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一路有你 第32章 第二十九章、无意争春

“若民女没记错的话，圣旨上只说要选齐家公子为驸马都尉，至于是永康公主、德清公主还是你，并未明言，一切只是陛下与你的约定而已。”

“可我已然答应了父皇……除非父皇龙心大悦之时，有人肯替我讲情，开恩让皇妹代替我，但你也清楚，不论是祖母还是母妃，她们都反对我和逊安的事儿。”

“何必去找她们，城门口的诏令上写得清清楚楚，太子妃会在五月初六选出。若是我们能结交到最终那位幸运儿，让她在新婚家宴上向陛下进言一番，考虑到东宫大喜和皇家颜面，陛下恩准另找他人下嫁也不是没有可能。”

“好是好，只是这招棋太险了，如今进入复选的有十几人，太子妃到底是谁说不准，肯不肯为了我们向父皇求情更是说不准。”

柯寻在旁挽过曼陵的手，“你觉得那位张女官如何，我看她与你的交情不错，她父亲应天府右参议张峦与先考亦是故交，若是我们助她成了太子妃，这事儿兴许还有转机。”

“是啊，这次舍弟能出来，星梦着实出了不少力，再者她是容嫔的妹妹，家世也是知根知底的，要是你效仿西汉的平阳长公主，让她成为卫子夫，那可真是皆大欢喜了。”

曼陵思忖片刻，看了看姐弟俩，“行吧，明日我且进宫去探探信儿，如若皇兄真对她有意思，届时我再去求祖母，那咱们的胜算就大许多了。”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仁寿宫后殿西室内，星梦正酣睡于梦乡，忽然，一阵又一阵的叫门声将她吵醒。

“卑职今日不当值，敢问门外是谁？”星梦睁开惺忪的双眼，在迷迷糊糊中向外喊道。

“老身是西内教习徐嫦，前来颁圣上恩旨，还请张女官速速开门。”

“西苑？圣旨？”星梦在半睡半醒中轻念了句，顷刻间从床上弹了起来，“烦请姑姑稍候，卑职正在穿戴，马上就好！”

她火急火燎地穿上绛紫色官服和绣鞋，站到铜镜前绾好头发，最后将簪花纱帽朝脑袋上一扣，待万事准备就绪，深吸了口气，郑重其事地打开屋门。

院子四周的廊庑里，到处都站满了看热闹的宫人，大伙儿正叽叽喳喳说笑着，此时都将目光投向了她。

“张女官，圣旨在此。”立在最前面的一个教习姑姑手捧黄卷，朝她颔首示意。

星梦知道她便是徐嫦，忙低眉走下台阶，到她面前跪好。

只听得后者朗声宣读圣旨：“今东宫婚配之龄，朕谨遵太祖遗训，广选良家淑女以配之。适闻仁寿宫正六品侍从女官张氏，温良敦厚，品貌俱佳，朕心甚悦。着张氏为内宫新晋淑女，即刻迁居南海静谷园，以备甄选。特谕钦此。”

“微臣张星梦……领旨谢恩。”星梦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对于这莫名而来的恩典，她面上僵硬地微笑着，心中却像栓了十五个吊桶似的，七上八下。

徐嫦将圣旨递给她，见她无动于衷地愣在原地，忙讨好地将其扶起，“张女官，恭喜啊，哦，不不，如今是张淑女了，您且随老身即刻启程吧。”

星梦缓缓站起，发现众人的目光仍聚焦于自己，遂强装镇定，福了福身，“还请姑姑稍候，卑职要去正殿向太后辞行。”

“哀家在这儿！”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跪下请安，但见周太后身着杏黄色对襟马甲凤袍，由程姑姑陪同着，朝后殿这边悠悠踱来，待至近前吩咐宫人们免礼，星梦却依旧跪着没动，于是冷冷诘问，“张淑女，你怎么还不起？”

星梦听得这声“张淑女”的称谓，明白此事定有蹊跷，当即解下簪花纱帽叩首，“微臣斗胆求太后恩典，想和您单独说话。”

周太后挥了挥手，顷刻间，满院子的人四下散去。她居高临下盯着星梦，环着她踱了一圈，“事到如今，你还想同哀家说什么？”

“太后明鉴！”星梦抬头看着她，眸中颇为惊惧，“微臣知道近日西苑在复选太子妃，但是微臣如何会从侍从女官变成待选淑女……此中详情，微臣实在不知啊！”

“不知？”周太后俯身轻拍她的脸颊，似笑非笑地撂下一句，“东宫立妃这样的大事，能将你这小丫头的名字添到淑女名册中的，后宫之中除了哀家，恐怕也只有昭德宫那妖妇了吧。”

“万贵妃？不，微臣与皇贵妃绝无瓜葛！”见周太后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叛徒，星梦只觉头皮发麻，平复心绪的同时，继续据理力争道，“苍天可鉴，寒食节前夕，微臣被困东宫，后又夜宿广福客栈，多亏姐姐向陛下求情，这才得以苟全性命，想来皇贵妃定是暗算微臣姐妹不成，再行阴谋，望太后明察！”

她说罢连连叩首，青石板上竟隐隐见得血丝。

周太后不为所动，目光冷冷掠过星梦，吩咐在旁的程姑姑道：“慧心，把药拿来吧。”

程姑姑从袖子里取出一红布塞的小瓷瓶，在其耳畔低语，“太后，您要不再想想。”

周太后递过眼色，示意她不必多言，遂将瓶子直接递到了星梦跟前，“这是鸩酒，你若喝了，自可证明清白，若不喝，念你后来在东宫确实帮了祐樘几分，哀家不会杀你，但会送你去浣衣局。张淑女，你可要想清楚了。”

星梦怔在原地，一时只觉得眼前的老妪无比陌生。

“太后……天顺年间于大人有句诗，不知您可否听过，”她颤颤接过那瓶子，拔去上面的红塞子，苦涩笑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当初，梦儿能当上侍从女官，全赖您赏识，今日，算是把一切都还您了。”

说罢，她仰头闭眼，一饮而尽。

“梦儿！”程姑姑失声叫道。

周太后亦一脸震惊，她没想到在生死的考验面前，星梦会固执地选择死，究竟是寒了心不讨饶，还是铁了心不露相，尚未可知。这会儿但见其身子将倾，她忙上前托住，“傻丫头，为什么真喝，难道你不怕死么？”

星梦捂着胸口，趴在她怀里，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太后，我真的不是万贵妃的人，真不是……”

“罢了，哀家也就是试试你的，那只是普通的贡酒，没有毒，”周太后轻抚她的背，“梦儿，方才哀家只是试探一下你的忠心，那些话切不可往心里去。”

星梦咬了咬唇，低眉道：“微臣不敢。”

“傻丫头……”周太后一脸心疼地抚着她的额前刘海，转而讪骂起了万贵妃，“昭德宫那个毒妇，哀家这次差点中了她的离间计！慧心，请徐教习进来吧。”

“是，太后。”程姑姑赶忙跑了出去。

前往西苑的一路上，无心于宫人的异样目光，星梦只是紧跟着徐嫦的步子。

从紫禁城西华门出来，与之前右转经甬道从西安门出宫不同，这次直走前头宽敞漫长的宫廊，待过了西苑门，便是一片美轮美奂的皇家园林。放眼望去，尽为海天一色的美景，与宫里的金顶红墙相比，让人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

走在南海通向湖心的临风桥上，星梦望着眼前这座小岛，绿荫丛中掩映着亭台楼阁，甚是雅致，不禁小声问道：“姑姑，这儿真美，静谷园就在这岛上面么？”

“不错，这座岛叫作南台，静谷园就在里面，”徐嫦点点头，突然指着右前方，喝道，“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星梦不明所以地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南台的临水处，几个轻衣罗裳的侍女正在玩耍嬉戏。仔细一瞧，她们竟是在向水中一个不断喊救命的姑娘抛石子。

两三侍卫见状忙飞奔至桥对岸，接连跳入水中。徐嫦和星梦也紧随其后赶了过去，揪心地看着他们奋力朝那拼命挣扎的人儿游去，将她抱上了岸。

那姑娘湿发覆面，已然一动不动，失了知觉。

徐嫦瞪着眼前的这群女子，怒不可遏地斥责道：“你们不好好在园子里侍候淑女们，跑到这儿来杀人，好大的胆子！来人，把她们统统押往宫正司议罪！”

“慢着，是我让她们做的。”

话音刚落，西面的亭子上又下来一群衣着明艳、光彩照人的姑娘们。其中领头的那位姑娘暗自一笑，小碎步过来向徐嫦福了福身，“姑姑，苫烟这丫头已然承认，她之前在冷宫当过差，如此晦气之人，绝不能让她在园子里侍候我们！”

星梦抬头瞧了眼那人，但见她面容姣好，头上梳了个繁复的凌云髻，一身素雅的妃色淑女宫装与她骨子里桀骜的气质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