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程度的威胁对姜暮岁来说如同清风拂面,激不起半点涟漪,回呛都觉得浪费口水,只觉对面聒噪无比,甚至有些滑稽。
那健硕男一手握着巨锤,一手提溜起鬼二将他放在自己肩上,就像孩子摆弄自己心爱的玩具。巨锤在他手中轻若无物,挥舞起来却虎虎生风,带起一阵劲风。姜暮岁甚至觉得,挥舞的不是锤子,而是鬼二本人。
鬼二被颠得七荤八素,在他肩头哇哇大叫:“鬼大!你轻点!要把我甩吐了!”
鬼大呵呵一笑,“你,你抓稳了!”说罢,巨锤裹挟着风声,朝着姜暮岁砸去。
她身形一侧,避过这致命一击。巨锤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碎石四溅。
“哎呦!这位置有点危险!”斗笠男轻摇铁扇,挡住飞溅而来的碎石,眼神一转,瞥向躲在树后的一见喜,“这位置,不错。”斗笠男踱步到他身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状似无意地问道:“不报仇吗?”
一见喜原本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如同蒙尘的珠玉忽地透出亮来。斗笠男轻笑一声,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拿东西换。”
轻柔的嗓音像羽毛拂过,却带着满满的诱惑。一见喜猛地扭头看向他,眼神狠厉,如同蛰伏已久的野兽终于露出獠牙。他紧紧握住手中的剑,指关节泛白,仿佛要将剑柄捏碎。
斗笠男并未在意一见喜眼中的敌意,依旧摇着铁扇,目光正好对上行衍看向他的视线,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鬼二,小心!”老妇人突然一声惊呼,想要冲过去帮忙,却被裴御风拦住去路。
“老人家莫急,观棋不语真君子。您如此焦躁,可是对这棋局有什么高见?”行衍说着,手腕一转,银锏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他并没有看老妇人一眼,目光始终落在不知什么时候在地上画出的棋盘上,好像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
老妇人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明明看起来文弱瘦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为何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居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压,这股威压如同山岳般沉重,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倘若她再往前一步,就会无声无息的像那颗被捏碎的石子一样随风消散。
“小崽子,当初就应该选你,你师兄的血一点也不好喝。”鬼二从鬼大的肩膀上跳下,双脚蹬向冲他过来的一见喜。
鬼二身形虽矮小,动作却异常灵活,像一只敏捷的猿猴,眨眼间便来到一见喜面前。
姜暮岁看着挥剑便砍,毫无章法可言的一见喜,微微颦眉。那双赤红的眸子,空洞死寂,仿佛失去了焦距。可在那死寂之中,却又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凶戾之气,仿佛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随时可能择人而噬。
巨锤裹挟着劲风再次袭来,直逼姜暮岁面门。她足尖轻点,身形拔地而起,稳稳落在那巨锤之上。
鬼大见状,更加气愤,手臂肌肉贲起,巨锤猛地一挥,想要将她甩出去。
姜暮岁本欲借力翻身落地,却不想右脚踝被他一把抓住,骨头仿佛要被捏碎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她心下一沉,身体骤然失衡,本能的反应让姜暮岁顺着惯性猛地直起身子,攀在鬼大的肩膀上,一把抱住他的头。
右脚踝处传来一阵阵刺痛和麻木,她已无暇顾及是折是碎,手中匕首寒光一闪,毫不犹豫地抹过他的脖子。
壮硕的身躯轰然倒地,姜暮岁踉跄着从他身上下来,右脚踝处钻心的疼痛让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儿!”老妇人变了调的喊声撕心裂肺,她挥舞着手中的弯刀,疯癫般朝裴御风砍去。弯刀在她手中挥舞,却显得迟滞笨重,仿佛年轻时的狠厉都已沉淀在岁月深处。裴御风身形一闪,轻巧地避开刀锋,反手一剑,便将她击倒在地。
剑尖抵着老妇人的咽喉,却并未用力,只冷冷道:“不要妄动。”老妇人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他,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她终究不敢动,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偷偷瞥向鬼二那边。
明明刚刚还占据优势的鬼二,不知何时已被逼到狼狈地在地上翻滚,一见喜的剑尖一次次擦着他的身体插入泥土,有好几次都差点将他钉在地上。
老妇人眼见着儿子落于下风,对着行衍和裴御风就是磕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了我儿子!我们不求药了,什么都不要了,只求你们放了他!”
裴御风不知所措地看向行衍,却见行衍像没听见老妇人的哭喊,甚至还埋怨地瞪了裴御风一眼,嫌弃地扒拉开裴御风踩在他棋盘上的脚,嘴里还嘟囔着:“你踩到我的‘車’了!”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老妇人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枯槁的手从袖中扬出一把白色粉末。裴御风一时闪躲不及,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却听见耳边响起清冷的声音,“单纯。”
紧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裴御风揉开眼角粉末,看到姜暮岁站在他面前,手中匕首还滴着血,老妇人趟在地上,没了声息。
“多谢姜姑娘。”裴御风心有余悸,拱手道谢。
“十两。”姜暮岁微跛着走到原来的地方坐下,握住受伤的脚踝,“咔哒——”一扭。
裴御风只觉脚脖子一疼,立马掏钱,虽有些不舍,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今天这钱如果不给,下一个扭的就是他。
鬼二和一见喜依旧在那打得难舍难分,你勾我一下,我划你一下,谁也奈何不了谁。鬼二身形灵活,像个泥鳅一样滑不留手,一见喜的剑虽然次次都落空,却也逼得鬼二疲于奔命,上蹿下跳。
姜暮岁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看着行衍在地上画棋盘。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根树枝,在土上勾勒出一道道清晰的线条,行云流水,仿佛在作画一般。
“想听故事吗?”行衍头也不抬地问道。
姜暮岁挑了挑眉,“讲。”
行衍却没立刻开讲,反而向她伸出手,姜暮岁从兜里掏出一枚铜钱放到他手里。
行衍这才满意地清了清嗓子,模仿起说书先生的语气,抑扬顿挫地说道:“话说,这万药谷中藏着一座坟,那坟中埋着一位活了千万年的老神仙。听说她的心脏人吃了可长生,鬼吃了能成神……”
裴御风听得出神,插嘴道:“那这老神仙到底是死是活?”
姜暮岁也疑惑地看向行衍。行衍见状,神秘兮兮地冲他俩勾了勾手指。裴御风立马蹲下凑近,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姜暮岁虽然无语,但还是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就在三人脑袋凑在一起,仿佛要密谋什么大事的时候,行衍却突然一摊手,“我也不知道。”
姜暮岁恨不得跳起来给他一巴掌。这世上她最讨厌的两件事:欠钱不还,故事讲一半。
“你耍我们呢?!”
“一个铜板就听这么多,”行衍一脸无辜,“想知道后续,再加钱。”
姜暮岁冷笑一声,正要开口,一声惨叫让三人同时扭头。
只见鬼二被剑死死地钉在树干上动弹不得,只有双腿还能无意识地乱蹬,像是想要从树上晃下来似的。剑柄在一见喜的手中轻轻扭动,好似在确认插的牢固程度。
鬼二脸色惨白,嘴唇乌青,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看着像是离断气也不远了。
“这位少侠,得饶人处且饶人啊!”人群中有人看不下去了,出声劝道。
“是啊,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如此折磨他?”另一个附和道。
一见喜对周遭的议论充耳不闻,手中的剑又往里送了几分,鬼二一声惨叫,彻底昏死过去。
可一见喜依旧不解气,低头四处寻摸着什么,像条猎狗嗅着残留的血腥味。终于,他从杂草丛中捡起鬼二的虎头钩,钩尖挑起鬼二的手指,猛地一勾,那节指头便像鱼饵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鬼二连惨叫的声音都没发出,就又晕了过去。
斗笠男摇着扇子,饶有兴致地盯着那节断指,眼神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有趣。”
就在一见喜准备对鬼二的另一根手指下手时,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说道:“赵明松一生光明磊落,侠义为怀,怎么会有你这种心狠手辣的徒弟?!”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震得一见喜浑身一颤,握着虎头钩的手僵在半空。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原来他师父是赵明松啊,难怪我觉得他的剑法如此熟悉。”
“赵明松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贯耳,可惜啊,一世英名,却教出这么个徒弟。”
“我看这小子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假借报仇之名,行凶作恶!”
“看他刚刚的手法,之前那个不会是……”那人没说下去,语气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
一见喜仍旧低着头,像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