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冬恍然回神。她不知道自己的意识离开了多久,只觉得浑身都疼,那种连带着每根神经一起共鸣的撕扯感蔓延至全身,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
此刻她正站在一片狼藉的房间中央,感受到天花板在不停震动,就连脚下的地面都在隐隐约约颤抖着。
林唐呢……林唐在哪儿?
齐冬下意识地寻找着那个永远能够及时赶到她身边的人,就像这些年一直做的那样,她习惯于依靠他,就像离巢的幼鸟寻求庇护。
但是记忆很快涌入脑海,一个令她痛苦的事实展露在眼前,她浑身战栗起来,脑海中一片空白。
是啊。
他死了。
他再也不会回应我了。
呆立了一会儿之后,齐冬猛地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冲向林唐所在的角落。原本放置在这里的笼子不见了,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大型暗格,她试着在裸露的嵌合处敲了敲,感受到坚硬的触感——无法判断底下多深,又究竟通向哪里。该死的,就连尸体也看得这么紧吗?她狠狠捶了一下地面,站起身来,迈着沉重的步子朝记忆中来时的方向走去。
不过,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呢?齐冬苦笑了一声。
他终究属于这里,我带不走他。
可是,可是。
要是我从未遇见他,就好了。
咔擦——
几块墙体碎屑掉落在她身边。先前整栋建筑都被附上了拟态立体图形效果,让人产生了不同风格揉杂在一起的违和感,映像褪去后,这些再普通不过的材料才显现出它们原本的样子。齐冬抬手捡起那块类似混凝土的墙体,试着分析了一下它的构造。砖石的种类、密度,乃至建造时注入的防水材料分布状况都清晰地展现在她面前,之前笼罩着整片区域的灵魂回响装置早就失去了作用,此刻,她能感受到自己对洞察之力的掌控变得愈发娴熟,甚至不需要集中注意力就能发动。
震感愈发强烈,对危险敏锐的感知让她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这个地方快要塌了,如果不尽快逃出去的话,会死在这里。
齐冬深吸了一口气。
死亡,听起来多么美好,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沉湎在了温暖的幻想中无法自拔。但是很快,她又挣扎着将自己拽出泥沼,站在现实边缘,痛苦而坚定地想——我还不能死,我还有任务要完成,连带着林唐那份一起。
永恒的宁静终将到来,但至少,不是现在。
根据四周建筑所用的材料,齐冬有些惊讶地判断出自己竟然身处极深的地下,要知道,在无差别轰炸中,这种脆弱的建筑根本无法支撑太久,原本这片区域的承重结构就十分有限,仅靠中央连接着控制中心的荷载主体维系拟造的天空,再往下则是为了便于移动舍弃了坚固性的箱式建筑,一旦这里发生塌方,被掩埋后的死亡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当下的目标是尽可能往上走,不管怎么样,只有先抵达下层区的表层,才能真正回到地面上。
她开始奔跑起来。这里的地下空间大的无边无际,即使她一边扫描一边推测道路的延伸方向,并尽可能贴着内侧墙壁快速前进,也还是不能判断出出口的位置。
一路上,她看见了许多身穿不同颜色制服的孩子,他们目光呆滞地望着自己,却并没有任何逃跑的意思。
只有胜者才能见到光明,而这光明却也是虚假的,不过是统治者随手捏造的谎言。
齐冬感觉心里狠狠刺痛了一下,可她只能向前,不断向前。
轰隆——
一块巨大的天花板砸落在身后,她脚下一个趔趄,转头看去时,那条路已经被完全堵死了。
不过幸好,她已经差不多摸清了这片地下通道的走向,加快脚步穿过又一条走廊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巨大的空旷区域,墙上画着许多她看不懂的特殊标识,应该是独属于这个“零界”的通讯符号。
现在到了最困难的地方,虽说附近必定有向上的路,但问题在于,她并没有选错的机会,一旦沿着一条道路前进,再想回到原地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就在这时,齐冬用余光瞥见左侧墙壁位置被人用透明笔触写下了什么东西,经过仔细辨认后,她可以确信这些鬼画符似的玩意儿并不属于人类社会任何时期的文字,却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她伸出手在那处记号上抹了一下。书写材料是亚硝酸钠和淀粉溶液,在地底能搞到这种东西的人不多,而且这个高度……她大致比划了一下,按照成年男性的普遍身高,如果想要不被人发觉的留下痕迹,手臂伸展幅度不会超过头顶。这些字迹是分好几次写就的,对方似乎并没有太多时间完成暗号。
难道是像林唐一样的人留下的?不,不对。齐冬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个基地建立的最初目的尚不明确,放任其他特殊变量出现是很危险的。
那么,已知唯一有机会留下这些的人,就是他。
——那个所谓的“管家”,林渊。
这些符号,单从平面上的笔触来看,并没有任何意义,可若是开启洞察之力视角,将线条重组的话,可以得到一种月族之间传递信息的递质信号。
也就是说,除了她以外,还有其他和月族融合的人类。
难道说……
前方通路尽头突然传来一阵爆炸般的巨响,还有金属互相撞击的嗡鸣声,齐冬不再犹豫,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全速冲刺。
再次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惨烈的景象。机械部件和残肢散落在整个空间内,光洁的墙面染上了火药爆炸产生的焦黑,而通往上方直梯的道路前站着一个人。
林霜的左臂自肘关节上方被切断,切口光滑平整,显然是那些仿生智械的杰作。断面已经不再流血,而是呈现出灰败的土黄色,能够清晰地看见肌肉和骨骼的脉络。她嘴唇惨白地盯着前方,目光涣散,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地死去,却还是顽强地站立着,独自一人把守在那道通往自由的廊桥前,消灭一切她所见到的事物。
齐冬向她走去。
如果说她的内心没有一丝憎恨,那一定是假的——眼前的这个女人欺骗了林唐,甚至骗过了她本该洞察一切的目光,继而将事情推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真是完美的诠释,何谓“统一意志下的傀儡”。
然而此刻齐冬却只觉得悲哀,为自己泡影般的过去,也为那份天真的幻想。
而现在,她再也不会被这些束缚。
“让开,我可以给你个痛快。”她冷冷地说道。
林霜却摇了摇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有人让我带你离开。”
正值鼎盛之际的洞察之力告诉齐冬,她没有说谎。但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我不相信你,最后再说一遍,让开。”
林霜没有挪动脚步,两人僵持着,紧张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
齐冬叹了口气,现在自己手无寸铁,想要将眼前这名训练有素的战士干掉得费上不少劲,即使对方目前处于重伤状态。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浪费口舌在无用的威胁上。
但是,不想不代表不能,即使这会浪费一点时间——齐冬摆出了进攻的姿态,将自己能够用做武器的身体部分朝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