安给他们开后门，索性把车子倒了回去。

他慢腾腾地打着方向盘，对陆重山说：“你就自个儿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下次再见好了。”

陆重山解开安全带，抬眸间朝他瞥去一眼，随口回道：“什么下次......”

他话音倏地一顿，目光鬼使神差地跟随远处经过的熟悉身影——四个男生说说笑笑地从保安眼皮子底下经过，最里边的一个一身黑，迈着长腿跟在其余三人旁，眯着眼听他们说话，看着恹恹的，但脸上依然挂着笑意。

陆展没发觉他的走神，自顾自地说：“这不是想着今天能跟着你见见人吗，看来有缘无份，不过也不急这一次。”

陆重山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陆展的声音自动被他屏蔽，他的目光跟随着谢致行的身影逐渐走远，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无知觉地自动发出声音：“我好像忘记给他打电话确认一下了，他可能在忙或者不在学校。”

说着他拿出手机给谢致行拨了个电话，过了片刻，谢致行才接听：“喂，怎么突然打电话了，有什么事吗？”

他手指一抬让陆展继续倒车开出去，视线依旧紧盯谢致行的方向：“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今天放假你真不出来啊？学校有什么事非得放假的时候办？”

谢致行吱唔了一声，静谧下来的时候仿佛依稀能听见那头热风拂过枝桠带起一片轻轻的颤栗，他挠了挠头，想了会，说：“辅导员自己没回家，正好就抓着我们几个家在本地的人干活，也不好拒绝，这不刚开完小会，还没吃饭呢。”

说到最后，谢致行撒娇似的哼哼一声，果然陆重山体贴地说：“行，那你快去吃饭吧，放假还得在学校待着，肯定很无聊。”

“是啊，一整天都只能待在学校听安排。”谢致行顺着他的话，还是忍不住心虚，揪着路边的一根还没来得及修剪的野草扯成了狗啃式。

陆展一边把车往回开一边频频侧目望向陆重山，总感觉这对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陆重山面无表情地看着后视镜里渐行渐远的人影，阳光落在地面，将身高腿长的人拖成了一道斜斜的长影，看起来既熟悉却又那么陌生，他平静无波地说：“那我先挂了，你早点吃完饭多休息会吧。”

挂了电话，他还不忘跟陆展说：“回去吧，他有事在忙。”

陆展在生意场上摸爬打滚多年，早就学会了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听陆重山说话的语气就感觉这通电话似乎不是那么愉快。

“和女朋友吵架了？”说完他又觉得有点不太对，虽然不是故意听他打电话，但离得太近难免会听到一点，从手机里隐隐约约传出来的声音陆展觉得不像个女孩子的，但是陆重山的态度又很让人琢磨不透。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最近几年他都没怎么和陆重山生活，也很少关心他的感情状态，说到底还是他这个当爹的有点失职。

陆重山没接他的话，冷冰冰地盯着后视镜，眼神锋利得像是要凿开一个洞。他沉默地回想刚才的背影和谢致行的一字一句，咬着牙关，用上了连自己都没发觉的力道，冷不丁地开了口：“谁说我有女朋友了。”

陆展一听这话，心想看来是真吵架了，过来人似的安慰他：“女孩子嘛，还是要哄的，两人谈恋爱哪有不吵架的。”

陆重山听得麻木，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一路开阔的视野，把心一横：“爸，我跟您说实话吧，我没女朋友，但是我有男朋友，刚才和我打电话的就是他，在餐厅的时候我跟您说的那些话也不是因为您说的原因。”

他话还没说完，陆展猛地一脚刹车，两人纷纷朝前倾倒，又被安全带给拉了回来，陆展瞪大眼睛一脸惊悚地看着他，脸上的皱纹都像临时做了个拉皮手术吓得不见了。

陆重山的头撞上靠垫，一点也不顾忌陆展的年纪，像是要给他一刀来个痛快：“我其实不恐婚，要不是国家法律不允许以及年龄不达标，我可以领个证的。这事我妈也早就知道了，她挺生气的，这次处理房子和出国的事这么果断可能也和我脱不了干系。她说不会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不应该瞒着你，你们一个是我爸一个是我妈，在我这都是一样的——好了，我要交代的就这些，要打要骂随便您，别打死就成。”

车厢内只能听见陆展粗重而沉默的呼吸声，良久后，他把头一扭，紧抿嘴唇发动了车子，出口的声音压抑低沉：“我送你回去，回学校还是你新家那儿？”

陆重山静默一瞬，眨了眨眼，声音忽然没了刚才的理直气壮，轻了下来：“您也别找我妈吵，她不告诉你也是不想你因为这件事烦心，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是这事瞒不了一辈子，我不想瞒着你们了。”

“你真的知道错哪了吗！”陆展猛地一拍方向盘，在车厢内爆发出一句低吼。

空旷无人的街道猝不及防响起一阵尖锐的叫嚣，惊动了两侧林荫上栖息的鸟雀，狂妄的就像陆重山刚才的“宣言”。

陆重山抿了抿唇，他主动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或许心里是早已明知陆展不会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就如吴婧知道后至多也只能采取一些外在手段，即便用到最后的下策，找到谢致行、谢致行的父母，当下可以答应的好好的，但是通讯发达，交通便捷，想见面联系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仗着他们的包容，一而再再而三地踩着他们的底线，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哪一天“湿掉鞋子”。

他把自己放在无处可退的悬崖边，可是另一个人呢？

谢致行高高兴兴的背影就像一根刺，毫无准备地扎在他心里，可是他也知道，和朋友在一起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谢致行没说实话肯定是有其他原因。

他不也是这样吗？

可是心里仍旧毫无防备地落空了一瞬，他忽然发现，他远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在意。

他看向后视镜，阳光折射，刺眼的光线落在眼中，他看清了镜片中自己略显讽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