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寂静的京兆府府衙,两个略显鬼祟的人影蹲在府衙档案室门外,低声说着话。
“钥匙呢?”身上带着酒气的某黑影推搡着另一黑影询问道。
“书房里没找到,是不是在冯司法那儿?”被推搡着的黑影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反问道。
“你这个京兆尹当得也太不像回事了吧,都没备用钥匙么?”酒气熏天的黑影发出不满地质问。
“没……吧,这地方我一般不常来啊,备用钥匙给我也没啥用。”被质问的黑影尴尬地搓了搓手,正犹豫着是不是该说服眼前的酒鬼白天再来时便被人推了一把。
“算了算了,撬锁吧,起开点。”官珞不耐烦地伸手把虞敬轩从门锁前推开,从腰间摸出一根铁丝,熟门熟路地开始撬锁。
虞敬轩看着官珞三两下就撬开了门锁,不由双手鼓掌,神情复杂地道:“你这溜门撬锁的功夫可真是愈发娴熟了。”
官珞伸手推了一下虞敬轩,将人往门内推去,边推边嗔怪道:“少废话,要不是你找不着备用钥匙,我至于撬锁么?”
虞敬轩秉承着不同醉鬼多计较的原则,老实巴交地摸着鼻子先一步跨进了档案室,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一边照亮四周的环境一边刻意压低了声音冲着身后的官珞问道:“你带我来这儿到底是要找什么?”
先前官珞忽然说要告知虞敬轩四年前尹尔被害一案的始末,然后便莫名其妙地带着他来了府衙的档案室,行为失了逻辑,莫不是因为醉酒的缘故,可先前看着官珞说话时语言逻辑还挺清晰的呀?
“找一个……”官珞话说一半,目光蹲在了虞敬轩拿着火折子猫着腰的昏暗身影上,脑袋一歪语气不解地询问道,“你干嘛不点灯?”
虞敬轩被官珞问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两人先前撬的门锁是自家的,抿嘴尴尬一笑,转身便摸去点灯:“习惯了习惯了。”
官珞瞧着虞敬轩心里觉得好笑,也不知到底谁才是那个喝醉了的人。
其实到了这会儿,官珞的酒早就醒透了,只是先前因为酒精的缘故,感官同情绪都被放大,到了这会儿即便是醒了酒,那股劲儿也一时有些收不回来。
等到虞敬轩点亮了桌上的油灯,四周原本昏暗的一片被暖黄色的光照亮,官珞这才抬步熟门熟路地走到一排柜子前,打开最右侧的抽屉从里面搬出一个大箱子。
“虞敬轩,你知道我先前为什么总是不信你是我师叔么?”官珞抱着箱子放到桌上,抬眼看向虞敬轩突然发问。
“因为我太年轻了?”虞敬轩语气十分不确定。
官珞回了虞敬轩一个“你心里太没点数”的眼神,一边开箱子一边无奈地说道:“是因为你看起来太不靠谱了!”
玄武宗到底盯着大睢国宗的名号,即便是被郁渡从小散养出来的师兄妹三人也算得上是各个身怀绝技,性格也都是一等一的耿直忠诚,可虞敬轩呢,初登场就是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混子形象,实在是跟官珞从小到大认知里的玄武宗门人大相径庭,说虞敬轩是她师叔,这事儿可太幻灭了。
可虞敬轩却心里不服,梗着脖子反驳道:“你要说我不靠谱,这我也认了,你说你自个儿跟尹尔耿直忠诚,这我也不反对,但你说尹亦靠谱、耿直,这家伙心黑得都快能碾出墨汁来了,他也不像样啊。”
官珞又回了虞敬轩一个“你懂个球”的眼神,一面将箱子里的东西往外取一边维护尹亦:“我师兄跟你不一样,他生患心疾,不能习武,要自保总得有些其他法子。”
“这怪我身体太好咯。”虞敬轩不满地嘟囔了一句,然后便挨了官珞一下捶。
“瞎说什么呢,看这儿。”官珞轻捶了一下虞敬轩的肩膀便收了手,将箱子里取出的纸一张张摊开摆在桌上,看着虞敬轩的眼神从一时的不满转而变得震惊不解,开口解释道,“这是我二师兄当年收集的。”
虞敬轩伸手拿起一张纸,纸上印着一双手掌,掌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右下角的空白地方还写“杨柳街冬春巷北莫白”的字样。
“这是小白的掌纹?”虞敬轩不确定地询问道。
官珞点头,看着桌上摊着的一叠相似由不尽相同的纸,眼神里不自觉地就透出了怀念和骄傲,伸手轻轻地抚过桌上的纸语气逐渐变得和缓:“嗯,这是我二师兄当初收集来的。”
大约是官珞的神情和语气太过温柔,虞敬轩也不自觉放轻放缓了声音:“尹尔他怎么会想到要收集手掌纹?”
“我二师兄跟我不一样,他虽然外表看起来像是个不通文墨的武夫,但实际上他很喜欢看书,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跑在安山的书楼里,那些厚重的典籍他都看过,有一回他不知从何处翻出了一套破竹简,好像是叫什么《封珍式》,里头刚巧就有提到关于人指纹的典故。”官珞说着冲着虞敬轩举起了手掌,前后翻转着瞧了瞧又接着道,“我二师兄这人轴得很,见那竹简里提到每个人的指纹都长得不一样,便花了大约一年的功夫收集了这一箱子的指纹来比对,有些是死囚罪犯的,也有普通平民的,府衙内上到于大人下到寻常差役的指纹也被他都搜罗了来,都装在了这个箱子里。”
虞敬轩翻看着桌上被官珞摆出来的一叠厚厚的纸,官珞说到这份上他也能猜出当年官珞是怎么确定那具缺失了头颅的尸体就是尹尔本人,单就从这箱子掌纹印来看,当年尹尔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英年早逝。
“当初见到那具尸体的时候,我比谁都不信那就是我二师兄,直到取了我二师兄的指纹印来比对,我才敢确定,他真的死了,加上今天叶岩庭说的……你还在怀疑我二师兄么?”
虞敬轩摇了摇头,长叹出一口气,有叶岩庭做目击证人,还有独一无二的指纹佐证,当年那具缺失了头颅的尸体只可能是尹尔本人了。
虞敬轩心情也有些沉重,小心翼翼地看着官珞也不敢再多问些什么,生怕触及对方敏感的神经。
反倒是官珞,在向虞敬轩叙述完整件事后长吁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沉甸甸的任务,轻笑一声看向虞敬轩忽然问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全部告诉你了,那你呢虞敬轩?”
原本还心情沉重,想着该如何劝慰官珞的虞敬轩,忽地被这么一问,心里咯噔了一声,瞬间便明白过来官珞大晚上搞得这一出目的究竟何在。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虞敬轩心下了然,整理了一下情绪抬头看向官珞,只是在触及到官珞那双像盈着水光的凤眸时刚做好的准备便瞬间坍塌了,对着这样一双清明的眼睛,即便是继续说话,欺骗的也只是他自己。
“我先前……出城找白玟珏那次,遇到了一班刺客。”虞敬轩抿了抿唇,纠结了一下语言后继续道,“看身手,是禁中的人。”
官珞倒也没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反倒是冲着虞敬轩略一挑眉眯着眼道:“你可别说你先前瞒着我是为我着想。”
虞敬轩顿时失言,面上的心虚是藏也藏不住,看得官珞连连摇头,很是嫌弃地道:“太俗套了。而且你连尹亦都能说,怎么就偏瞒着我了?”
“也不是我想告诉尹亦的,实在是当时太过凑巧。”自己那点小心思都被官珞看穿不算还遭了一波吐槽,虞敬轩这会儿是连半点挣扎的力气也没了,索性便将话都摊开了说,将那日他同白玟珏遭遇刺杀再到他潜回城中本想找老鬼付点钱让他帮个忙,结果却遇上了下山的尹亦,最后两人狼狈为奸,啊不是,一拍即合算计褚嘉歆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直到将此事说完,虞敬轩才总结道:“所以尹亦真的就是个意外,你信我。”
“我信你。”官珞点头,刚见虞敬轩表情一松又接着补充道,“但这个理由我不接受,你先前不还说要让我与你同路么?”
“这次不一样,袭击我的人是大内高手。”虞敬轩表情严肃,看着官珞依旧执拗的眼神,叹了口气详细解释道,“那群人袭击我的目的不是为了杀我,而更像是为了牵制我,那在当时牵制住我,最有可能的目的是什么?”
当时虞敬轩深夜出城后便失了踪迹,再然后便出了周老师发狂杀人的事情,若按时间来算,牵制住虞敬轩目的应该是为了要……
“有人想要护住褚裴椋,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想要护住肃毅伯府。”官珞皱眉一边说一边思考,等说到肃毅伯府时脑中瞬间便冒出一个人的名讳,不免有些心惊,“你……你怀疑是太子殿下?”
虞敬轩目光深沉地望着官珞,想要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惊慌和退却。
“如果从保住肃毅伯府的动机上来说,太子确实是有很大的嫌疑,可这手段若真是太子做的,那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即便你二人关系一向亲厚,难保不会生出嫌隙。”官珞顿了顿,对上虞敬轩深沉的目光,“就像现在这样。”
“所以你怀疑的,应该不是太子殿下。”官珞一边观察着虞敬轩的表情一边在心中思量,有一个比太子更有嫌疑的人已经跃然纸上,也只有这个人才会让虞敬轩如此忌惮,“你在怀疑是圣上做的。”
永康帝忌惮虞家和太子的势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早些时候故意放任刘家和衡王同太子相斗便能看出,永康帝想要的不是一个贤明能干的继承人,也不是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常绥侯,他想要的是自己皇权的不可侵犯,是朝堂格局的稳定。
就像当初,刘家和衡王一案如此丧心病狂,可永康帝的第一反应却是封禁了京兆府,将所有的人证、犯人、参与者全部都所在了这四方之地,若不是因为先前琬琬在神武军剑上那一撞,将衡王和刘家的案子彻底捅了出来,只怕衡王如今还在她眼前蹦跶。
但自从衡王和刘家倒台后,朝中再无势力能同太子抗衡,加之太子殿下贤明,常绥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在民间口碑极好,永康帝便愈发忌惮了。太子是永康帝的亲儿子,是嫡子,即便再忌惮也不会真对他下手,而在当时常绥军尚且没有战败,前线同蠡国的战事也需要依靠虞家父子,那对虞敬轩下手也不可能。
但为了防止太子势力持续坐大,离间便是最好的手段了。
不管最后褚裴椋会不会被缉拿归案,只要在太子部下的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就足够了。
官珞将答案说出口的瞬间,虞敬轩便听到自己内心深处传来的一声浓重的叹息,他能清楚地看见官珞的眼中非但没有惊慌和退却,反倒是睿智与通透,没有恐惧,只有了然和跃跃欲试。
虞敬轩了解永康帝,知道永康帝对太子的想法,也知道他对虞家的忌惮,如果他存了想要离间太子和虞家的心思,那背后只有一个式微国宗的官珞,一但被永康帝认定是太子党羽,她便会成为最好的磨刀石。
“你都不知道害怕的么?”虞敬轩表情无奈地往官珞身边走来,伸手牵住了官珞的手,半是叹息地问道。
自从他开始怀疑是永康帝下得手,每次看向官珞时都仿佛能瞧见她头顶悬着一把屠刀,不知何时会突然落下,让他心慌不已。
“我害怕啊。”官珞反手盖住了虞敬轩牵着她的手,“可放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你不了解他,他是不会轻易杀了我的。”虞敬轩握着官珞的手还想再劝,刚说了一句便察觉到自己话说得不妥,他可是刚从大理寺天牢里走了一遭的人,果然立马便听到官珞反驳的声音。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刚从哪里回来的?”
“这件事,确实在我意料之外,但当时的情况,即便没有叶岩庭出来替我求情,太子的人也不会让我就这么冤死的。”虞敬轩拉着官珞的手解释道,“我父兄虽然这次在前线失利,但我虞家多年来替大睢镇守边关,积攒下的功勋和声望,不是这一战便能了解的,更何况明眼人一下便能瞧出,他当时命人拿我下狱不过就是迁怒、发泄,等气消了自然就没事了。”
“但你不一样。”虞敬轩声音同表情再次严肃起来,“你原本就是他在尹尔死后选定的一把刀,一把跟尹尔一样,用来震慑那些盘根错节又野心勃勃世家大族的刀,你若还是原来那个耿介忠诚不涉党争一心为民的官捕头,那我自然不怕,可因为我的关系,把你牵扯了进来……”
“我原本是想着,早些娶了你,然后顺势让你辞了捕头一职,从这漩涡明面上抽身,有虞家护着即便是有人想动你也要掂量下分量,而没了官职,暗箭也没那么容易放到你身上,最起码能有两年的安稳日子,而你还能继续做你喜欢的事情,只是如今……”虞敬轩话说的点到为止,看着官珞的眼中难得透出了几分无力。
“如今这情况,却是离我越远越安全。”
不管是永康帝会出手离间他和太子,还是常绥军前线失利,都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即便是之后又立即做了部署,但如今的形势早不如先时那般稳定,四周都是汹涌的暗流,稍有不慎,他自己都自身难保,更不要说是去护住官珞了。
“所以,你原本不光是不打算要娶我了,还想跟我决裂?”虞敬轩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话,可官珞却只从中提炼出了这么致命的一点,虞敬轩光是听着官珞那上扬的声调,背后便冒出了一身冷汗。
虞敬轩眨巴着眼心虚发问:“我要说是,你是不是想打我?”
“去死吧你!”官珞一把甩开了虞敬轩的手,抬起一脚踹上了虞敬轩的小腿肚子,语气狠下手也不含糊,“滚滚滚,你不想娶我还不想嫁呢!我天一亮就去前门口贴告示,说我要跟你这个人渣划清界限。”
重新梳理了一遍逻辑线,花了一周的时间,下周会正常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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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第 15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