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知道官捕头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我才请大人过来一叙的。”
虞敬轩听到褚嘉歆委婉地说只是找来他叙旧,莫名得笑了笑,冲着褚嘉歆举起自己手中的茶盏,状似无意地露出了自己腕上挂着的锁链。
褚嘉歆瞧着虞敬轩的动作,心知对方是在怪罪他嘴上说着叙旧,实际上却将人控制起来的无礼之举,面露愧疚道:“先前手底下的人办事粗鲁了点,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谨言兄海涵。”
褚嘉歆话说得漂亮还亲亲热热地喊了声“谨言兄”,可却没提出要给虞敬轩开锁,由此可见其心中仍是有所顾忌,不过想来也是,事关自己的胞弟还有肃毅伯府,而虞敬轩又同官珞关系匪浅,自己却同虞敬轩除开那丁点利益纠葛往常连来往都少得很,褚嘉歆把不准虞敬轩的态度自然不敢给对方开锁。
万一失控可就不好了。
好在虞敬轩对手脚上多了两道束缚也并不怎么在意,闲着无聊了便晃两下手上挂着的锁链,将腕上的链条撞得叮当作响,看表情似乎还觉得颇为有趣,可真是虞敬轩这无所谓的态度越发让褚嘉歆心中忌惮。
虞敬轩玩着腕上的锁链玩得不亦乐乎,甚至都顾不上去接褚嘉歆的话茬,褚嘉歆等了一阵本想等虞敬轩耐不住性子主动开口,谁知等了半天还是自己先败下阵来,只能放低了姿态询问道:“我先前所言,不知谨言兄意下如何?”
“你先前说了什么?”虞敬轩状似不经意地一问却是让褚嘉歆瞬间变了脸色,他先前可是滔滔不绝地同虞敬轩聊了整整两个时辰,又是将褚裴椋涉案之事坦诚相告打了通苦情牌,又是拿出肃毅伯府一向忠于太子的名头同虞敬轩痛陈本案利弊,他都拿出在朝堂上跟抠门户部要银子的拼命架势来了,为得就是能让虞敬轩心中有那么一丝触动,结果半天过去了,却得了这么一句。
褚嘉歆感觉心态有点崩,面色瞬间便沉了下去,若不是常年混迹朝堂练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本事,只怕这会儿已经指着虞敬轩的鼻子坡口大骂了。
“哦,我想起来了。”虞敬轩像是才反应过来褚嘉歆先前问了句什么,点着头回忆道,“世子先前似乎是同承认了,京兆府近来发生的数起命案,褚裴椋就是犯案的真凶之一。”
褚嘉歆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下自己心中涌起的怒意,抿着嘴沉着脸点头。
虞敬轩见褚嘉歆点头,忽然便笑了一声,假装没瞧见褚嘉歆漆黑的脸色冲着褚嘉歆竖了下大拇指赞道:“世子大义灭亲,虞某佩服。”
当着京兆尹的面承认自家弟弟是杀人凶手之一,此等大义灭亲之举,虞敬轩都觉得要是不把褚裴椋抓捕归案,都对不起褚嘉歆把他从城外“请”回来告诉他案情始末的白给之举。
褚嘉歆面色又是一变,心里头窜着的小火苗瞬间拔高,差点便要烧毁了他的理智,先前还只当虞敬轩是耍滑头同他装傻充愣,现在再看对方分明就是没听见去还将他这两个时辰当笑话看了。
若是平常时候,褚嘉歆这会儿已经拂袖而去,现在却只能对着官职比自己小了好几阶的虞敬轩强压怒火,好声好气地道:“谨言兄莫要挖苦在下,人都是有私心的,我虽兄弟姊妹众多,但一母同胞的兄弟只有阿椋一人,他出事,要我袖手旁观实在是为难,谨言兄家中也有兄长,若是兄长出事,想来谨言兄也不会袖手旁观,所以我这心情想来是能体谅的。”
褚嘉歆提到虞霁白,知道虞敬轩同虞霁白兄弟感情极好,一来是想让虞敬轩换位思考引起共鸣,二来则是想让虞敬轩多些顾虑,毕竟常绥军前线补给调动还要倚靠兵部。
“我大哥么?”虞敬轩想起了虞霁白那张同他相似却冷峻许多的面孔,还有那浑身金戈铁马沙场拼杀出来的凌冽气势,牵起嘴角意味深长地道,“我大哥可不会出这种事。”
褚嘉歆闻言心里一急,脱口而出道:“阿椋也是事出有因,若不是因为那几个学生在书院里欺辱他,他也不会被逼至此。”
这话倒是说对了一半,虞敬轩闻言没吭声,敛下眼底的神色手下意识地开始拨动腕上挂着的锁链。
老实说,虞敬轩在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后,对梁平萧的死丝毫没有一丝同情,虽说以他京兆尹的身份来看,冒出这种念头确实不妥,但褚裴椋长期被梁平萧拿捏住了短处欺凌、辱骂,遭受着非人的待遇,而书院内的老师却对此浑然不知,也可能是知道却碍于双方身份不敢插手,只能装聋作哑,一块儿生活的同学,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了袖手旁观,其实都等同于帮凶。
“世子明知令弟在书院饱受欺凌为何一直没有出手?”虞敬轩皱眉发问道。
褚嘉歆面露愧疚与颓然之色,忍不住抬手捂住了眼睛,声音疲惫:“我先前并不知情,我公事繁忙,阿椋也从不敢来告诉我这些,父亲母亲对他也疏忽得很,我也是后来连着几次瞧见他面上胳膊上有淤青才起了疑心,我本是想着……”
褚嘉歆说到这里却忽然顿住,面上的颓色又重了两分。褚裴椋的隐疾不好往外伸张,因褚嘉歆发现这一情况时已经春闱将至,褚嘉歆原本是打算春闱前私下里找梁平萧谈谈,少年学子寒窗苦读无非是为了求一大好前程,梁平萧有状元之才,背后虽有梁家扶持,但怀英先生已经致士,梁家又远离京城,褚嘉歆本想以利相诱,诱使梁平萧保守秘密,之后再找个机会将人外放出京。
可惜还没等褚嘉歆找上梁平萧,褚裴椋自己便先按耐不住动了手。
对于褚裴椋的事情,虞敬轩从心底里还是觉得有些惋惜的,大好少年一步走错步步走错,落到现如今这个地步,实在不知到底该去责怪谁才好。
惋惜归惋惜,但法理仍在,虞敬轩铁石心肠地开口道:“但若真要论个因果,欺凌褚裴椋的人并非他所杀。”
“可他只是杀了一名年迈的老师……”
褚嘉歆妄图争辩,却不知他这一辩解反倒让虞敬轩原先那点对褚裴椋的同情彻底烟消云散:“杀一人不是杀?杀一年迈的老者不是杀?”
褚嘉歆被问得一愣,虞敬轩从被抓开始态度便一直让人捉摸不定,也正是因为他这般总是模棱两可的态度让褚嘉歆心怀希望,费尽心机地同虞敬轩纠缠了许久,可虞敬轩这一问却像是挑明了他的态度,这让褚嘉歆不悦之余更是慌张。
“阿椋还年轻……”褚嘉歆再想争辩可才开了一个口便被虞敬轩打断。
“世子是想说,褚裴椋还年轻,若是我不出手抓他,他便还能再活起码五十年,而龚有礼年迈,即便褚裴椋不杀他至多也就再活十年,所以我应当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而放褚裴椋一马。”虞敬轩看着褚嘉歆呵呵一笑,直接开嘲讽怼道,“世子这般会算数留在兵部委实屈才,不如调往户部如何?”
“你!”褚嘉歆被虞敬轩气得面颊充血,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双眸像是燃着两团火焰,恨不得直接用目光烧死虞敬轩。
真当褚嘉歆被虞敬轩气得七窍生烟时,外头有小厮敲门回禀:“世子,就在刚才安插在京兆府外的探子回报,官珞带着人马闯进了鸿鹄书院众人暂居的宅院,抓走了一名嫌犯。”
褚嘉歆被官珞的速度吓得一时都顾不上同虞敬轩生气,反倒是虞敬轩看着褚嘉歆震惊的面孔半是无奈半是得瑟地一摊手道:“想必到了这会儿世子应该也看不出来了,我这京兆尹其实就是个空架子,京兆府有我没我照样能抓人能破案,官珞也不受我钳制,我就是一普通纨绔,世子一开始就找错人了。”
虞敬轩话说得半真半假,褚嘉歆这会儿也顾不上同虞敬轩斗嘴,兀自低头皱眉思索,片刻的功夫脑中便已闪过了许多念头。
官珞抓到了其中本案中的其中一名嫌犯,于他而言有利有弊,弊端是最显而易见的,褚裴椋跟另一名凶手合谋交换杀人,另一名凶手是谁,是何品性,不光褚嘉歆不清楚,便是连褚裴椋也是一知半解,此人城府极深,他们现在连他杀人的动机、目的都摸不透,便把不准此人能否抗住官珞的审讯,会不会将褚裴椋供出。
即便是对方能抗住官珞的审讯,没有将褚裴椋供出,依照官珞的脾气,只怕仍会追查到底。
褚嘉歆心头犯难,抬头看了一眼一派气定神闲的虞敬轩,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危险的念头。
依照官珞的脾气,绝对会将事情真相调查到底,可这前提却是此案并无破案限期,可事实却是圣上在几位大臣宗亲的挑拨下给京兆府定下了破案时限,如今距离截止时间只剩下一日,官珞已经成功抓到了其中一名嫌犯,只要官珞没在这一日里抓到定褚裴椋罪的确实证据,到时候他只需多做挑拨向京兆府施压,官珞可以不顾及自己,但却不能不顾及京兆府包括虞敬轩在内的其余人。
而不让官珞在余下的一日内找到定罪证据最关键的一点便就是,另一名嫌犯绝不能继续留在官珞手中。
褚嘉歆看着虞敬轩计上心头,虞敬轩是京兆尹,而官珞只是京兆府一名捕快,并无审案定罪权限,只要他扣住虞敬轩,便可以虞敬轩下落不明,京兆府无人主事,官珞无权断案定罪的由头将嫌犯从京兆府转移到刑部,而刑部尚书那边可比京兆府这边好办得多了。
只是这么一来难免会得罪了虞敬轩,可为了褚裴椋还有肃毅伯府他却只能这般做了。
“虞大人既然这般说了,那便安心在府上多呆一阵,先前祖母寿宴上多有失礼之处,这段时间我会尽数给大人补上。”褚嘉歆冲着虞敬轩客客气气地道。
“世子看来是铁了心好保褚裴椋了。”虞敬轩语调为凉,半是威胁地提醒道,“这决定可关系阖府上下,世子还是想清楚得好。”
“阿椋有罪,待此间事了我会将他送去家祠,终身常伴青灯古佛,苦修赎罪。”
褚嘉歆做下了决定撂下这么一句话便走了,大约是心里着急所以事情办得极其利索,曲枫泊刚把京兆府府衙大牢熟悉完,刑部派来接手嫌犯的人便来了。
叶岩庭穿着那身绯红色的官袍,手里拿着刑部尚书的批文,语气公事公办地道:“依照大睢律,京兆尹缺失,相关案件可由刑部代办,这是批文。”
官珞冷哼一声,瞧着叶岩庭身后跟着的几名刑部官员讥讽道:“我这刚抓到人,诸位大人就来了,动作这么快不去各大驿站任职还当真是屈才了。”
“官珞。”叶岩庭皱眉,不赞同地看向官珞,出声提醒道,“我等行为皆由刑部尚书授意,合规合法,不要逞口舌之快。”
“更何况,虞敬轩不在,你并无审案之权。”叶岩庭怕官珞心中不服,阻挠刑部接手嫌犯,如今虞敬轩不在,若是官珞闹起来怕是落不着好,可叶岩庭觉得自己话说得中肯,是为了官珞着想,可旁人看着却只觉得两人之间剑拔弩张,果真是应了坊间两人不和的传闻。
叶岩庭说得话官珞无法反驳,即便心中憋屈也只能咽下这口气,一边恶形恶状地回怼叶岩庭一边吩咐人拿着批文去寻冯司法:“叶大人说得不错,我一小捕快自然拧不过叶大人你们的大腿。”
跟着叶岩庭来的刑部官员闻言不满地出声道:“官捕头可记得距离圣上定下的期限只剩下最后一日,若是不想被圣上怪罪还是快些将涉案卷宗与嫌犯都交出来才是正事。”
“呵,我自然记得,用不着大人您来提醒。”官珞丢了个白眼给那开口插话的官员,语气不耐烦地道,“想要卷宗同嫌犯?就都给我等着吧。”
“你!我等奉命办事,你怎可如此无礼?!”刑部官员指着官珞的鼻子涨红了脸,想要骂人可又觉得同一妇人吵架有辱斯文,瞪了官珞半天最后愤愤地收回了手,嘟囔着道,“我不同你这无知妇人一般见识。”
恰逢此时小白同瘦子一人抱着一摞卷宗走了过来,刚才还等着官珞的刑部官员瞬间便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两摞几乎要盖住人脸的卷宗上头,惊讶出声:“这么多?”
“不然你以为呢?”官珞找准了机会便反唇相讥,“本案若是如大人所想那般简单,哪里还会有你们刑部插手的机会。”
“这么多卷宗光是看完就要花上许久,叶大人……”刑部官员说不过官珞,只能转头向叶岩庭求助。
可没等叶岩庭说话,官珞便接着用意味不明地语气道:“不过大家同僚一场,叶大人对我又多有照拂,我便好心提醒叶大人两点,一、本案有两名凶手,如今你们带走的只是其中之一……”
“什么?!那另一人在何处?”先前同官珞吵架的那名刑部官员着急地追问道。
官珞拿宛若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对方一眼,全然忽视了对方的问题接着自己的先前被打断的话道:“二、指向另一名的凶手物证我已经找着了,一会儿我会让人连同府衙里那五具尸体一块儿转交刑部,不过还缺了份彻底坐实对方身份的口供,想来以叶大人的能耐,撬开一张嘴应该不是难事。”
“剩下的事情我会尽力去做的。”叶岩庭一脸平静的说道,见身旁随行的官员还想再追问,抬手按下了对方想要说话的念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官捕头已经做得很好了。”
若不是虞敬轩突然没了踪影,而官珞无审案之权,这案子也没必要转交到刑部办理,恍惚之间叶岩庭仿佛听到了有个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在同他对话,语气严肃却又带着丁点无奈。
“以我师妹的才干,若不是这世间对女子有诸多限制,便是做下一个梁怀英也可。”
叶岩庭想起了某些事情,忽然就觉得心底堵得发慌,生怕自己在官珞面前失态,说完最后一句便带着人同卷宗回了刑部。回去的路上,心绪平静下来回忆起之前官珞异常的言行,眉头蹙得更紧了。
叶岩庭能明显察觉到今日的官珞不大正常,正常状态下的官珞即便是心中不满也不会用这种情绪外露的样子示人,她一贯是能压着情绪装出清冷肃然的样子,很像她的二师兄尹尔,今日这般实在是异常。
像是故意激怒、挑衅,却有意无意地说出了许多案情线索,难不成是……
叶岩庭不着痕迹地打量起身旁带来的两名刑部官员,心下已然有所明悟,官珞刻意为之,既然不是为了冲他发泻怒气,那便就是在利用俩人之间不合的传闻,装出气急败坏以至于口不择言的样子,说与旁人听了。
凌晨的更新,这章老叶也被拉出来遛了……
老叶:我真的就是按照规矩在办事,怎么都觉得我是来故意找茬的呢,我明明还很中肯地夸了人【委屈】
鱼块:你背着我撩我媳妇儿你还委屈上了?我这儿还被绑着呢!
渡善大师: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我的踪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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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第 15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