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要从岑钦派我去雍县说起。”虞敬轩拉着官珞在炭盆前坐下,转手给官珞递了杯热茶暖手,紧接着便讲起了自己前几日在雍县的经历。
雍县的“土皇帝”昌邑伯仇理同其义子怀中折冲都尉仇季先后离世,虞敬轩抵达雍县知道此事的时候,昌邑伯府已经急匆匆地将二人下葬了,昌邑伯府在雍县势力极大,地方府衙根本插不上手,昌邑伯府对外宣称死因为何,地方府衙便也顺从,即便是一眼便能瞧出其中有鬼,也不敢多言。
而昌邑伯府内部,金字塔顶端那俩人刚离世,底下的孙辈已经开始为了自己日后的前程展开博弈。但博弈归博弈,对两人的死口径却出乎意料的一致,就连从昌邑伯府的下人口中都探听不到消息。
而那三名暗探的死,同昌邑伯府必然有关,虞敬轩心急想要调查清楚暗探之死真相,更想知道当年湟水渠一案中仇理究竟做了什么,尹尔的死又是否有他的手笔在。原本若是时间充裕,照着昌邑伯府内争权夺利的现状,耗费些时间从内部破出一个口来并非难事,只是当下容不得虞敬轩这般徐徐图之,只能铤而走险。
可这“险路”也有选择,昌邑伯府一贯守卫森严,更何况是现在这种非常时期,他们对昌邑伯府内情况不明,冒失窥探是为下策,可若不入府,再要寻线索便只剩下掘开墓地这一条可走,也算不得是什么好计策。
虞敬轩思来想去,考量了许久最终选了后者,当夜便带着人往仇理和仇季下葬的地方去了,打算趁着夜色撬开坟墓,看看两人的尸体。
这挖人坟墓的事情损阴德,虽说这埋在里头的也不是什么行善积德的人,但虞敬轩带着人往墓地去的时候还是心里发毛背后发凉,等到了地方这挖坟开棺的事情自然有手下的暗探去做,虞敬轩抱着双臂站在一旁,背对着棺木,时不时地抬头望月,或垂眸看地,姿态瞧着轻松,可眼神里却始终带着警惕。
虞敬轩在一旁站了一会儿忽然就盯着地上的一排脚印皱起了眉。
脚印是白日里昌邑伯府抬棺下葬时留下的,因此地人迹罕至,所以哪怕是过了一日脚印依然清晰没有被破坏,虞敬轩抱着胳膊站在看了一阵,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紧接着又蹲下身来,伸出手用手掌比划着丈量脚印的大小与深浅。
大小倒是成年男性脚的大小,没出现什么孩童脚印之类的灵异事件,只是这深度……
虞敬轩将目光挪到了自己的脚印上,两相对比之后眸色渐深,忽地站起身来,压低了嗓音急迫地冲着身后还在挖掘棺木的暗探命令道:“墓地有诈,快撤!”
暗探虽然不明白虞敬轩是从何得出的结论,但也立即停下了手里的活,朝着虞敬轩的方向聚拢过来,预备撤离。
可哪怕虞敬轩反应再快,立即察觉出墓地有诈,也赶不上对方早有防备,虞敬轩出声的当下四周静谧的丛林中忽地由远及近地传出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有人以这墓地为中心,快速收拢过来。
虞敬轩咬紧了后槽牙看着四周暗网收拢,而自己的人却像是网中无处可逃的鸟,不免心中暗恨。
正常情况下,棺木厚重,负重而来的脚印怎么可能这么浅,显然这坟墓是假的,里头的两具棺木也是假的,此地就是昌邑伯府设下的一个陷阱!虞敬轩当下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就连仇氏父子的死讯都是假的,是仇理发现了暗探的踪迹,想要借假死来引蛇出洞!
“夜里的墓地本就阴森可怖,霎时又冒出一群训练有素的人马将我们几人团团包围,我们这几个人就跟那笼中的麻雀似得。”虞敬轩一边叹气,一边伸出两只手比作翅膀苦着脸自我调侃,“弱小,可怜,无助,还逃不掉。”
官珞没在现场,却也被虞敬轩说得心里一阵揪紧仿佛身临其境,虽说看着虞敬轩这会儿安然无恙地坐在自己眼前想来是化险为夷了,却还是急迫地追问道:“那后来呢?来得人可是仇氏父子?”
虞敬轩收起了面上的苦笑,冲着官珞摇头:“仇氏父子已经死透了,这又不是鬼故事,自然不可能出现的。”
“那来得人是谁?昌邑伯府的人……”官珞对昌邑伯府人事不太了解,自然也想不出在当时设局让虞敬轩做了回笼中鸟的人是谁。
最后还是虞敬轩主动替官珞解惑:“来得人是仇季的长子,仇萌,不是勇猛的那个猛,是上草下明的那个萌,名字很奇怪吧?不跟你说,这人不光名字奇怪,长得也出乎意料。”
“怎么个出乎意料?”
虞敬轩来了兴致,又替官珞添了一回茶,才故意用戏腔唱道:“大人莫急,且听小生慢慢道来~”
且说当时,虞敬轩一行不过五人,而对方起码带了五十余人,双方实力悬殊,虞敬轩带着人尝试突围失败后就瞧见前头虎视眈眈的人群里忽然有个瘦小的人影分开人群走了出来,待走到明面上虞敬轩才看清来得人竟然是个身量矮小,面容幼稚的少年,光看这少年的面容瞧着也不过就十岁的样子,可对方眼中的残忍与捉弄却又同长相格格不入,光看眼神瞧着却像是个已经年近而立的男人。
而等对方开口,又是少年人特有的清脆舒朗的声音:“让我瞧瞧,今晚逮到的雀儿又是哪家的呢?”
官珞听到这里时,原本紧张的心情忽地一松,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虞敬轩憋着笑调侃:“长得确实奇怪,但他人虽小胆子倒是挺大,竟然将你比作雀儿,不过听他这话似乎已经逮过好些人了?”
虞敬轩点头,继续道:“确实如此,后来据这仇萌说,自从仇理和仇季死后,这昌邑伯府就没安生过,不光是外人想要窥视,就连自家人都是如此,他连着逮了几日早就驾轻就熟了,也是我失策,只想着守卫墓地的意义不大,加上四周空旷方便突围,却没想到仇萌闲得无聊会带了五十多号人蹲守在墓地。”
“那后来仇萌怎么就肯放了你?”
五十人的包围圈,虞敬轩就算是有神仙相助想要突围也是极难,便是能突围也绝不能安然无恙,必然是仇萌主动放了虞敬轩。
“他猜出了我的身份。”虞敬轩苦笑着摇了摇头。
到底还是他冒进了,只想着让暗探在外围监视昌邑伯府,有假身份和沈万年的商行做掩护,三人之间又可互相接应,小心一些总不至于打草惊蛇,却没想过昌邑伯虽然已经致仕,但在雍县仇家就是“土皇帝”,有什么生人进出或出现在昌邑伯府附近,怎么可能逃开他们的眼睛。
“他猜出了你的身份!”官珞心头一惊,险些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要知道按理说来,虞敬轩这会儿应当是照着永康帝的旨意乖巧地在家中闭门思过才对,违抗旨意偷溜出府已是大罪,再加上这偷掘坟墓,若是仇萌有心扣个欺君罔上大不敬之罪便能顺理成章要了虞敬轩的命,连带着本就风雨飘摇的常绥侯府也要遭难。
“别急,我这不是没事么?”虞敬轩连忙出声安抚官珞,可官珞却好似听出了虞敬轩话中居多的安慰成份。
“仇萌是仇家的人,光凭他先是设了空棺做陷阱到后面带着五十号人在夜里蹲守墓地,他就不是那么善心的人,他当时没有发作南保日后不会……”官珞说到此处忽地一顿,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转头看向虞敬轩问道,“他要挟你什么了,或者他想要挟太子?你答应他了。”
官珞这会儿脑中已经冒出了许多可怖的念头,心中杀意腾起,却是想立即飞去雍县砍了那仇萌才好。
察觉到官珞的杀气,虞敬轩连忙抓了把瓜子塞到官珞手里进行安抚:“别急别急,你师叔我多机智啊,哪能被人要挟,仇萌是投诚来的。”
“嗯?”官珞周身杀气一敛,看向虞敬轩的眼中满是不信,“别的我不知道,但我之前听尹亦说过,太子殿下之前日子过得艰难,昌邑伯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总不能是因为昌邑伯死了,仇萌失去了倚靠,所以想找太子做靠山吧?就算他敢想,你们就敢信了?”
官珞这问题问得好,答案自然是不敢信的,但有些情况下却是不得不信。虞敬轩想到此处不由得轻抬了下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腹部。
仇萌这事里还牵扯了些旁的,还得等他回了京中再行求证,这会儿虞敬轩却不想同官珞说得那般复杂:“不敢信,所以仇萌尚且还在考察之中,横竖他所求不过就是想借太子的手帮他清一波家中的不孝子弟,清干净了换一个我们的盟友坐镇雍县确有好处,但浑水摸鱼得来的好处也不差,这事不是我能做主的,所以得回去跟岑钦商量过再定。”
官珞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随即想起虞敬轩之前的开场白,连忙追问道:“可你先前不是说,这事跟我二师兄的死有关吗?”
可这听故事听了半天,一点关联也没听出来啊!
“别急。”虞敬轩一边劝官珞一边起身往床边走,从枕头底下翻出一封信,“仇萌要投诚,光放我一马自然是不够诚意的,说起来这仇萌也挺能耐的,听说仇理还活着的时候仇萌极得宠爱,借着这份宠爱,仇萌将昌邑伯府在雍县的眼线控制住了大半,他一早就察觉到了我安排了人在暗中查湟水渠和尹尔的案子,所以早早地准备了这一份名单,以作投诚之效。”
官珞心中一阵激动,却隐约也有些害怕,从虞敬轩手中接过信封半天却没敢拆开,深吸了几口气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把撕开了信封的封口,取出里头的名单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半晌之后才神情复杂地抬眼看向虞敬轩询问道:“你看过了?”
虞敬轩点头,看着官珞一脸复杂的样子还有心思调侃:“这上头的名字可有在你预料之中,或是预料之外的?”
“有些名字我早几年便猜到了,有些名字却让我始料未及。”官珞表情凝重,更生出了一丝心力交瘁之感,抬手捂住了额头闭上了眼。
“但这些人未必都参与了尹尔的追杀。”虞敬轩叹息着伸手揉了下官珞的发顶,宽慰道,“仇萌给的这份名单是曾参与过湟水渠的整修的那些朝廷命官、世家大族,但仇萌也说了,尹尔那次的事情,他也只是知道,有很多人为了自保出手,事情发生的很快时间又太过仓促,很多事情已经无从查起了。”
“只能说,这份名单上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官珞说完语气又是一顿,嘴角牵起讽刺的笑意,否定了自己刚说完的话,“不对,应该说,都是凶手。”
虞敬轩站在一旁看着官珞情绪起又落,等着她自己平复,好在官珞一贯懂得如何去控制自己的情绪,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倒也不用身边的人太过操心,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把脸,重整精神道:“那我们接下来……”
虞敬轩却摇头打断了官珞的话,将那份名单从官珞手中抽出来,放到桌上摊开,伸手一根手指在名单上的几个名字之间划了个来回:“我其实真正要你看的是这个。”
官珞顺着虞敬轩的指向看过去,刚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可等虞敬轩的手指划到“甄良信”的名字时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竟然是他!”
“不光是他,还有他们。”虞敬轩手指向仇氏父子的名字,看着官珞眼睛逐渐睁大,“你知道仇氏父子是怎么死的么?”
虞敬轩在“甄良信”和“仇理”“仇季”的名字之前划了好几个来回,官珞原先便是没想到,这会儿也隐约又了猜测:“该不会也是‘獬豸’的手笔?”
“跟新平郡甄氏夫妇被害的手法差不多,獬豸知道昌邑伯府要想进去十分不易,所以特意挑了仇理去道观的日子行事,先是用药物放大俩人的仇恨情绪,之后再引导二人互相厮杀而死,獬豸倒是没脏了自己的手。”
“怎么会这么凑巧?”官珞也没怀疑这事是旁人借獬豸的名讳行事,毕竟仇氏父子被害的手法同新平郡甄氏夫妇被害的手法几乎相同,而从时间上来看,甄氏夫妇先于仇氏父子亡故,以新平郡对二人死因藏着掖着的态度,旁人是不可能模仿得如此相似。
可事情怎么会如此凑巧?獬豸惩戒的人刚巧就是可能参与杀害尹尔的凶手之一,难不成獬豸是在替尹尔报仇?
“那獬豸留下的纸条上是怎么说?”
想到獬豸留下的纸条上的内容,虞敬轩冷笑道:“他嚣张得很,打油诗都不写了,直接列出了仇理同仇季的诸多罪状,还贴在了道观门前生怕旁人看不见,道观里头的道士都被仇萌和他的兄弟们灭了口。”
虞敬轩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猛地抬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表情变得颓然。
明知仇萌是错,是恶,但却无法制裁,甚至还要与虎谋皮。
灭口的话题太过沉重,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就凝滞了,率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官珞:“那你派出的三名暗探也是獬豸杀的?可獬豸不是不杀人么?”
是呀,獬豸是不杀人的,所以杀那三名暗探的自然不是獬豸,但也不是昌邑伯府的人,可会是谁呢?
直到官珞走后,虞敬轩才一脸沉重地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从衣服下取出了三支箭,除开两支是断箭外,三支箭长得是一模一样,一支是从莫名暗探身上取下来的,一支是先前在密林断崖边捡到的,而最后一支断箭却是由他从官珞肩膀上拔下来的。
所以会是谁呢?
鱼块其实有好些细节都没跟珞珞说,比如同仇萌谈判的惊悚过程……又比如身上的伤……还有仇萌这个人以及空棺材里的尸体哪儿去了……
可以先跟珞珞一起来猜猜
之后会穿插着将细节补充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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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第 18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