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珞抱了一阵头,依然觉得脑中的线索无法梳理清楚,本能地想要同虞敬轩商量抬头却发现周围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坐在桌前看着烛光摇曳,周围甚至连一丝属于那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想到这里官珞不由得觉得心中一阵酸涩,如果虞敬轩还在起码还能有个人商量,如果……如果是虞敬轩的话他会怎么想?
官珞忽地觉得脑中一片豁然开朗,她一直在用自己惯常的思考方式去思考问题,如果换一个角度换一个思维去解释呢?
她觉得刘友的行为不合理,是因为基于常理之下得出的结论,那如果不用常理去考量……
大牢门口重兵把守,人来人往,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街杀人,以百姓间对于此类事件的传播速度不消片刻便会人尽皆知,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赵解,但却都会本能地同情死者憎恶凶手,对于此等恶劣行径的凶手审判也会多加关注,甚至这份关注还会带来州府县衙的重视,如此一来崔昊便不能如往常那般草草结案。
她先前觉得不合理是因为按照前几次案件刘友的手法和崔昊破案的能力来看,如果崔昊悄无声息地在赵解回到赵家村后将其杀害并且逃脱法律制裁的概率是极大的,到时候他甚至可以不用再装疯卖傻,可以跟他现任妻子开始新的生活。
但如果赵解的目的并不在于过新的生活呢?他就是想要将这些事情闹大,让更多的人看到他,然后听到他的声音……
这样也就解释得通他为何不在被捕之时服毒自尽了,因为他想要传达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不能说给崔昊听,也不能说给安定县县衙中的任何一个人听,所以他才忍着酷刑等,一直等到她赶回来。
可是如果只是因为要向赵解等人报杀妻之仇何必要如何大费周章,搞得人尽皆知,刘友先说他的原配妻子是不堪受辱抑郁而终,后又说是因为王氏给她妻子的用药延误了病情所致,到底哪个是真正的原因还是说都不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而且看刘友讳莫如深的态度和对待崔昊等人的态度,这个隐情是不是还同崔昊有关?崔浩身为一县之长,为何独独对这赵家村区别对待,还费尽心思要替赵解脱罪,甚至不惜谋害朝廷命官,他在掩盖什么?或者说他又在怕什么?
如果她没有猜错,刚才在堂上刘友之所以会那么说目的就是为了转移众人的视线,趁着崔昊等人都被他的一席话恶心到的时候将他想要传达的消息告诉她。
那他都说了什么?
最后刘友自尽前,她问他后山到底藏了什么,这么费尽心思地留下线索要引她去寻,刘友没有出声,只是同她比了比口型,他当时比得是——
后山西南,真相……自寻。
除此之外还有提及的便只剩下……虞敬轩了。
虞敬轩现如今生死未卜,依照钱捕快所述虞敬轩落水应当是确凿发生的事情,在当时的情况下,刘友能转移众人注意力的时间有限,却在那种情况下像闲聊一般同他谈起了虞敬轩的事情。
他说虞敬轩曾去给他看过病,之后留下了几贴药却什么都没说便走了。这应当就是虞敬轩遇险前她离开后发生的事情,她临走前曾拜托虞敬轩多多留意刘友,帮她调查一下刘友原配妻子同现任妻子的情况,大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虞敬轩才借着看病的名头去见了刘友。
只是无功而返绝不是他的作风,他如此心思缜密之人,连她都察觉到了刘友的异常,他近距离接触过后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收获。
如果是虞敬轩的话……
虞敬轩出事的时间是在深夜,他不可能无端端地深夜孤身跑去客栈救人,想来是得了什么消息,消息真假未明,前路吉凶未卜,那时她远在泾州城中便是得了信也赶不回来救援,虞敬轩当时可以说是孤立无援,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了前去救人……
他明明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明哲保身,却偏偏因为她的一句叮嘱而落得现在生死未卜的下场。
官珞心里想着虞敬轩,想着那冰冷的河水,想着梦里浑身是血的虞敬轩,想着想着心就乱了,连带着脑中也是一片混沌,只剩下梦中巨浪吞噬虞敬轩的场景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自我折磨。
官珞觉得自己鼻尖酸酸的,眼中氤氲出了一片雾气逐渐模糊了视线,几日前虞敬轩还同她一块儿呆在这间屋子贫嘴,现在却是连丝毫气息都不留,全被崔昊去了个干净,他便是有心想要留下些什么讯息只怕……
官珞泪眼朦胧地抬头忽地在望见某物后定住了视线,视线定格之处便是头顶上高悬着的房梁,房梁建得高又无烛光映照显得昏暗又不起眼,很容易便被人忽视了过去。官珞想起第二次遇见虞敬轩时,他便是躲在王氏卧室的房梁之上,如果不是因为他贪吃躲在上头吃东西时落下了碎屑,她也不会那么快就发现了他的踪迹……
之后两人夜探王氏家时为了躲避赵解等人,也是躲上了房梁……
那么如果说虞敬轩知道自己这趟出门可能凶多吉少,为了给她留下讯息又不会被崔昊发现毁去,最有可能选择的地方就是这儿了。
官珞想到了这点,环顾四周确定门窗都是关好的之后一把吹熄了屋内的蜡烛,而后两个纵身借着屋内柱子的力悄声跃上了房梁,而后从怀着掏出一只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查看着房梁上的情况。
房梁上许久无人擦拭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因而留在上面的两枚脚印也显得格外清晰,认出是虞敬轩的脚印后官珞心中一阵狂喜,顺着虞敬轩脚印所指的方向找了过去,果然看见房梁的一侧被刻上了一些细小的文字。
官珞就着微弱的亮光仔细辨认着虞敬轩留下的信息,想来当时时间匆忙虞敬轩仅来得及在上头刻下了四个小字,官珞眯着双眼反反复复地将这四字看了个透彻,脑中神思百转,原先如乱麻一般纠缠的思绪渐渐在梳理下变得连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官珞面上的表情由疑惑转而变成震惊最后归于平静。
如果说是那个人的话,如果那个人的身份全都是假的,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的……
那之前那些让她感到奇怪的,说不通的地方就都能说清楚了。
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他干得话,那这一切应该还没有结束,他还会继续动手,王氏和赵孙氏已死,村长赵兴贤中风瘫痪在床加上又失了独子现如今怕也是油尽灯枯之态,那么剩下的便只有赵解的一双儿女以及……崔昊了。
他的内心满是仇恨,在目的地没有达成之前绝不会停手,而刘友的死就是为他争取来的机会与时间,那么他便只剩下一次……一次一击即中的机会。
而那样的机会只会在……
官珞想通了这一切,当机立断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拿出纸笔就着微弱的光快速地写下了一封寄往泾州刺史府的信件,等到赵家村的案子水落石出,后山隐藏的真相公之于众,只怕崔昊这县令也就做到头了。只是处置地方县官得由州府及以上官员收押,而后转交京兆府审理,要处置崔昊还需要将泾州刺史请来才行。
写落款时,官珞笔尖微微顿了两秒,而后将虞敬轩所冒充的那位御史大人的名讳搬了上去这才停笔将信件收好揣入怀中,接着从后窗跳出了屋内借着夜色的掩饰溜出了县衙,直奔驿站而去。
这边官珞溜出县衙跑去寄信,那边被崔昊下令丢弃在乱葬岗的刘友却在众多枯坟中忽地动了两下,惊飞了一片栖息在暗处的鸦雀,而后便看到刘友的尸体以一种诡异地姿势立了起来,接着在一张苍白的脸从刘友背后探出,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出忽明忽暗的青灰色印记。
而从刘友背后探出头的人正是他的现任妻子那个哑女秦双。
秦双在刘友背后用双手撑了他一会儿,像是在调整方向,手悉悉索索地在刘友的腰间摸索了一阵后刘友的腰间便出现了一条粗壮的麻绳,而麻绳的另一端便是系在了秦双的腰间,秦双有些费力地将刘友背在了背上,步履蹒跚地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身体瘦弱背影却是坚定,一双眼眸中满是不甘与愤怒交织而就的仇恨,像是蔓生的爬藤缠绕在骨髓之上,成骨亦为血,终身无法消弭。
仿佛所有的事情都随着刘友的死就此告一段落,崔昊命人将刘友的尸体丢到了乱葬岗之后也没再提刘友的死是否同官珞有关,他就好像忘记了官珞整日里忙前忙后地不见人也不再来找官珞的麻烦,官珞也像是真的信了刘友的话,认定了此案的结果,一副收拾好行囊不日便要回京的架势。
院中的丫鬟见官珞在收拾行李一副要走的模样,想起昨日官珞阴沉的面色有些畏惧不敢上前,只能远远地躲着看着官珞将手中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收了起来。
官珞行李收到一半忽地想起了什么,抬头找了一圈然后便看见了躲在门外的小丫鬟,冲着小丫鬟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小丫鬟看了看官珞的面色,虽面上冷冰冰的但却不似昨日那般可怕,便依着官珞的吩咐走了进来,怯生生地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是安定县人么?”
“启禀大人,奴婢一家三代都是安定县人。”
“那你一定知道这安定县有什么特产吧,你同我说说,我该走了想带些特产回去。”
小丫鬟看着官珞一脸认真的神情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确认了官珞要走心里也像是落下了一块儿大石头,连说话也变得轻快了不少:“安定县的特产可多了,像什么干柿子、干杏仁、城南老郭家的花生酥、板栗酥……”
“你等等。”官珞听着小丫鬟报了一长串名字,显然是没记住,恰好看见放在一侧的纸笔便提议道,“不如你帮我写下来吧,最好再把能买到这些东西的店铺地址也写给我,我一会儿好出去找找。”
小丫鬟看着官珞递来纸笔面色有些犯难:“大人,奴婢不识字。”
官珞面露诧异,愣了两秒后将纸笔收回道:“那你报我自己来写。”
待到官珞将小丫鬟所报的名单都写完后长吁了一口气,拎起那张纸满意地看了看,真心实意地冲着那小丫鬟笑了笑道:“多谢你了。”
小丫鬟被官珞的笑晃花了眼,唯唯诺诺地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偷瞄了官珞几眼后便红着脸跑开了,边跑边想,这官大人笑起来可真好看跟朵花似得,就是可惜了跟她一样不大识字,刚瞧见她那张纸上还画了画。
官珞看起来像是真的心情不错的样子,一路面带浅笑地出了县衙往街上去了,一路停停走走,看看买买,还真的照着那小丫鬟的说得那般买了好些安定县的特产,兴起时还给街边哭闹的不知是谁家的孩子买个根糖葫芦逗着玩儿,等官珞逛完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县衙时已经是傍晚了。
官珞站在屋内看着屋外浓重的夜色,心里却在数着日子,再有一日便是赵解下葬的日子了,很快一切就真的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