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经下》中曾记载‘光之人,熙若射,下着之人也在高,高者之人也下。足蔽下光,故成景于上,首蔽上光,故成景于下。在远近有端,与于光,故景库内也。’”
“这么说可能不是很明白,我示范给你看。”虞敬轩一边说着一边将随手取了张白纸,用手指往中心位置戳了个小洞,随后递给官珞,示意她拿着放在桌前。
官珞不明就里地接过白纸依照虞敬轩的吩咐将白纸立起摆在桌前,而后便看见虞敬轩拿了支点燃的蜡烛摆到白纸后,抬了抬下巴往墙面上指,冲着官珞道:“你看,就像这样。”
官珞惊奇地发现刚才还空白的墙上逐渐显现出一个模糊的摇晃着的烛火,墙上模糊的烛火随着桌上烛火的移动而变化,一会儿变大一会儿缩小,只是墙上的烛火始终颠倒,竟是同那晚官珞见到的火影一样。
官珞看得啧啧称奇,一贯波澜不惊的面上难得露出了好奇惊叹的表情,甚至还颇为好奇地自己上手试验了一番,在得到相同效果后内心的惊叹和对虞敬轩的崇拜达到了巅峰,以至于一时上头说了两句傻话:“之前看獬豸装神弄鬼的时候不觉得玄乎,怎么如今你好好地解释了一番,我反而觉得有那‘神迹’的味儿了呢?”
虞敬轩笑得一脸谦虚,给自己鼓了两下掌,总结道:“知识成就神迹。”
獬豸故弄玄虚的“神迹”一朝破解,官珞再看见那堆被收拢了的纸片灰便有了恍然大悟之感。
官珞一手拢着从宋小牛家中搜来的纸片灰,一手轻敲桌面:“这么看来,宋小牛一家,甚至包括余下的那两家全都可做同党论处。”
这倒立的火影之象必须在一定范围内才能显现,要想完成“神迹”的操作,獬豸的同党必然就在一墙之隔的院内,当时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獬豸和烟火吸引,任凭谁都注意不到院墙后头的人,真当是胆大又聪明。
“那你现在预备如何?是要……”虞敬轩边说着边五指成爪向下一按做了一个“拿下”的动作。
官珞冲着虞敬轩摆手:“咱们先按兵不动。”
虞敬轩倒是对官珞这答案丝毫不感到意外,却将桌上熄了火的白蜡烛绕在指间把玩,做出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故意问道:“想钓鱼?可你怎么确定这鱼能上钩?獬豸可不是个好糊弄的,咱们也同獬豸明里暗里交了几回手了,呵,说是打了个平手,我都觉得自个儿脸大。”
官珞对虞敬轩妄自菲薄的话也没反驳,只是抬手将虞敬轩手里的蜡烛抢了过来,比划这做出垂钓的模样道:“我又没说是要钓獬豸这条大鱼,你仔细算算当晚獬豸做的一切需要多少帮手?再看他们计划周密,行动更可以说是毫无纰漏,这背后怎么着也该有条足够我耗费些耐心的鱼吧。”
“你是觉得这后头可能有一个庞大的组织在操控獬豸?”虞敬轩一手托住下巴,眉头皱起思索着道,“虽然就那晚的经过来看,确实不是獬豸一人可以完成的,但从以往獬豸的行事作风来看,又很是矛盾……”
“如今这从属关系尚且不好界定,但我们先前就猜测獬豸可能有同党,如今这案子也恰好验证了我们的猜测,你还记得那庙祝说的‘獬豸亲兵’么?”
虞敬轩点头意会道:“记得,都是些十二三岁的孩子组成的,说是些地痞小流氓也不为过,你是看到了宋小牛,怀疑这些孩子就是獬豸的同伙?若当真如此……”
虞敬轩瞬间想起宋小牛举得铁锹将自己抡飞的场景,忽地嗤笑出声,强憋着笑意开口道:“那、那獬豸可真算得上是艺高人胆大,噗,佩服佩服。”
官珞看虞敬轩笑意都快藏不住了,也不知是想岔去了哪儿,忙抬手往对方肩上轻捶了一把提醒道:“我的大人啊,跟您讨论案子呢,可别跑远了。”
官珞一声唤,不光是将虞敬轩那快跑偏了的思绪唤了回来,还唤得虞敬轩心里一阵酥麻,冲着官珞眨巴了两下桃花眼,恍惚间好似有缤纷落樱倏忽而下,虞敬轩忍不住牵上了官珞的手,端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冲官珞道:“我听着,你接着说。”
“其实我也不是说,这群孩子就一定是獬豸的同党,只是如今线索串联在一块刚好叫我联想到了这一种可能性,我觉得值得一查,除此之外,咱们先前不也推测梅老板也可能是獬豸的同党么?他一个钱庄老板,要想替獬豸做这些混淆视听的事情也不是难事,今早我也已经命人去青州找梅老板口中说的那个卖家了,这蟠龙玉樽到底是真是假,相信不日便能有定论了。”
虞敬轩倒是没想到官珞竟然早就安排了人去往青州,回忆了一番府衙上下人马后,立即意识到官珞是用了哪边的人手,想来也是,且不说如今府上人手紧缺,就连尚在休病假的小伍都被强拉了过来,就说如今这獬豸气焰嚣张,已经引得永康帝忌惮,时间可算得上是紧迫,纵观整个大睢再没有比玄武宗能更快确定梅老板话说真伪的人了。
官珞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虞敬轩一看这会儿似乎没自己什么事,纨绔子弟的毛病便又犯了,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脚底抹油便要开溜,结果人还没跨出门槛便被官珞眼疾手快地拎住了后领提了回来,官珞冷着脸硬着心肠,无视虞敬轩的讨好告饶,将人押到劳心劳力快要猝死的冯司法处,处理那些因獬豸频繁犯案和京兆尹频繁告假而积攒下来的卷宗。
虞敬轩开溜失败卖去给冯司法做了苦力,终于有了破案头绪的其他人也没闲着,照着官珞的吩咐乔装混入人群中探查消息,尹亦顺着窗缝往外看,瞧着街上熙熙攘攘人群中时不时出现的那几张叫他眼熟的面孔,看了好一阵后才语气颇有些遗憾地道:“这么故弄玄虚的题,竟没来找我帮她。”
尹亦面前的帘子轻轻一动,有人隔着帘子轻咳了两声,待到尹亦将目光收回后才沉声道:“他二人如今的局面不容乐观。”
上有帝王雷霆手段施压,下有獬豸兴风作浪且踪迹难觅,更何况,若是细细去看这一年来大睢朝堂多变,却是从官珞破获阿芙蓉一案始,之后江南世族离析,衡王倒台,朝局浑浊不明,边境又战事连连,如今湟水渠一案也随着獬豸的动作而逐渐被从深渊中挖掘出来,手段血腥残忍,难说这一切的背后是不是有一双隐形的手,带着野心和颠覆的恶意在背后操纵着。
虞敬轩和官珞是被摆上了明面的“卒”,迎面各种明枪暗箭,且不知漆黑的夜幕之后还躲藏着多少窥探的身影。
那人心中忧虑,一句话说完却始终没等来尹亦的回答,厢房之中弥漫出一股尴尬的气氛。
那人似乎是觉得尹亦对如今的局势不够了解,语气不免又添了几分急迫,同尹亦说道:“原京兆尹于大人被害一案的凶手曾供述,伪造案发现场嫁祸官珞全是由一神秘人教唆,事后经过调查证明那神秘人曾假扮家丁于贵混入于府,如今石志一案亦出现了一个假扮成小厮石头的人,且这人有极大的可能就是獬豸本人!”
那人情绪激动,忍不住咳了两声,平复了一阵情绪后才放缓了声调接着道:“……二者皆擅长易容,在犯案后会易容成家丁小厮之类不起眼却又十分重要的角色混迹在受害人及其家属身边,探听官府破案进展,观赏受害人及其家属痛苦惶恐的模样,其心险恶不用我来多说,只是如此多的相似之处,我怀疑这二者就是同一人,可倘若……倘若獬豸在一年前就曾出现,那他为何要等了足足一年才以獬豸之名出现?您可知道,一年前于大人被害时同如今有何区别?”
那人说了一通,尹亦却只是揣着手,视线落在已经没有丝毫热气的茶杯上,神情淡淡的,也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亦或者只是懒得张嘴。
那人像是知道自己等不来尹亦张嘴,略一停顿之后便接着说道:“一年前于大人被害时,衡王刘家尚且还在,虽说衡王同太子针锋相对,但朝堂格局却平稳泰然,而如今呢?衡王刘家倒台,本该是东宫一家独大,可事实上呢?先是因为鸿鹄书院一案,同为太子肱骨的褚家同虞家生了嫌隙,之后常绥军前线失利,主帅到如今生死不明,虞霁白身负重伤,陛下又……唉,虞家颓然,东宫风雨飘扬,本是一片明朗的局势却莫名其妙地成了一团混沌,如今陈年旧案更是被不断翻出,到底是谁在背后搅浑了这一池水,目的为何?敌暗他明,胜算几何,国师您算过么?”
因为尹亦一贯的沉默,那人也没打算等尹亦回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想起这段时间来京兆府的兵荒马乱,不免又是一叹:“唉,想来您是……”
“算过。”一直没张过口的尹亦忽地开了尊口,虽说只有简短两字,却也足够叫人感到诧异。
那人显然没想到尹亦会在这问题上回答,一时不知该怎么去接,支吾半天才组织出一句话来:“所以,您、您到底是如何想的?”
尹亦闻言却莫名地笑了出来,摇了下头没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叶大人您才是,到底是怎么想的?”
“新平郡一行,叶大人收获不小,虽说人死灯灭,但老一辈曾经做过的恶,很难说不会祸及后人,武安侯为此龟缩多年,獬豸在挖什么,你大致也该猜出来了,所以说,叶世子可能舍得?”
尹亦极少有说这么多话的时候,说完便觉得口中一阵干涩,掩唇轻咳了两声,眼神再次落在冷了的茶杯上,抿了下唇没去端手边的茶杯,神情恹恹地接着说道:“正因为清楚你说的那些问题,所以我才会坐在这儿,我考量过许久,整个京兆府府衙现如今就是个靶子,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倘若只盯着一条路走,实在是不安全,未免将路走窄,还得再多备几条路,玄武宗到底不是当年的那个玄武宗,我又是这般模样,有些事情做起来实在是不易,我需要一个帮手,叶大人你就不错。”
叶岩庭第一次听见尹亦说这么多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一时想问问尹亦明明先前还戳破了他武安侯府的秘事,摆出了不信任的态度,如今却又说需要他来做帮手,仿佛只要他点头应下,尹亦便不再计较那些藏在阴沟缝隙里的污糟事情。
叶岩庭忽地就想起了自己之所以会坐在这里的契机,他昨日在永定坊别过官、虞二人之后同邱风一道往回走,因前日獬豸的一场大闹,街上喧闹得很,他刚离开永定坊没多远便“偶遇”了尹亦,他同尹尔虽是至交好友,可却对这体弱多病的国师不甚了解,这兄弟二人除了长了一张相似的面孔,性格行使作风无一相似。
两人遇上时尹亦怀里正揣着一袋山核桃,身后跟着个衣着奇怪的男子,正用内劲替尹亦砸核桃,看样子像是特意下山来买零嘴吃,两人生疏地寒暄了两句后便道了别,初时叶岩庭只当是一场寻常偶遇,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夜里更衣时从怀中掉出一封邀约的信笺,叶岩庭才意识到所谓的偶遇其实是蓄谋已久。
他本可以当作从未看到这封信的……
叶岩庭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叹出一口气,抬眼看了看自己周遭的环境后询问道:“为何选中了我?”
“了解。”尹亦像是因为先前那一大段话耗尽了全部的力气,神情恹恹的,甚至都懒得抬起视线,有气无力地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递了过去便权当是解释了。
叶岩庭还当是什么重要的文书证据,表情严肃地接过尹亦递来的物件,摊开一看,只见为首一行用蝇头小楷写着一册书名《刑部秘辛之叶侍郎与仵作房的鬼影迷踪》……
再往下看是——《叶侍郎手札之大睢人鬼情》……
再往下——《不想做法师的侍郎不是好世子之大战千年女僵尸》……
叶岩庭忽然很想问问,认真地问问尹亦,他如果是靠这些话本子来了解他的,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没有找错人吗?
他,叶岩庭,武安侯世子,大睢刑部侍郎,百无一用是书生的那个书生,不会打架,不会捉鬼,不会做法,非常有必要跟眼前人好好自我介绍一番了。
叶岩庭:先不说前面那两本,最后那本都不用看内容,光看名字就直到人设铁定是OOC了吧!
尹亦(自信脸):我了解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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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第 20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