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错 第57章 第 57 章

吴婧自然没理由拦着，陆重山拿着手机出了包间，低头就继续回复谢致行的消息，才走出走廊，肩上就突然多了只手，表哥吴岭长长地吐出口气，一股浓郁的白酒味飘散而出，他笑意说：“唉，老头子们可真能聊，你也是出来躲清净的吧。”

这样说也没错，陆重山翘了翘嘴角不置可否，吴岭自认他是默认，心里觉得是找到了同好，勾着肩继续往前走，一边唉声叹气：“不光老头子们能扯，你嫂子也够能聊的，果然一有了孩子满脑子就剩下那个麻烦精了。”

陆重山和这位表哥差了七八岁，因为年龄差距有点大，小时候玩的次数并不是很多，主要是吴岭自诩是个已经步入青春期的小大人，不愿意带他们这群小屁孩玩，现在年岁渐长后见了面反倒还能一点也不生疏地聊上几句。

也许是因为本就是亲戚，血缘关系在这个时候就凸显出来，也可能是因为大家现在都是成年人了，懂的为人处世的道理，以前小孩之间的界限反而没那么明显了。

到了洗手间，陆重山站在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慢条斯理地洗手打发时间，他想起先前表哥说的话，懒洋洋地说：“你之前不是还是有了小孩是人生圆满吗，这才多久怎么就成了麻烦精？”

吴岭喝多了酒，脚步略显虚浮，一张口就是扑面而来的酒气，一摆手浑不在意地说：“圆满不代表他不麻烦，比如说你谈个恋爱，大部分时间肯定是开心的吧，要是不开心这恋爱谈的还有什么意思，但是开心归开心，长时间下来怎么都会产生一些矛盾，比如女朋友过生日，你没踩点给她庆祝，指不定就生气了，可大可小，就看你自个儿怎么掂量。”

洗手间没其他动静，应该是没人，吴岭说起话来也毫不忌讳：“虽然我和你嫂子现在感情挺好，但其实按照原计划我是不打算这么快结婚的，我还不到三十啊，正是拼事业的时候。”

“那为什么会结婚？”陆重山垂下眼眸，波澜不惊地问道。

“怀孕了呗，”吴岭说，“让人打胎太不男人了，我就安慰自己，婚迟早要结的，孩子也迟早要生的，就当提前几年实习了，现在来看其实也还行，都是必经之路，早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到时候我三十五了，你嫂子也三十五了，高龄产妇多危险。不过我这是到这一步了只能往好处想，你还年纪轻轻的可别学我，不过大学谈个恋爱也不一定能成，积累经验了——哎，我这可不是咒你分手啊，别误会。”

陆重山一皱眉，可能是因为也喝了点酒的缘故，脑子不大清醒：“我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在哥面前还瞒着呢。”吴岭走到他旁边的洗手台边，水流哗啦啦倾泻而下，他的声音含混在其中有些模糊不清，“刚才你那避而不谈的样子跟我以前可太像了，感情还没稳定说不准哪天一不高兴就有可能分手，所以不告诉任何朋友，连家里人都瞒着。没事哈，我理解的，也别听你嫂子瞎说，现在才多大就带回来见家长，要是以后分手了多尴尬，不过等到真的定下来了还是有必要带回来见见的。”

陆重山不咸不淡地抽了下嘴角，忽然轻声开了口：“表哥......”

吴岭一愣，因为他在同辈里年纪最大，但这群表弟表妹们一点也不懂事，从来不喊他表哥，都是直呼其名。

陆重山说：“你觉得人的感情能一辈子吗？”

吴岭靠在墙边，白色的瓷砖一片冰凉，但隔着厚实的大衣，倒也不觉得冷，他歪着头想了下：“唔，说不好，感情这种事吧当下再怎么好，它一旦涉及到结婚、孩子，就是很复杂的东西，互相喜欢只是能在一起的前提条件，但能不能一辈子谁也不敢下定论。”

感情这玩意往深了说是矢志不渝、痴心不改，但是古往今来能真正做到的没几个，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怨偶”，现代人的感情比快餐还廉价，坐下了吃个饭喝杯茶就能把结婚生孩子提上日常，保质期能有个三天就是精品，短则“当天食用”也应该习以为常。

吴岭又说：“能一辈子当然求之不得，不能一辈子也没关系，曾经好过也是个不错的回忆，只要分开的时候别弄得太难看。不过你还年轻，谈恋爱什么的别老想着能不能一辈子，想多了容易把自己绕进去。”

陆重山低着头认真观看着水流淌过指尖，似是若有所思，吴岭以为自己说中了，一脸过来人经验丰富的表情，擦干净手拍拍他的肩：“小年轻谈个恋爱不用这么愁眉苦脸的，怎么高兴怎么来，不高兴了就分手，简单得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听着吴岭的话，陆重山觉得有点道理，但似乎也不是很有道理，比如结婚生孩子就不可能成为他今后的必经之路了。

人心易变，感情长长久久皆大欢喜，若是不能那也是一段经历，陆重山若有所思地想，至少在一起一天他就对谢致行好一天，就算以后不在一起了，俩人好聚好散，他也尽量当个朋友对他好，倒也不至于一拍两散到头来什么都不剩。

他抽出纸巾擦干净手，懒兮兮地动了动嘴：“谢谢指点啊，不过我没女朋友，一时半会用不上。”

吴岭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没想到陆重山反手就不认账，不由得感觉被深深欺骗，心口像是被扎了一刀：“不是......你没女朋友你问我这么多干嘛，我说了这么多，还以为你和女朋友吵架闹别扭了找我来诉苦呢。”

“没啊，哪有什么女朋友。”陆重山甩锅甩得干干净净，犹如他手上被擦拭得一滴不剩的水渍，“你想太多了吧。”

吴岭感觉自己一腔真情错付，心都被扎成马蜂窝了，指着陆重山义正言辞地说：“没女朋友？行，那你敢说你没谈恋爱没对象吗？你要敢说我就敢信。”

洗手架没人，一年之中和吴岭见面的次数基本也只有过年，就算不说也不会怎样，他又不是还在读中学的未成年了，谈个恋爱能招谁惹谁，可是现在偏偏就“惹到”了。

陆重山心头一时心烦意乱，好像有两股绳在拽着他的脖子拼命往两头撕扯，迟早要将他“石首分离”分崩离析。

他稍作沉吟，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没谈恋爱，爱信不信。”

转身出了门陆重山裤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落后吴岭两步，冲他打了个招呼让他先走，划开通话键，是谢致行的来电：“喂，怎么了？”

谢致行顿了片刻，没立即回答，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嘈杂，还有点莫名的熟悉，陆重山心不在焉，没放在心上，又问了一声，谢致行像丢了魂似的堪堪捡了回来。

他说：“没、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陆重山一笑，靠回了墙壁：“我说呢，你现在应该在跟家里人吃饭，怎么有空打我电话了。”

说起这个，谢致行问他：“你中午怎么过的，也和家里人在外面吃饭吗？”

“......”陆重山一磕绊，张嘴扯了个慌，“没啊，就在家里随便吃点，我家的聚餐在晚上，不是都跟你说了么，大概今天咱俩都见不了面了，唉。”

“是么？”谢致行的声音听着很平静，但陆重山总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像是极度疲惫下勉强说出口的安慰——安慰自己，也是安慰旁人。

他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被亲戚朋友问成绩了？还是和爸妈吵架了？没事哈，今天过年，有什么不高兴的忍一忍，放在今年就过去了。”

谢致行心里莫名有点苦涩，他深吸口气，咬了咬牙问道：“真的？可要是过不去怎么办？”

陆重山想也不想地回答：“那也没事，你跟我说啊，有什么不高兴的生气的都可以告诉我，咱俩什么关系啊。”

什么关系？

谢致行想，不是你自己亲口说的没关系么。

他缓缓吐出口长气，一口冰凉的白雾飘出，将他整个人的五官笼罩得朦胧虚幻，好像一个虚假的面具，他的身形在泠泠灯光下被拉成了一条长线，曲折地落在墙面上，形单影只，薄弱不堪。

陆重山刚才的话不停在他耳边回响，一字一句，如同刻骨一般，将他原本的“惊喜”化成了只有“惊”没有“喜。”

他说：“你回头，往左边看。”

陆重山握着手机的手倏地一紧，好像忽然间明白了刚才那种不知由来的预感从何而来。他几乎是僵硬地转动着脖子，如同一个已经生锈的机器人，勉强完成自己最后的使命——回头一望，谢致行就站在走廊转角的位置，拿着手机静静看着他，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听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