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之缘 第13章 第十三章

秦语阑硬着头皮拱手，行了例礼：“在下一四七号，望壮士手下留情。”

前几场她也只报了号码，不想说出被强安的羞耻别名“春花”，又无法报出自己本来的名字，如果用假名，到发放奖励的时候一核对，她说不定直接被取消资格，于是……

坚决只说号码！

壮汉把大锤哐当一声往地上一杵，左右两手呸了呸口水搓着，“说甚么手下留情，在这里的人哪个不是尽全力地打，连名字都不报上来，我可看不惯这种藏藏掖掖的德性。”

你不也没报名字吗？

秦语阑心中腹诽，她给自己续上一张轻身符，手里握着玉匕首，谨慎地看着壮汉的动作，额间汗迹在皮肤上爬出痒痒的痕迹，她却顾不上去擦。

比试开始，壮汉果然走的是狂攻的路线，抡起大锤一通猛砸，秦语阑面对狂风暴雨般的开场奋力躲闪，她知道自己扛不了一击。

“只是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壮士大喊着砸下锤子，秦语阑左支右拙，很快被逼到了擂台边缘。

她向后弓腰躲过一记横扫，破空的风声从耳边刮过，大锤从鼻尖堪堪略过，带起凌冽的气流刮在脸上，如同针扎一般。

秦语阑险之又险避过这一击，却发现自己躲无可躲。

壮汉见她躲得武器都掉了，岌岌可危地站在擂台边缘，往后一步就要掉落下去失去资格，举起大锤准备给她最后一击。

“我就说你是个花架子。”

是个花架子又怎样，在修仙之道上她确实才走上开头，但往后还长着呢。

已经打过四人，只要胜了他，自己就可以通过第一场。

怎么可以在这里失败！

壮汉见对面女子定定看着他，像是已经放弃抵抗，他挥锤向下砸去，等待对手自动跳下台去认输。

忽然有什么东西划过右臂，温热的血喷出来，壮汉一个怔愣露出空档，秦语阑趁此机会接住回旋而来的玉匕，闪身回到了擂台中央，与他拉开距离。

她的这个玉匕首可以像飞镖一样回旋，片刻之前就已经扔出，这一招还没有在之前四场用过，因而他并未有防备。

秦语阑躲得狼狈，发丝散乱，气息不稳，但比起手臂受伤的对手竟显得占优势的好像是她一样，壮汉吃了这个亏，也不再留手，拿出一张符箓自己用了，说道：“嘿，别以为只有你有符箓法宝，现在看你还怎么伤我。”

秦语阑方认出那是张金刚符，便又被攻来，这回攻势更加迅猛，几个回合下来，她逐渐气力不支，眼见着就要被大锤狠狠砸中。

她手里出现一张符，也是金刚符，用了大能给她的这一张，效力之内，肯定不用再担心会被打伤。

壮汉挥舞了这么久重锤，仍然虎虎生风，显得体力过人。

秦语阑尽力躲避，仍然被擦中了肩膀，骨头闷声一响，随后剧痛传来。

壮汉得手的这一瞬间，他全身心都在往下砸击上，周身反而留出了空档。但他用了金刚符，不再害怕刀枪剑戟的攻击。

然而来者是一道紫雷。

只见惊雷闪动，紫光一晃而过，而他就这样在即将得胜之刻莫名地被打下了台。

秦语阑捂住肩膀，忍不住“嘶”了一声，骨头肯定裂了。

她刚才没有使用金刚符。

每一场规定只能用三种法宝，她用了玉匕，用了轻身符，如果再使用金刚符，那么三种法宝的额度全部用光，而壮汉身强力壮、体力过人，她却没有攻击的手段。

倒不如趁他松懈之时，用雷火符将他击下去。

金刚符防得了肉身的伤害，可防不了乍然的冲击。

那他什么时候最为松懈呢？

——即将胜利的一瞬间。

这个时候，他的注意力最为集中，也最难以防御意料之外的突袭。

秦语阑赌对了，代价是一只手臂，不过她胜了，通过了，这已经是以她原本的实力很难做到的事。

下场后，壮汉黑着脸走过来，“你的宝贝真多，这次算你好运，下一场我要点你上去打。”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秦语阑可不想自己成为活靶子，有了他这个例子不知还有多少人想点她，明天说不定就要早起过来应战了。

“是吗？你确定？”秦语阑说着，拿出厚厚一叠符箓在壮汉眼前一晃，瞬间把他的脸色晃得更黑了。

壮汉骂骂咧咧地走开，周围一圈人见她宝贝这么多，也熄了趁她受伤叫她号码上台的心思，一些贪婪的目光在符箓上流连，不过她没有理会。

毕竟自己晚上住在秦府，很安全。

等这一天过去，也没有人真的敢叫她的号码，都以为她是哪个世家的修士，有无数的后手和宝贝。

秦语阑见第二天的比试结束，先去之前那棵树下把伪装的面皮给挖了出来，准备找那个落草在自己身躯里、自称木岚的大能问问。

身后有人跟随，不过见她进入秦府大门后都散去了，那些人畏惧秦府的威势，即使心有不甘，也不敢靠近。

秦语阑把临时身份牌交还给门房，正准备离去，却见他看了看号码又抬起昏黄的眼看了看她，一挥手。

“把她拿下。”

周围顿时出现五六个健仆，扑过来将她制住，双手反绞在后。

“你们干什么！”

秦语阑肩头被扭得剧痛，忍不住奋力挣扎，然而这些健仆训练有素，明显是有备而来。

门房向领头人说道：“她就是二小姐丫鬟，你们要找的人。”

二小姐？他那边出什么事了？

“我家小姐犯了什么事？”秦语阑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们只是听命行事，将人押送到秦家公堂处，族长已经端坐在正首。

好大的阵势！可处置下人根本不需要如此严阵以待，难道是他做了什么事吗？

族长秦知乾，二伯秦知坤，父亲秦知宇都在此处，下人将人压着带来后全部退了出去，秦语阑仰头看着熟悉的面孔，心中涌上酸楚和委屈。

父亲，你认不出你的女儿了吗？

秦知宇面无表情地丢了一样东西在她面前，秦语阑低头一看，是一本书册，散乱摔在地上，摔出一朵被压平压干的紫色花朵出来。

是她路边捡的花，随手压在书里都已经忘记了还有这个东西。

“你可知偷盗秦家之物的处罚？”秦知宇冷冷地问道。

秦语阑脸色一白，她知道，下人偷盗，进了秦家刑堂会被直接砍下双手。

“书是我自己买的，花是我路边捡的，我真的没有偷东西啊！”

族长秦知乾使用灵力，紫花飘飞而起，落到他的手心。

“你可知这是何物？”

秦语阑迷茫地回想了一遍，说得详细了些：“我从未见过这种花，那天看见它折断在路边，想着放着不管也会枯萎，一时新奇捡了回来，真的不知道是哪位贵人养的。我不敢随意攀折花草，见到已经折断花才敢捡回来。”

堂上坐着的三人对视一眼。

秦知坤对三弟笑道：“我记得你女儿也喜欢捡东西回来，这丫头也捡东西，果然是主仆一家啊，哈哈。”

秦知宇冷声一哼，目光如刀，划在秦语阑身上，“你好大的胆子，身为婢女，还敢自称‘我’。”

秦语阑闭了嘴。

如果是面对强敌或者外人，为了活命她卑躬屈膝一下也没什么，可面对的是亲人长辈，虽然他们认不出自己了，可她就莫名不愿意改变以往的作风，不愿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完全像另一个人。

或许是存了让他们认出自己的心思。

一面黑檀木箱子猛然被扔到秦语阑面前，箱子质量好没有被摔坏，但里面的东西七零八碎散了一地，是各种石头、树叶、泥人等小玩意。

她瞪大眼睛，心痛得滴血。

“还说没有偷盗，我看你是偷盗成性，那你说说看秦语阑的破烂‘宝贝’怎么在你的房间里？”秦知宇毫不在意地称呼女儿的东西为破烂，也丝毫不顾及这是不是她的“宝贝”。

“是小姐让我保管的，你们可以问她。”衣袖遮掩下，秦语阑握紧拳头，看着一地摔坏的东西，眼眶红红的。

秦知宇几次被反驳，怒意已经沉积，“那么你放跑妖魔，又该当何罪！”

放跑妖魔？

她什么时候见到妖魔了？

不等秦语阑问出疑惑，秦知坤就说道：“你住的房间隔壁藏了一只妖魔，而今日它随着你的马车出了府，这难道不是你蓄意包庇吗？”

他言辞缓缓，语气却沉沉。

“请各位老爷明鉴，我这几日夜里的确睡不好，今日确实坐马车出府办事，可我根本不知道有妖魔在隔壁和马车里啊！如果知道的话，我一定不敢留在原处。”

秦语阑心里的恐慌逐渐难以遏制，藏匿妖魔，无论在哪里都是死罪。

他们会相信她是无辜的吗？

难怪今日车里有异味，难道是妖魔的味道？

秦知乾手指一勾，秦语阑怀里几样物事滚落在地，一张黑木身份牌，一片铁质参赛牌，一个小巧的玉匕首，以及一张从于家兄弟脸上揭下的易容皮。

见到易容皮后，秦知乾眼神一厉，“人面皮，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你就是靠它给妖魔易容送出府去的？”

“秦语阑的身份牌怎么在你这里？”秦知宇挥手收回身份牌，冷冷地问道。

听到这句话，秦语阑心生绝望，这一连串的巧合下来，自己已经被当成满口谎言的骗子，手脚不干净的下人了。自己已经无法证明与妖魔无关，等待她的将是毫不留情的处死，或是——严刑拷打，生不如死。

秦语阑咬着牙，她还有最后一个选择，也只有这个选择了。

——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

只要说出自己的身份，一切都有希望回到原来的样子，她还是那个秦家二小姐。

而他，这个卑劣的夺舍者，她一切遭遇的罪魁祸首，也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还犹豫什么呢？

可是……

在所有人都欺压她的时候，只有他认出了她，帮助了她。

他也许并无恶意，也许真的是因为镜子本身的神异波及池鱼。

堂下跪着的人汗流浃背，满心煎熬，而堂上坐着的人却依然有心情谈笑风生，秦知坤问弟弟，“你那闺女现在也关在旁边祠堂里呢，要不叫出来问问她知不知情？”

他怎么被关在祠堂里？所以今日一大早也是被这些长辈叫走了？

秦语阑一愣，如果他可以帮自己说话的话，也许还有活路。

秦知宇冷声道：“不必，让她想清楚退婚的后果，这不仅是父母之命，还是家族之命，她不嫁也得嫁！修为低就算了，要是连这点用处也没有，我还养这个废物做什么？”

他说得怒火难耐，手上用力，竟是捏碎了秦语阑的身份木牌。

“想明白之前，她也不必出府了！”

“三弟，你……唉。”秦知坤没拦住他的动作，叹气道：“好歹是你的女儿。”

随着连接神魂与血脉的身份木牌的碎裂，秦语阑大脑仿佛炸开一般嗡鸣，父亲秦知宇的话语像是从天外传来，破碎零落地滤出几个词来。

但唯一听到并理解的唯有“废物”二字。

她唯一证明真身的物品，碎了。

可碎得最厉害的不是这个外物。

……

宋谷风跪在祠堂里，左右无人，可他像是不觉得这个姿势折磨，仍然跪得端端正正，就好像他感染了祠堂的肃穆氛围，对秦家先祖生出敬意。

可真有敬意的人不会在此处用符箓监听秦家公堂的对话。

他听见秦氏族长和她的父亲、伯父正在商量怎么处置这个“丫鬟”，是直接处死还是严刑拷打出妖魔的下落。

最后一致认为问也问不出什么，直接就地处决。

他目光微动，这对他并不是个坏消息。

她死之后，他夺舍者的身份便再也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