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靠朋友,果然有些进展,朋友再问朋友,打听到小少爷,传回来的消息不那么动听。据说一回家就生了场病,落下毛病,不再开口说话,木木呆呆的,全然不像天真活泼的孩子。
出事那天,悔儿目睹全程……是我和沈存害了他,是他的生身父母害了他!
“一定要把孩子带走。”
“从长计议。”
计划有变,他退缩也正常,大不了靠自己。
“不是你想的那样。”江平沉默一会儿:“在此一搏,没有退路,必要周密谨慎。”
多久?一个月还是一年。
我能逼他么,还是能吼他,都不能,只能自己煎熬。
十天,半月,日子一天天过去,江平虽然声称在等时机,谁知道,男人的话大多数时候做不得数。度日如年,熬不住了。
大街上拉住个孩子,给了一把糖:“去里头找淑姑娘,就说是你表姐。”
阿淑的表情精彩之极,充分演绎了白日见鬼,可见人受到一定惊吓,魂飞魄散也是有的,半天纹丝不动。我推她,这才啊一声还阳:“夫人……我好想你。”
没了我的庇护,她显然备受欺凌,心头一酸,柔声道:“我没死,如果你愿意,咱们一起走。”
“啊……”
“悔儿呢?”
她拭泪:“我没照顾好他……”
系好头巾,抹匀扯了扯破旧的衣裳,再次审视自己,确保像个乡下来的大婶:“带我进去。”
她杏眼圆睁:“少爷就快回来了,他不会善罢甘休,万一发现你没死再也逃不掉啦!”
原本打算见悔儿最后一面,等他长大再谋团聚,谁料到孩子病了,此时抽身,世上再无这样自私的母亲,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
悔儿病情比想象中严重,已是认不得人了,娘出现在面前眼珠子不转一下,紧紧搂在怀里也无动于衷,老话说的,怔住了。魔怔的孩子有些自行恢复,有些就此呆傻,不知那些恢复的与至亲之人呵护陪伴有无关系,但我作为母亲,别无选择。
“天一黑就走,后花园的门多留半炷香工夫。”为悔儿穿戴好,给阿淑一锭银子:“擦把脸,精神点。”
“我真没用。”她揉着红肿的眼睛,一面推门出去,像刚才一样定住了。
开门见沈存我都不意外,没想到是江平。
等等,这家伙怎么进来的?来不及提问了,不能自乱阵脚,给阿淑使个眼色,告诉她自己人,按照原计划进行。
“我收到消息,沈存三天前已回京州。”
“怎么可能?”
“珍珠。”
只有一个可能,她还是告了密,一个负债累累的人,不为钱为什么,不忘恩负义天理难容。血凉到骨子里,还好已经习惯。
“他回来了,家里下人却不知道?”江平看一眼被阿淑推过的门,若有所思。
阿淑绝不会,我救过她,一直关照,她则报以忠心耿耿,悔儿也是她带大的,然而始终无法掷地有声了。
环顾一周,屋子还是以前那间屋子,陈设更换一新,看来我走之后,沈家对她不错,也许只是沾了孩子的光,毕竟是仅次于我的孩子最熟悉的人。受伤之后容易怀疑一切,好在这些年信任与背叛经历了不少,瞬间自愈。
“我信她。”
“接下来是场恶战,我也没有十足把握。”他盯着我的眼睛,低声道:“记着,让你走的时候,别回头。”
明明一足把握也没有,真应了那句话,贫穷让人理智,无知使人自信。他就不该来,或者现在可以想想,怎样苦苦哀求才能保住这无辜男人的一条命。
后花园门开一缝,阿淑如约在等,提着的心瞬间放下,小道消息不一定可靠,别自己吓自己。孩子给阿淑抱着,回头见江平手搭佩剑,一副箭在弦上的样子,不由得一笑:“没事了。”他面无表情,一派肃杀,突然觉得陌生,不安地四下张望,树荫下站着沈存。
头皮一麻,如坠冰窖。
只听他道:“知道她是谁吗?”
江平淡然:“我未拜堂的妻子。”
完了,沈存听完居然在笑,往往下一刻见血封喉,果然劲风扑面,江湖传说他不轻易拔剑,剑下不留活口,我也是其中之一,只知道他的剑很轻很快。江平是局外人,不该搅进来,这一刻与其说情爱,不如说义气占上风,本能地转身扑了过去,腰上麻麻的,眼前黑黑的。
江平喊我名字,沈存也吼,这倒出乎我意料,吼的是放开她。
伸手去摸,仿佛摸到泉眼,总之哪里都是血:“我……断了?”
“闭嘴。”沈存弯腰点我穴道,直视江平:“滚。”
拼命抱住他胳膊,想说放过他吧,一口血涌出来堵了嘴,又累又冷,一面让自己不要放手,眼前又一黑。
和我想的差不多,果然拦腰的剑伤,再深些估计彻底一分为二,再也粘不回去。前胸一个旧伤,后腰添个新的,可谓对称,同样拜沈存所赐,他显然不至于难过,又是行踪成迷,醒来许多天了,每天阿淑和几个旧仆来来去去。
孩子已是被刺激过,好在不会再受伤害,呆了有呆的好处,只是分外想念,这辈子活着走出沈家和再见到孩子,哪个更难?
“真的全身而退了么。”
“少爷抢过你,头也不回地喊大夫,哪有闲心对付他。”
那你真的在我面前演戏么,看着阿淑因照顾我而憔悴的脸,半晌问不出来,虽然她赌咒发誓了好多次。
“那个人会来救你吗?”
有心无力了吧。
“他们都在谈论死而复生,盛管家说少爷最初不信你活着,派人连夜去查,还挖了坟……消息传回来,少爷就不太正常,醉了几宿。”她吞吞吐吐地:“我觉着这次伤你,他应该更自责,上次回来也是,醉了一个多月。”
傻孩子,你不懂,男女之间呢,有时会因为投入的时间心力,也就是所谓的青春啦,真金白银啦,而产生真的很爱的假象。人们很难分清痛惜的是对方的离开,还是自己的付出。
“我觉着还是不要激怒少爷为好,他正常的时候挺好的。不正常的时候虽然怪,唉,怎么说呢,女人难道不是图男人一颗真心吗?换谁见到妻子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也会生气,至少证明心里有你。”阿淑顿了顿,继续絮絮叨叨:“要是我,就认命了。”
我这样还能激怒谁,哎不对,这丫头到底站在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