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探案录 第210章 第 210 章

邱风先前在京兆府府衙挨了一顿手板，叶岩庭下手丝毫不留情分，邱风一双手掌皆被打得皮开肉绽，手掌心里又麻又疼，瞧着伤势竟是比先前在新平郡屁股上挨得那顿板子还要严重，饶恕一贯同他不甚对付的叶放瞧了都面露不忍，帮着上药包扎时都没同邱风拌嘴。

邱风也是个硬骨头，从挨打到包扎，明明疼得呲牙咧嘴表情扭曲也愣是没喊出一声来，除了说话时气息总有些不足，语调压抑颤抖，连眼泪都没掉一滴。

邱风想，他本来就是穷苦人家出生，叶岩庭没出现的时候，他在新平郡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什么苦没吃过，戏班班主贪财又抠门，若是在戏台子上出了岔子或是惹了班主不快，连打带骂不说连饭都吃不上，饥肠辘辘地跪在烈日底下，时间久了阳光照在身上就好像是被火燎了，又痛又痒又不敢动弹，生怕再惹到班主头上挨打，那样的苦日子他都熬过来了，这点疼又算什么？

邱风在心里故作硬气地自我安慰，举着一双被叶放裹成粽子的手勉强对着神情肃然的叶岩庭行了个礼，忍着满心的憋闷嗡声道：“我……学生就不在这儿呆着了，先、先下去了。”

邱风说完也不管叶岩庭什么反应，扭身就往外走，脚下步子刚迈出去一步就被叶岩庭一句话喊停：“罚还没领，要去哪儿？”

“还有罚？！”邱风惊诧地举着自己的两只手转头，因为心头涌起的愤怒还没控制好音量，破了的尾音像被吹飞了的哨子尖啸着划破看似平和的气氛。

“闯下如此大祸，你以为一顿打就完事了？”叶岩庭板着脸从书架上抽出一册书，直接放到了往日里邱风习字做功课时坐的小书桌上，而后扭头冲着邱风道，“罚抄大睢律卷一，十遍。”

“十遍？！”邱风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叶岩庭又看了看自己被裹得连弯曲都有些困难的双手，先前还觉得这点苦算不了什么的邱风，忽地就觉得有些受不了了，扁了扁嘴委屈地看向叶岩庭，压抑着道，“可我手疼……”

“手疼就慢慢写。”叶岩庭似乎并不在意邱风完成抄写的速度，指了指桌后的椅子，示意邱风赶快过来。

邱风红着眼眶憋闷地走到座位前，用露在纱布外头的两根手指随手翻了翻叶岩庭放在桌上的书，草草扫了两眼后心头愈发觉得委屈：“这、这也太多了，密密麻麻的好吓人，字我也不认识，我都看不懂你还让我抄，一抄就抄这么多遍，先生、先生你怎么能这样呀。”

邱风父母死得早，字认得不多，先前在戏班时为了生计勉强学了点，也就一般启蒙稚童水平，这会儿看到密密麻麻的一堆字只觉得头晕眼花，偏叶岩庭还是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见他老实坐下了就再也不说什么，兀自走到了另一旁的书桌前处理公文。

叶岩庭这般冷漠的样子只叫邱风更憋不住心底往上翻涌的委屈和难过，先前挨打时都没掉下来的眼泪，这会儿人坐在课桌前，瞧着架子上挂着的笔，桌上摊开的雪白宣纸，眼泪却劈里啪啦地开始往外掉，这得亏了还没往上头写字，不然这会儿字全晕开了。

叶岩庭也不是真全然不在意邱风的情绪，他虽坐在一旁看似心无旁骛地处理公文，对掉金豆豆的徒弟不闻不问，实际上却一直分神注意着一旁小桌上的动静，见邱风哭归哭，人却老老实实地坐着开始提笔抄书，没如他所预料得那般插着腰仰着头，顶着“老子天下无敌，要跟你们这群狗官同归于尽”的脸夺门而出。

叶岩庭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先前新平郡那只疯狂的狼崽子不会再回来了，虽然邱风可能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般老实地坐在这里，听话抄书。

“委屈了，觉得我罚重了？”叶岩庭语气平淡而又认真地发问，好似真的在虚心地从邱风这里得到一个真实的答案。

邱风憋着一口气，本想否认，可越想越气，抽了抽鼻子眨下了两滴眼泪，翁着嗓子“嗯”了一声，应完似乎是觉得这简单的一个音节不足以表达他的委屈，语无伦次地补充道：“我、我只是想交两个朋友，这里都没人能陪我玩儿，叶放只会欺负我，我、我们只是想给那个小白……小白书生一点点教训，真、真的没想伤人，那个书生那么弱，我、我要真想害他，我就在路边套他麻袋了……”

叶岩庭没搭理邱风，四周气压似乎在无形中降了两度，邱风抹了把脸，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被低气压环绕的叶岩庭，心虚地接着为自己辩驳道：“獬豸真的是个好人，他帮了很多像我这样的穷苦人家，先生你们没出现的时候，我、我一直……一直觉得獬豸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那个小书生说獬豸不好，是他先说的，不怪我……不、不是，我也有错，可他也有啊，我手也很疼啊先生。”

叶岩庭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搁下手中的笔起身走到邱风跟前，看着邱风问道：“獬豸的事情我在带你回来的第一天就同你说过，你还记得我跟你是怎么说的么？”

邱风不笨，听叶岩庭提到这件事便知道叶岩庭想要说什么，咬着下唇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小声答道：“记得……你、你让我自己看，自己想，自己……去判断。”

“你知道的，在獬豸的问题上我跟你的看法并不相同。”叶岩庭看着低下头去的邱风，知道邱风心里已经明白过来，便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同邱风说话，“我之所以没有将自己的看法强加于你，是因为我知道，仅仅只靠我的只言片语并不能改变你根深蒂固的想法，而且我希望我的弟子是一个能够独立思考，不盲从他人的人，我作为老师应当教会你识字、念书、以及为人处世之道，却不能剥夺你思考的权力。”

叶岩庭说着抬手覆上了邱风的头顶，轻叹一声接着道：“任何个人都没有权力去剥夺他人思考以及表达自己看法的权力，诉诸暴力的行径更是不可取，将自己的看法强加于人更是恶行，我让你多看多想，你却不允许旁人有次权力，凭什么呢邱风？”

叶岩庭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比先前在府衙打他手板问话时的语气还要柔和三分，可邱风却觉得叶岩庭字字句句都像是甩在他脸上的巴掌，面上泛起火辣辣的刺痛感，头却低得更下了。

“对不起先生，我知错了。”

叶岩庭看着邱风越发低垂的脑袋，心里也有些愧疚，新平郡一案给他震撼极大，他虽将邱风带回京中收做弟子却并未同邱风好好地谈过，人说教不严，师之惰，今日邱风闯下的祸事归根究底还是他管教不严的过错，叶岩庭想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同邱风好好谈谈。

“我之前一直没机会跟你说过，我带你回来收你做我的弟子并不仅仅是因为想要补偿，更因为你本身是个好孩子。”叶岩庭话音刚落，邱风就盯着一双兔子眼猛地抬头，眼中流露出的诧异同期待夹杂着羞愧凝成了眼中水雾，邱风隔着水雾小心翼翼地看向叶岩庭。

叶岩庭觉得邱风这模样有些好笑，原本平淡的面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但很快便隐了下去，叶岩庭揉着邱风的发顶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杀身成仁’的勇气，虽然……有时候方法用得不太对，但现如今你是我的弟子，我会教导你的。”

“先生！对不起！”邱风红着眼睛握住了手里的笔，心情百感交集，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只能忍着手掌心里传来的刺痛，刷刷地开始低头抄书，一边抄一边认真地同叶岩庭保证道，“先生放心，我会好好抄书，好好跟着先生学的！”

叶岩庭满意地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眼邱风狗爬一般的字不免皱起了眉，严师本色显露道：“嗯，书可以慢慢抄，但字得写得端正，这段时间就别出门了，留在府上抄书静心吧。”

叶岩庭此话一出相当于是给邱风禁了足，若是放在一炷香以前说这话，只怕邱风会当场给他表演一个暴跳如雷，可如今邱风听到这话却没表达出半分不满，老老实实地点了下头，依照着叶岩庭的话放慢了抄书的速度，双手握笔努力控制着自己笔下的字不要走出狗爬的步子。

叶岩庭见邱风一脸认真也没来反驳自己，提起的心终于落了下去，獬豸将京中的水搅和得浑浊不堪，如今又冒出一群跟獬豸案有牵扯的孩子来，这群孩子刻意拉拢邱风入伙难保不是受人指点，邱风对同龄人缺乏戒心，可他却不得不防，如今借着惩罚的名头将人护在府上总比放在外头强，若他所料不错，只怕这京中要出大事了。

禁足一事邱风没意见，叶岩庭也觉得十分满意，可刚到武安侯府上的虞敬轩得知此事后却表示十分不满。

“我这儿还要借你徒弟帮忙呢，你给他禁足了算什么事，老叶，你该不会是料准了故意针对我吧！”

虞敬轩无理取闹，叶岩庭哪怕心里藏着一万句“针对你个球”也不会说出口，只是换种方式道：“邱风年纪小，你想做的那些事，他未必帮得上你。”

人精同人精说话能免去许多你问我答的来回，虞敬轩一听再一看叶岩庭的神情，将叶岩庭心底里的顾虑猜出了个七七八八，瞧了一眼全神贯注在抄书的邱风后拉着叶岩庭的胳膊往一旁多走了两步，避开了邱风压低了声音同叶岩庭商量。

“现在是个什么时局你心里也清楚，我便不同你说那些大道理了，我这边虽然把那三个孩子成功带了回来，但审问了半天半点有用线索也没有，孩子们的爹妈也找上门来了，我看他们那架势，若是一直扣着孩子不放只怕今晚就该有一帮百姓打上府衙来讨人了。常规审讯手法不是对付不了这群孩子，但一来耗时，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二来到底是群孩子，高强度的审讯我也于心不忍。

“老叶，我也同你透个底儿，案子查到这份上，有证据显示这群孩子很可能是獬豸的同伙，邱风这傻小子应该是把那群孩子真当朋友了，但这群孩子找上邱风是真心还是另有所图我们谁都说不准，你不想让这傻小子难做，我明白也理解，所以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让他难做，也不需要他做什么指认，他只需要跟我回去一趟，露个面再坐会儿，我连话都不需要他说上一句，可行？”

老叶教孩子可还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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