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伍是被人直接抬回京兆府的,抬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人事不知,气息微弱,官珞追在小伍耳边喊了一路小伍的名字,喊得嗓音沙哑也没唤来对方一点反应。
官珞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急得眼睛发红,都顾不上去管鸿鹄书院那一烂摊子的事,抬着人就往府衙赶。
可等赶回府一问,虞敬轩依然不知去向,既不见回来,也没消息传来,官珞心底一沉,只能让人赶紧去请了大夫过来给小伍诊治。
自打去年官珞中箭后,京兆府已经许久未有过这等混乱的时候了,府上衙役捕快全挤在了一间小屋子里,所有人几乎都是红着眼扯着嗓子在喊话。
“热水没了,快再去烧壶热水来!”
“药呢?药煎好了没?!怎么这么慢!”
“来了来了,都让开点,药来了!”
“快快快,快给小伍灌下!”
“这死孩子,牙关咬这么紧干嘛?药都喂不进去,咋办啊?!”
“别废话了,再磨磨蹭蹭小伍都该到阎王爷家门口了!闪开闪开,我来撬开他的嘴给他直接灌下去啊!”
“老杨你下手轻点,轻点!卧槽!吐了,吐血了!大夫呢!快去喊大夫来啊!”
自大夫进门后,官珞便站到了门外,这会儿就听见里头传来老大夫“诶哟诶哟”的叫唤,大约是谁将人强行塞进了人群里,挤得老大夫直嚷嚷。
“别推别推!诶诶,那边那个脑袋上缠纱布的!他肋骨断了两根!两根!不能硬来!还有别这么多人挤在这儿了,有气的都要给你们闷成没气的咯!”
可大夫的话这帮急红了眼的捕快们哪里听得进去,官珞听着里头乱哄哄的动静,便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在外头站着。
官珞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转身跨进房门,冲着里头一屋子火急火燎的捕快们道:“听大夫的,都别挤在这里了,瘦子和大白留下帮大夫的忙,其他人都出去!”
“可是老大,小伍他!”老杨红着眼眶哑着嗓子对上官珞,话说一半便哽咽了。
“老杨你自己也受了伤,去歇着吧,小伍……有大夫在,会好的。”官珞瞧见老杨脑袋上缠着的白色纱布,纱布还有点往外头渗血,可眼睛却像是充了血,眼中的自责和气愤更是不加掩饰。
官珞又看了一圈周围几人,表情大多相似,像是恨不得去生啖伤了自家兄弟的罪魁祸首,官珞心中也是气血翻涌,难以平复,却还是强忍住心底的愤怒冷着脸同屋内的人道:“你们几个是都会治病么?还是说全挤在这里,不去办案小伍就能好起来么?该养伤的去养伤,该去查案的去查案,别让小伍醒了笑话你们。”
官珞话说得在理,加上官珞在这群捕快里头积威已久,开始老杨还试图同官珞犟着,可官珞像是烦了,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直接将人打晕了便叫人扛了下去。
有了老杨的前车之鉴,余下的众人便也老实了,刚才还激动得像是要去拆了鸿鹄书院的一群人,这会儿冷静下来才有了几分京兆府捕快该有的样子。
官珞见众人都冷静了下来便开始分派工作:“小白和瘦子留守府中,其余人分成三队,一队去肃毅伯府外头盯着,注意府上人员的进出,一队去鸿鹄书院搜查现场,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最后一队,去城门接应虞大人,虞大人若是回来了便让他赶紧回府。”
等到众人都领命散去后官珞才将大夫喊了出来询问小伍的伤势。
“伤者的情况不太妙,断了两根肋骨,加上受了重击,脏器受损,脑后也受了创伤……”
小伍伤势之重官珞是清楚的,周老师突然七窍流血倒下后官珞便忙去瞧了小伍的伤势,小伍当时口鼻出血,昏迷不醒,稍一动弹,口中便止不住地有黑血涌出,吓得官珞都不敢去动他。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若老夫猜得不错,伤者脉象紊乱,起伏不定,应当是先前就中了毒。”
官珞闻言面色一沉,随即便想到今早小伍面色发青,后又无故流鼻血,可见那时便已经中了毒,小伍前一日一直呆在鸿鹄书院,跟褚裴椋同进同出,无端中了毒……
官珞想到了某种可能面色变得越发冰冷,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可有办法解毒?”
大夫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请恕在下才疏学浅,只能瞧出是中了毒,至于是哪种毒,该如何解却是无能无力了,不过我可以用药先将这毒压上一压,只是伤者本就受了重伤,这毒若是在体内积压得久了怕是不好,还得尽早寻得解毒的法子。”
大夫说得委婉,官珞却也能听出这不好会是何种不好,心中焦急,只能她那点三脚猫的岐黄之术这会儿压根派不上用场,若是能请来宫中的御医恐怕还能有些办法,只是她不过是京兆府上一名捕快,请不来御医,没虞敬轩带路也进不了东宫,为今之计只能盼望虞敬轩能早些回来,好救下小伍这条小命。
“劳烦大夫照看小伍,之后必有重谢。”
官珞送走了大夫后像是再也忍不下去,咬牙一拳砸在了墙上,灰白色的墙上顿时便掉落了一大块墙皮,留下了一块凹陷墙面,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官珞低垂着头,微微喘着气,维持着砸墙的姿势好一会儿才像是缓了过来,压下了心底那一阵又一阵翻涌而起的暴虐,抬步向着仵作房走去。
周老师的尸体抬回来后便被安放在了仵作房,同龚老师焦黑的尸体并排放置,前后左右还躺着曲枫泊等人的尸体,师生同学竟然在这种情况下相见,也是足够让人唏嘘。
周老师尸体面部还保留着临死前的模样,双目圆瞪,眼珠仿佛要从眼眶中脱落,面部因为癫狂而扭曲,先前七窍流出的黑色血迹,干涸后便在面上留下数道血痕。
官珞目光落在了那数道黑色血痕上,周老师这死状古怪,官珞可不认为她捅进去的一剑还能捅出这七窍流血的症状。
再看周老师发黑的指尖,联想到小伍中毒的症状,只怕周老师也是被人下毒谋害致死。
周老师的尸体除开被官珞捅出的剑伤,还有那疑似中毒的症状外,再无其他值得探究的痕迹,虽说如此官珞却还是一寸一寸细致地将周老师的尸体查验了一番。
直到心绪彻底归于平静,这才将填好的验尸单收起,转身往后院去寻老杨。
官珞下手打晕老杨时刻意控制了力道,估摸着过上半个时辰老杨便能醒过来,果然等官珞从仵作房找过来的时候便瞧见老杨一脸颓然地靠坐在床头,表情晦暗不明。
周老师的尸体上得不出什么大的线索,要想知道周老师发狂杀人那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得去问当时在场的人。只是事发之时深入假山群中同周老师纠缠许久的也只有老杨同小伍并褚裴椋三人,小伍此刻昏迷不醒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去,褚裴椋当时看着伤势也是极重,之后便被匆匆赶到的褚嘉歆带回了肃毅伯府救治,情况如何尚且不知,如今能问询的便只剩下老杨一人。
“老杨。”官珞抬步朝屋子里走了进去,见老杨神情黯淡倒也不打算费心说些安慰人的话,直接坐到了椅子上靠着椅背神情严肃地发问道,“可有比刚才冷静了些?”
老杨迟钝地点了点头,微微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化成了一声懊悔的叹息,官珞坐着没说话,只是用沉静的目光看着低垂着头的老杨,多年来合作办案的默契,即便官珞不开口老杨也能猜到官珞想要说些什么,缓了一阵后便开口道:“老大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我刚才醒了之后也仔仔细细地回忆了好一番当时的情景,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正带着褚裴椋往前厅去,经过假山群的时候忽然便遭了袭击……”
老杨条例清晰地将事发时的经过详细地描述了一遍,当时假山群旁并不像往常那般人群密集,只有四五个学生呆在那里诵诗休憩,周老师是突然之间冒出,然后便拍开了周遭没来得闪开的挡路学生,咆哮着向着他们三人直直地冲了过来,就开始的情形来看,周老师虽然瞧着失了神志,疯疯癫癫的,但目标十分明确,这也是外围其他的学生并没有如小伍这般伤得严重的原因。
周老师对着三人出手后,老杨反应最快先同周老师交上了手,只是乍一交手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周老师出手时的力气大得惊人,我与他对了一拳便觉得半边臂膀如同被震碎了,霎时便抬不起来了。”老杨这会儿还觉得右手肩膀隐隐作痛使不上力来,由此可见周老师那一拳力道有多大。
老杨功夫还比小伍好些,他都打不过更不要说小伍跟褚裴椋了,抱着不跟疯子硬刚的原则,老杨同小伍两人便护着褚裴椋躲进了假山群里,原本是指望着能靠着假山的遮掩避开周老师的袭击,撑到官珞赶来救援,只是谁曾想,周老师瞧着是疯了在横冲直撞,出招虽狠却杂乱无章,但这疯子却像是有神明指引一般总能追过来找到他们的藏身之所。
老杨说到这里时表情似乎很是费解,实在是想不明白一个疯子为何会对他们三人穷追不舍,更是想不明白为何有这般好运:“后来我便同……便同小伍商量,他带着褚裴椋躲起来,我去引开周老师,可谁知我对上那疯子后,他也仅是将我一掌拍开,便接着朝小伍他们躲藏的方向追了过去。”
老杨说完抬手抚上了自己额头上缠着的纱布,叹了口气道:“我这伤便是被那疯子一掌拍在了假山石上撞出来的,那一下撞得太狠,我一时爬不起来,便没能追上去,之后老大你就赶过来了。”
官珞听完老杨的叙述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抚,老杨自责的心理官珞也一样感同身受,只是她却也清楚得知道,自责也好,愤怒也罢,现在都不能让这种情绪侵占了她的思绪,只要保持足够的冷静才能抓到伤害自己同伴的凶手。
而在老杨的叙述中,发疯后的周老师太过奇怪,明明疯癫得不成样子,却目标明确地追着三人跑,假山迷阵连她走在里面都有那么一阵子被迷住了眼,可周老师却能在迷阵中精准无误地找到小伍等人的藏身之处,官珞可不信是疯子运气好的说法,这其中必然是有人做过什么手脚才会引得周老师在发疯后追着三人跑。
虽说褚裴椋也受了重伤,但官珞却还是怀疑这就是褚裴椋动的手脚,周老师对杀老杨并无甚兴趣,不然不会只是将老杨一掌拍开后便又追了过去,可见老杨并不是疯了的周老师眼中必杀的目标。
而小伍和褚裴椋从前一日起便一直在一起,不管是小伍体内突然冒出的剧毒也好,还是假山群中的袭击也好,同褚裴椋必然脱不了关系,至于褚裴椋的重伤,多半是他的金蝉脱壳之技,只要他受了伤,褚嘉歆势必不会让官珞再将人带回京兆府,而只要褚裴椋躲在肃毅伯府中,官珞投鼠忌器,自然无可奈何。
只是小伍……
若只是假山群中的袭击官珞还能觉得小伍是被褚裴椋脱身之计所带累,可再加上小伍体内带着的剧毒,只怕褚裴椋本身便是想要小伍的命,怕下毒太过显眼便又促使周老师将小伍打成重伤,而周老师本身也中了毒,发狂后气血翻涌,加速了毒性攻心,必然也是活不下来的,如此一石二鸟之计,心肠当真是歹毒,可小伍只是一介小捕快,为何要对小伍痛下杀手?
“老杨,你之前去换了小伍的班后,可有发现什么异常?褚裴椋在那段时间里都做了些什么,你一件不拉地说给我听。”
老杨皱眉仔细回忆起当时所见,依照官珞的意思,一件不落地叙述道:“其实褚裴椋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先是坐着翻了一会儿书,后来大约是觉得累了,就熄了熏香又换了件外衫,打了盆水洗了脸洗了手,便站在屋外对着天发呆,就这么一直站着,站到小伍过来。”
乍听之下褚裴椋做的事情十分稀疏平常,并无甚特别之处,官珞却觉出了些不对劲来,就老杨去的时间点看,褚裴椋已经晨起洗漱干净后开始复习备考,为何之后还要再洗一次脸洗一次手?
褚裴椋并非是如梁平萧那般素有洁癖之人,甚至还可能因为长期受到梁平萧龟毛洁癖的折磨,而对这种过度清洁的行为十分厌恶,若说是因为困了所以想洗把脸醒醒神尚且还说得过去,可这不光是洗了脸还洗了手,总不能说是顺带的吧?
官珞还没想通其中关窍,恰逢先前去了鸿鹄书院搜查现场的一队捕快回来禀报,周老师这一场闹得实在是有些大了,甚至比之前夜藏书楼着火影响更甚,毕竟前夜大火尚且还无学生伤亡,可周老师这一疯癫却伤了包括褚裴椋在内的七个学生,除褚裴椋外伤势最重的一名学生折了双臂,参加今年的春闱算是无望了。
毕竟你春闱考试,总不好用脚来执笔。
受伤的都是世家子弟,往日里在家中娇生惯养的,如今这一伤算是彻底触怒了京中那些世家大族,肃毅伯连同几位老臣就在刚才已经往宫内赶去,估摸着是打算面见圣上,狠狠地参上古院长同京兆尹一本,毕竟京兆府中连发命案未破,这一劫他们是如何都逃不掉的。
可这即将要被参的虞敬轩这会儿却不知去向,官珞着急上火也无济于事。
京兆府府衙内这会儿算是群龙无首,又即将面临还未开朝便要被参的困境,日子不大好过,而肃毅伯府上也都是人人自危,宫中的御医来了三人,连往日里专为太子诊脉的王太医,都被得了消息的太子命人从家中请到了肃毅伯府上,这会儿都围在褚裴椋床前为其诊治。
褚嘉歆站在屋内看了一阵,瞧着那一盆盆端出去的血水,心中愈发觉得沉痛,他自以为自己算得上是一名称职的兄长,却还是没将自己的胞弟看住,任由他一错再错,最后将自己折腾成了这番田地。
褚嘉歆还记得官珞在鸿鹄书院中同他说得那番意有所指的话,心知那传闻中大睢唯一的女神捕已经盯上了自家弟弟,若不是这一劫,只怕人已经被提去了京兆府,都说只要是被官珞盯上的罪犯就没有能逃脱的,就连衡王刘家这样的庞然大物都能在一夜间倾覆,他自问肃毅伯府比不得当年刘家势大,唯一能比得过的大约就只有他肃毅伯府同太子还有虞家那点利益牵扯。
褚嘉歆想到这里微微眯了下眼睛,想着京中盛传的官珞同虞敬轩那点关系,心中已然有了成算,转身出门往书房走去,边走边同身旁小厮吩咐道:“去请慕先生来。”
现在只能尽量保证日更,准八点几乎是很难办到……叹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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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第 14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