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一路有你 第27章 第二十四章、主仆暂别

广福客栈后院的二楼雅间，三人谈笑依旧。

“仙琴，现在皇兄这边没事儿了，逊安也回来了，我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曼陵满面春风，“过几日你可以把广福重新张罗起来了。”

“那太好了，我就盼这一天呢，”柯仙琴亦是喜形于色，又瞅了瞅对坐的星梦，故意轻咳两声，“公主，要不咱们还是说点殿下的事吧，有人正洗耳恭听呢。”

星梦一脸尴尬，起身斟茶，顺便在桌下狠狠踹了仙琴一脚。

“别提了，”曼陵假装毫不知情的样子，叹了口气，“我出来前去东宫转了一圈，皇兄他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上吐下泻不止，也不让宣太医，如今只能躺在榻上将养着，唉”

“什么？祐樘他……”星梦执壶的手不由一晃，茶水洒到桌布上，漫了开来。

听得刚才那声称呼，坐着的两人面面相觑。

曼陵惊诧道：“你……你方才唤皇兄什么？”

星梦正琢磨着青团没蒸熟的事，一时没觉出是玩笑话，连忙跪下，“微臣失言，还请公主恕罪。”

“哎呀，我才不费那个心，没准皇兄听得正入耳呢，”曼陵赶紧将她扶起，揽过她的肩，附耳道：“别担心，一会儿就带你去见他。”

星梦见其一脸坏笑，心下打鼓。

“行了，不跟你贫了，”曼陵朝她眨了眨眼，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仙琴和我要去看逊安，你先休息会儿，今晚咱们在这儿用膳之后，坐我的轿子回大内。”

待仁和公主和柯仙琴下了楼，星梦也回到客房，径直进了里屋。打开花梨木橱门，她从里面取出已然晾干叠好的紫色葵花纹团领袖衫，还有那领外罩的黑色斗篷，轻轻抚了抚，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两人月下伤离的情景。

昨日，他还是末路太子，前途未卜，而如今，仅仅过了一夜，储君之位已稳，他俨然成了整个大明的未来与希望。

星梦心下颇为感慨，自古樯橹灰飞烟灭，只在谈笑间……

“二小姐，是我。”门半开着，乐新礼貌地叩了几下。

星梦听到乐新的声音，连忙放下衣物迎了出去，“阿新，快过来，想死我了！”

阔别数月，主仆二人紧紧拥抱，乐新更是难掩重逢之喜，“二小姐，我等呀等，总算等到和您单独说话的机会了。”

“我昨晚上本想来找你的，不过和仙琴谈完事都快子时了，怕你睡了就没过来，”星梦宠溺地捏了捏她圆圆的脸颊，笑问，“怎么样，在这里过得还习惯么？”

乐新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大家都待我很好，平日里我帮忙记账，柯掌柜还给我每月五两银子，只是……我并不是为了这些才留在这儿的。”

“哦？”星梦故作惊讶，打趣道，“让我猜猜，莫不是你中意了哪位如意郎君，舍不得丢下他自己回南京吧？”

“什么呀，二小姐，就知道拿我寻开心，”乐新欲言又止，神情似有些迟疑，“其实……我想一直陪在您身边，像以前那样。我晓得，您是个关不住的人，等在宫里站稳了脚跟，就会得空出来，到时候广福客栈一定是您头个落脚地，所以……”

“所以，你就一直守在这儿盼我来，”星梦微蹙双眉，心中不免五味杂陈，“要是这回我还不来，你打算等到何时？”

“倘若真是那样，”乐新可怜巴巴地低下头，小声嘟囔了句，“那我就只好赚足回南京的盘缠，然后打道回府，找主母说门亲事嫁了。”

星梦瞅着她同自己倾诉的样子，仿佛觉得应天府的日子还在眼前。这鬼机灵的小丫头，打从记事起，就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边，可现下一道宫墙两片天，半城硝烟半城闲。

星梦琢磨着，也许在乐新的心里，自己是去宫里过好日子了，不要她了。但毕竟，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作伴十二载，这丫头已经不计后果、不遗余力、不惜性命地，帮了自己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自己不能一味贪恋她的好，而至她的生死于不顾，也是时候放她自由了。不能心软，不能带她进大内，不能害了她一辈子……

思绪至此，她索性将脖子上的金锁片摘了下来，不顾乐新的推脱，硬塞进她手心里，“这个你收着，算是……我能留给你的一点儿念想吧。”

“二小姐，我不要您这个，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您”

“阿新，你听我说，”星梦瞬时严肃起来，忧心忡忡地解释道，“宫里的日子不是你想得那么好，月例少、任人使唤也就罢了，搞不好还会小命不保！”

乐新显然有些被吓到了，支支吾吾问她，“可……不是还有大小姐么？我听柯掌柜讲，大小姐如今是陛下的贵人了呀。”

“如燕她，唉，说来话长，时下我俩基本不着面。不是我唬你，你千万不能去宫里，在这儿你至少能好好活着，靠着这块金锁片，下半辈子你也能吃穿不愁，明白么？”

“可是二小姐，这块锁片是您打小挂着的，太贵重了，我真的不能要。”

“收下，”见乐新执意推脱，星梦也不废话，直接帮她把锁片戴在了脖子上，“阿新，我希望你能永远好好的。看在咱们十多年的情分上，答应我，再不想进宫的事了。”

乐新撇了撇嘴，虽老不大情愿，终还是乖巧颔首，“不过二小姐，我还要在广福待一段时日。”

“为何？”星梦甚是不解。

“二小姐，您真忘了？”乐新见她一脸迷茫，试着提醒道，“五月便是两京十二部的述职大典，老爷已然在来京的路上了。”

“天呐，我差点给忘了！可是……”想到从去年的暮秋与如燕上了进京马车，一晃半年时光犹如白驹过隙，之后便再未见过二老，心下的滋味实在难言。

“届时您得空出来，我再把老爷从落脚衙门接到这儿来，你们不就能父女团聚了？”

“鬼丫头，贼机灵，我已和仙琴打过招呼了，你的花销都记我账上，所以这段时日你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人在异乡，千万别委屈了自己，知道么？”

“多谢二小姐，只是我前天闹肚子，”乐新噘起小嘴，佯作出一副眼泪汪汪的可怜样，“当前且就粗茶淡饭将养着，山珍海味什么的，恐怕是无福消受咯。”

“你怎么弄的？”星梦赶忙扶她坐下，轻抚了抚她的胃，“这会儿还难受么？”

“没事儿，二小姐，”乐新摆摆手，笑嘻嘻道，“我问柯掌柜讨了些烧酒杨梅，吃了一天，就全好啦。”

星梦想起曼陵之前提过的，貌似朱祐樘也腹泻不止，“对了，那个烧酒杨梅还有么？我寻思着在宫里备上些，以后省得跑司药司了。”

“好呀，我那儿还有几坛新的，这就给您去拿，”乐新跑到门口，突然转过身来，古灵精怪地朝她做了个鬼脸，“可别埋汰我没告诉您，那里头的烧酒好像有点烈，您喝的时候尽量少些，千万别弄醉了哟。”

“嗯嗯，晓得。”星梦朝她挥挥手，后者遂一溜烟下了楼。

西苑，午后的太液池，风和日丽。

阳光洒在明晃晃的湖面上，亮的有些刺眼。湖心的琼华岛，郁郁葱葱，宫殿的金顶红墙湮没在绿荫丛中，若隐若现。

半山腰的仪天殿里，青烟袅袅。

空旷的前院里，供奉着十数尊佛像。万贵妃头戴黑纱尖棕帽，着一身素净的牙白色云纹缎裙，长跪于香炉前，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继晓身披浅红色袈裟，和两名弟子于一旁的法座上持诵经文。

蔡芝同两个宫女也依次敬香，烟雾缭绕的前院，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芬芳，本来置身其中，如临仙界，可眼前这三人却面色焦急，彷徨不知所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仪天殿的宫门被徐徐推开。一袭绀蓝色四团龙常服，双眉紧锁，朱见深环视四下里，独自走了进来。

蔡芝赶忙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正欲上前行礼，不料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她和身后两人暂退至宫门外。

待宫门重新合上，朱见深对着诸佛像恭敬虔诚地拜了三拜，又上了一炷香。

“芝儿，帮本宫把黄纸拿过来。”

久久未闻回音，万贵妃睁开眼睛，却见一叠黄纸已然递到她跟前，抬头惊道：“陛下……”

“侍长这是在做什么？”朱见深指了指四周的布置。

万贵妃站起身来，“今日寒食，臣妾特请国师做此道场，以超度亡灵众生。”

“阿弥陀佛，恕老衲未远迎圣驾。”说话间，继晓带着两个弟子从法座上下来，朝皇帝行了个合掌礼。

朱见深亦回以合掌礼，“朕许久未与国师一同参悟禅理，还望国师勿怪罪。”

“陛下政务繁忙，心系苍生万民，此乃无量功德也，”继晓一边正儿八经地溜须拍马，一边不忘示意弟子递上加持好的锦囊，“娘娘，请将此物佩带身上，夜里便可无所顾虑，宽心安眠。”

朱见深夺过那枚锦囊，细细端详一番，复又看向身旁的万贵妃，“贞儿，你不是说在此超度亡灵众生么？”

“陛下恕罪，臣妾并非有意欺瞒，”万贵妃故作黯然神伤，跪地叩首之际，声泪俱下道，“只是事已至此，臣妾今生再无念想，佛家有云，功德三辈九品，臣妾只盼往生不入下品，再无所求。”

“你这说什么浑话！”朱见深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尊卑礼节，俯身蹲在她身旁，“是为了今日宴上的事儿，对么？”

万贵妃抬眸瞥他，瞬时止了啜泣，面容甚是憔悴。

“废储之事，朕心里有数，”朱见深动情地抚着她的手，柔声道，“贞儿，无论你做了什么，朕都不会怪你，朕信你。”

万贵妃苦笑一声，“那陛下以为，臣妾都做了些什么？”

朱见深有些愕然，攥着手中的锦囊，试图岔开话题，“这里头究竟装了何物？”

“回陛下，是驱鬼避邪的符箓。”

“国师！你”万贵妃神色甚是激动。

“阿弥陀佛，还请娘娘恕罪。”继晓双手合十，一副正直诚恳的样子，“此等性命攸关之事，老衲实在不敢欺瞒陛下。”

“性命攸关？”朱见深略一挑眉，见身旁的万贵妃低头缄默着，遂问继晓，“国师，侍长请您前来做法，到底为何缘故？”

“这个……陛下一看便知。”继晓犹豫地打开了那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