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倦意袭来,众人都陆陆续续睡过去,出于对女子的照顾,江娉婷和林虞二人被安置在了挡风性最好的草庐里侧,颜辞和另外一人坐在篝火两侧守夜。
跳动的焰火映照在颜辞的眸中,他瞥了一眼另一个守夜的人,见其眼皮子打架,头不受控地点点下坠,就要睡过去,弯起嘴角低低问了句:“你那日是如何察觉茶水有异的?”
没有人回应他,在这寂静的夜里,除了树枝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绵长的呼吸声,只余呼呼风声。
就在颜辞以为自己推测出错的时候,一旁的谢流云睁开了眼睛,俊逸的眉眼不见半点惺忪之意,起身给篝火添了些树枝,顺势在颜辞身边坐下。
“颜兄那日用的是绮兰香,在众人不留神之时以内力注入银针射入茶壶,此药味道清浅,不易让人察觉,尤其是混入碧螺春的茶水之后,几乎闻不到兰花香,要不是谢某早年见识过此药,也无法察觉有异。说起来谢某也好奇,那黑崎黑峻两兄弟对颜兄出言不逊,这绮兰香不过有麻痹神经的作用,多被医者用来为病者减轻疼痛。颜兄要真想惩戒一二,怎么用此药?”
颜辞见这人识破了自己的伎俩不说还反问起来也不恼,暗叹江湖多怪人同时起了玩心:“这谢兄就不知了,那绮兰香还混入了一味毒药,无色无味,若是施药者用特殊手段加以引导,中毒者便会五脏六腑都疼痛难忍,习武者会下意识用内力调息,反而会助长药性,最后内脏尽断而死。”
其实根本就没什么毒药,他此行出来得匆忙,只不过就是加了点行滞草。这行滞草能让人身体内部痹阻不通,尤其是和绮兰香混在一起,中药者若在半年之内和人动武,动用内力,血气翻涌之时容易反应缓慢,气血不通。
那黑崎、黑峻二人性格张扬,好惹事,动不动就和人起冲突,与人交手在所难免,若是遇到入流的高手,难免不会影响出招,受点伤,也算给他们这刚从乌则出来闯荡江湖就目中无人的二人一点教训了。
谢流云打量着眼前人,此人行事作风一向奇怪,现在又顶着一张笑脸看着自己,也的确让人揣摩不出话中真假。
良久,谢流云放弃思考,这江湖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如同金陵城内各方相互试探暗自下套,谁都无法将这繁华之下的汹涌暗潮看得明白。
“颜某如此心肠歹毒,只会用着不入流的下毒招数,谢兄就不害怕?”
这人未免也太淡定了点,不是颜辞自夸,而是这江湖之中,明招即便再多么盖世无双,终不敌这暗招摧毁一个武林高手来的快,历年来多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死状离奇,其中少不了各种毒虫毒草的功劳。
“我有什么好怕的,即便是谢某不幸中招,也有的是办法让颜兄乖乖交出解药。”说这话的谢流云非但没有畏惧之色,反而多了几分气定神闲的意思,像真的笃定了颜辞不能拿他怎么样。
颜辞将手边的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双手后撑,依旧是一副软骨头的样子,漂亮的桃花眼瞥了一下谢流云的虎口,露出一个邪笑:“我方才可说了,这药越是动武毒发越快,饶是谢兄武功盖世,又能把我怎样?”
“这颜兄就不知了,谢某自繁荣都城而来,就如同颜兄熟悉的各种草药一般,这越美的东西往往毒性越强,金陵城多的是不动武也能解决问题的法子。谢某自小处于其中,耳濡目染,自然是把那些法子学了个十成十,颜兄可想试试?”
他讲这话的时候嘴角明明带着笑,眼神却阴暗非常,此时倒不复白日里温和无害谦逊有礼的君子书生,反而像那些似正非正、似邪非邪的游离者。
游离者正如其名,游离于庙宇高堂江湖红尘之外,他们按照心情好坏办事,今天可以为了赏金手刃逃犯领赏,明天就可能会因为心情不好杀掉被百姓称赞的清官,总之他们的世界没有黑白,不分对错,就连这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刻都是选择天要亮不亮的破晓之前,白昼无人、黑夜无影。
“我果然没有看错,谢公子表面上一副清风明月的高洁如雪的君子之态,内里还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弯弯绕绕,心肠约莫是黑的。”
谢流云依旧微笑着接受他的点评,还不忘行礼回敬:“颜公子所言甚是,在下深以为然,彼此彼此”。
颜辞:“…………”
嘿,这人还当真是不肯吃一点亏,还要把别人一起拖下水,表面上看着斯斯文文的,内心深处怕装着一个大爷吧。
不过对于谢流云的反击,他也没反驳,主要是无法反驳,即便是他真说些什么想来也会被眼前人识破,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说。
再说,他颜某人确实是顶着这副好皮囊干了不少荒唐事,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在这人世间是正是邪,是善是恶。
一边卖毒、一边卖药这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迷惑行为暂且不提,光是他到一个地方就换一个名字招惹一众姑娘过了新鲜劲就走的无耻行径都足够让他在江湖上博得一个奇差无比的绰号“花郎中”。
说起这“花郎中”,其中蕴含的意味想也可知,一来源于他样貌绝佳,生得一副任是谁见了都忍不住惊艳夸赞的好相貌,二是因为此人行为举止轻浮令人捉摸不透,替人看病诊治有时分文不取有时又狮子大开口,在一段时间内更有挑剔病人的样貌好坏的荒唐做法,更不用提见异思迁见一个爱一个招惹的一身桃花债了。
此时与众人相识不久,即便是再不服气,目前情况未明,他自然不会自己把老底掀了。毕竟他在江湖上医术也算是颇有名气,这什么达官显贵有什么顽疾也要派人来江湖上寻他。
这显贵么,自然是规矩又多、脾气又大,也就是初初请你时和颜悦色,稍有波折就动不动治不好要了你的命,放狠话时还要你全家的命,这得亏他是个孤儿,不然菩萨没做成,先得拖家带口争先恐后地去做阎王爷座下的小鬼。
那些有几个钱就不可一世的人一个个眼睛长在脑袋上,看谁都是他们孙子,他颜辞可没兴趣当别人的孙子,随便接受他人差遣。
这几日只说自己是会点医理的江湖闲散郎中,情场浪子,他武功稀松又言语轻佻,自然掩藏得很好,没引起别人怀疑。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的话题就此终结,谈不上愉快,相顾无言,只余林中呼呼风声。
不远处的山头上,一位身披天青色大氅的男子默默地看着有火光的草棚,他戴着半边羽状的面具,只能依稀分辨出清秀的轮廓却看不清面容,一粉雕玉琢的小童乖巧地捧着画册立在一旁,身后有二三弟子恭敬地单膝跪着,大气不敢出一口。
“这几日他们都做了什么?”男子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回阁主,这帮人就像无头苍蝇似的在林子里毫无章法地乱窜,平日就摘摘果子,捕个猎物,除了那蓝衣书生上道些,其他人像是半点都不会机关之术,我看笑挑的人也不怎么样。”说话的的是那日在朱雀堂内露过面的小童。
被称为阁主的男子笑道:“哦,是吗?笑他挑的人自然有他的考虑,名满金陵的谢三郎、剑宗的天才弟子林虞、医毒双绝的花郎中颜辞、天下第一商行大小姐……该有的都有了,既然他们不上道,那就再看看,左右人都到这了,他们这日子过得也太无聊了些,有空给他们找点乐子。近几日确实无趣的紧,难得有人进来可以玩玩。还有,这人数未免也太多了些,我千机阁可不是什么人都收。”
见男子抚衣就要携小童离去,弟子们赶忙起身恭敬地行礼。草庐里的众人还不知道自己早已陷入了某个陷阱之中,成为他人取乐之物。
次日一众人听取了谢流云的意见,两人一组地从林中散开开始有计划性地搜寻林子,企图由点到面彻底地把林子巡一遍,在约定的时间下除了搜寻机关之外还要用纸笔绢布记下沿途地形植被石阵水流走向等等。
谢流云在金陵时读了不少兵书,原是为进军营准备的,他和本家决断,几乎被整个金陵世家厌弃,从文是绝无可能了,要想有个合理的身份留在权力的中心继续探寻当年之事只能从军这一条路子,能在这个节骨眼用上,也是他当时没想过的。
一番搜寻下来,众人几乎摸清楚了缥缈林大半部分的情况,谢流云懂些机关之术,通过计算并与几位老者谨慎地讨论了几个时辰之后决定放弃几个出现机关概率低的点并确定了之后的搜寻范围。
虽说这番折腾下来,每日都落得个浑身酸痛、一身疲惫,但众人的兴致却越发地高了起来,尤其是近两日,冥冥之中感觉离那个神秘的机关通道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