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伤还没好,不能乱动。”彼时的齐冬看着那些尖叫着四处逃开的霸凌者,以及地上不省人事的罪魁祸首之一,只是走上前扯了扯林唐的衣角,淡淡地说。
他才刚死里逃生不久,没想到这么快便出现在了自己的学校,齐冬想都不用想,一定是老汤姆告诉他的。
为什么要帮我?明明这没有任何好处。
齐冬习惯性地默许了人性的丑恶,过去的十多年间,她所知的一切便是建立在此基础上的。不论是谁,面对抉择时总会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做法,即使这意味着他人的万劫不复。
“下次不能再这样了,答应我,好吗?”
但那个人不一样,他只是走过来,将齐冬揽入怀中,声音微微颤抖。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她心中升起,酸涩中带着一丝奇异的安心。
这种感觉很新奇,齐冬安静地咀嚼着内心的情感,将那句原本脱口而出的“无所谓”咽了下去。
然后她说:“我答应你。”
“齐冬小姐,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这一切,这整个巨大的舞台,一开始就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林唐和我,都只不过是无足轻重的棋子,你才是身处棋局中的对弈者啊。”林霜癫狂地笑了起来,这一刻,压抑数年的情绪同时爆发,她肆无忌惮的大笑着,仿佛之前那个严谨甚至有些木讷的林霜只是一张面具。
终于,她停下了笑,用一种悲悯的眼光看向齐冬:“原本过程可以更加美妙些的,可惜,你的每一步都在‘主上’的计划之中。”
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齐冬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极限,但是眼下还有另一件事亟需解决。
她并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人,如果可以,她只希望成为一个旁观者、一个记录者,而非所谓的对弈者——她甚至不知道棋局对面坐着的究竟是怎样令人绝望的存在。
“抱歉……”
程昀愕然,只见齐冬不知何时转过头来,朝他伸出手。
“可以把□□借我一下吗?我的刚才不小心弄丢了。”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鲜血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
程昀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在推动着他,让他将匕首递了出去。
“既然我还有利用的价值,不妨做个交易吧。”齐冬微笑着,下一秒,她骤然举起那把匕首,直接扎进了自己的脖子里!
“你……”不仅是被她挡在身后的程昀,就连林霜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下了一半的指令生生卡在喉咙中央。
“放心,这种程度还不足以致命。”就在众人愣神之际,齐冬缓缓开口了,声音异常冷酷。鲜血汩汩的顺着雪白的脖颈流下,将前襟染得一片嫣红。“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的局面,所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大约两小时后,地球联盟派出的武装力量就会到达,届时他如果不能活着被送出这里,恐怕你身后之人将会蒙受难以想象的损失。”她朝程昀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林霜没有动,所有人都以紧绷的姿态注视着包围圈中央的女孩。
“不信的话,问问你的上级,情况是否真的如我所说。”失血过多令齐冬感到有些疲倦,“放了他,我愿意束手就擒。但你们要是有任何其他举动,我可以比所有人都快地划开自己的喉咙。相信那个人也不想让事情变得那么麻烦,怎么样,敢赌一把吗?”
林霜咬了咬牙,似乎在思考着齐冬这话的分量。
“你……”程昀终于艰难地开口,然而话音未落,就被打断了。
“忘了这些吧,如果我还能活着离开,我会履行承诺,和你一起寻找当年的真相。”齐冬看着他,“前提是,那时的你依然相信我。”
“去告知‘主上’大人。”林霜还是下定不了决心,即使林逸将她指派为抓捕行动的领头人,甚至下放了极大一部分权力,但在威胁到齐冬性命的情况下,身为区区一届副官,她仍旧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在林唐离开后的那段时间里,林霜曾经和很多人一起去往“那个地方”,但最后回来的只有她自己。
“潮崖”的信息库中所记载的一切彻底颠覆了林霜的认知,直到今天,从第一眼看见齐冬的那一刻,她才更加确信,面前这个人对整个世界的重要性。
这一步,绝对不能走错。
就像她在过去两年内不断注射心灵阻断剂,强迫自己接受耐药性,变得麻木、失去情感的痛苦时光里,每当她想要放弃时,就会想起当初那些逝去的故友,和无数次在耳边响起的承诺。因此不论多难熬,她都成功走到了现在,将决定世界命运的那个人带到了“主上”座前。
程昀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一个个突围的方案出现又被他逐一否决,也正是此时,他的内心忽然涌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和过去亲眼目睹人质被杀害的瞬间不同,那时他还只是一名见习队员,刚刚脱离父亲的阴影。自当上队长以来,他再也没有遇见过如此极端却又荒诞的场景——一群从未出现在任何威胁名单上的人,一个神秘的组织,还有……仅一面之缘却愿意为了救自己豁出性命的少女。
不行……
没有办法……
我救不了她……
程昀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生平第一次,他开始憎恨起自己的无力来,那种感觉是如此撕心裂肺,几乎把他压得无法呼吸。
世界在这一瞬间慢了下来,仿佛一场荒诞的黑白默剧,来自地狱的恶鬼伸出利爪,将他的四肢牢牢禁锢在阴影当中。
“留那小子一命,之后将他直接送出去,这样军方就不会再来妨碍我们了。”耳机里传来林逸淡淡的声音,“至少能争取些时间。”
“开枪,她死不了。”
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突然在通讯频道里响起,二人皆是一惊。
“主上大人!可是……”林霜瞪大了眼睛。
“这是命令,别把旁边那位打死了就行。”那个声音轻描淡写地说道,一锤定音。
“零法典”曾经规定——只要是主上的判断,那就永远不会出错,这是从出生起就刻在他们生命里的守则。
“遵命。”林霜轻声说道。
……
红色,刺目的鲜红。
当鲜血飞溅到他的脸上时,程昀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不远处那一抹唯一的亮色。但是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双腿同样失去了知觉,他重重向前扑倒在地。
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视线开始涣散。他的身下积起了一滩血泊,并且正在逐渐扩大。
但此刻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死了。
那个他还不知道姓名的女孩,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划开了颈部的大动脉,动作如此冷酷决绝,仿佛杀死的并非自己,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我没能保护好她。
齐冬静静地躺在地上,望着这座地下堡垒拟造的天空。
好像划得太狠了些,大概会留下一道很难看的疤……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女王曾经告诉自己,月族的存在其实更接近所谓的“绝对精神体系”,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灵魂形态。身处镜中世界的人类,从生理意义上死亡的那一刻起,脱离□□的灵魂便无法继续维持,最终只能归于“虚无”。
但齐冬与他们不同,她是能够脱离这个世界的法则而存在的人,因此死亡对她而言不过是个将灵魂抽离的漫长过程,只要采取相应的手段,便能使其重新回归□□。
直到多年以后,当一切尘埃落定时,程昀才明白——
死亡,并非终结。
而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