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迅去送妹妹回家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书院下午的课也因着龚老师的意外而改为学生自修,一时之间偌大的寝室内便只剩下小伍同褚裴椋两人在了,两人各怀心思,气氛难免透出那么些诡异来。
褚裴椋看着占着寝室一角,瞪着双铜铃大的眼睛望着他的小伍,心中不免又是一阵烦躁,走到书架前随手抽了本《左传》出来,本打算翻看上两页解解闷,结果眼角的余光瞥见小伍便又烦躁地将书随手给塞回了书架上。
褚裴椋赛书的动作太过粗暴,书本的一角直接被蹭得卷了起来,褚裴椋瞧见了,手本能地往回一缩,想要将书重新抽出来整平,书刚往回抽了一截,褚裴椋忽地想起梁平萧的死,想起再没人会为人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他恶语相向,随即报复性地用更粗暴的态度将书塞回了书架上。
等褚裴椋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动作,才像是发泄了一丝胸中阴郁,背对着小伍,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小伍不明所以地看着褚裴椋在书架前站了许久,将那书一会儿抽出来一会儿塞回去,隔一会儿又抽出来再塞回去,将书架上的书挑挑拣拣霍霍了个遍,小伍面上不显,心底里却啧着嘴摇着脑袋想着,像褚裴椋这样的一看就不是个能中状元的料。
褚裴椋将书架上的书霍霍了大半才收了手,转身前先平复了下自己略显焦躁的情绪,这才转身继续摆出他那副讲礼书呆子的模样冲着小伍作揖恳求道:“小生这会儿到了敷药的时间,需得宽衣,可否请伍捕快回避一二。”
小伍是个粗人,闻言想也不想便反问道:“我回避个啥?”
小伍的想法很简单,他跟褚裴椋两个大男人,褚裴椋有的他也有,也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回避的,就是平常他们府衙里的捕快有个小伤,官珞一个姑娘家都不见有回避的时候,就这褚裴椋事儿多。
小伍这么说大约也是在褚裴椋的意料之中,褚裴椋抿了抿唇只能继续冲着小伍作揖行礼,语气恳切地道:“劳烦伍捕快行了方便。”
小伍看着褚裴椋一拜再拜,拜得他浑身不自在,仿佛他是那个不通人情的酷吏,只能耸了耸肩膀站直了身子朝着门外走去,边走还边嘀咕着抱怨道:“就你们公子哥儿事儿多。”
褚裴椋见小伍走了出去,这才感觉心里头松了一阵,吐着气走到自己床边打开衣柜去取替换的衣物和药膏,只是褚裴椋的手刚将替换的衣服取了出来,便瞧见有什么夹带着的东西顺着他取衣服的动作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脚步。
褚裴椋心里一惊,本能地先是转头看向门外,寝室内门窗紧闭,小伍的影子安静地投在门上,这人也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褚裴椋见状又是吐出一口浊气,弯下腰将掉下脚边的纸条捡起,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露出了上头的一行小字。
小伍在门外站着,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在心里头吐槽着褚裴椋的矫情,不就是宽个衣敷个药的事儿么,还非得把人往外头赶,那股娇羞劲儿跟大姑娘似的。
可小伍人在外头站着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里头传来什么动静,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又想着先前官珞的叮嘱,生怕褚裴椋借机跑了,便走上前去敲了敲门问道:“褚公子,你怎么样了,需要帮忙吗?”
小伍一句话问下去,耐着性子等了两秒也没等到褚裴椋的回复,反倒是听到了屋子里头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响动,小伍心里咯噔了一声,未来得及细想便直接抬脚踹开了大门,紧接着一个明晃晃的雪白背影便撞入了眼中。
小伍被晃了个猝不及防,褚裴椋也被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地扯过床边的衣服一把将自己裹住,小伍瞧着褚裴椋那从脖子裹到脚的严实样子,还有那吓成了猪肝色的脸,没来由得生出了一丝愧疚。
小伍尴尬地同褚裴椋对视了一阵,然后将视线落在了翻倒在地上的小药罐和烛台,药罐里的药膏撒了些许在地上,烛台上的蜡烛也一路滚得老远,小伍回忆起进门前听到的那一阵响动,猜测大约就是烛台同药罐倾倒的声音了。
小伍尴尬地挠了挠头,手指无措地在药罐和褚裴椋之间来回指了指道:“那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需要帮忙么?”
褚裴椋一脸窘迫地看着小伍疯狂摇头。
小伍继续挠头,大约是为了给自己的鲁莽找上一个台阶,又再次追问道:“你确定不用?可别跟我客气啊,你那背后能够着么?要不然还是我……”
小伍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往褚裴椋所在的位置走,看架势像是要直接上手来帮褚裴椋敷药,褚裴椋看着小伍撸袖子的动作,目光逐渐从窘迫变得惊恐起来,一边躲开小伍伸过来的手一边连忙拒绝道:“伍捕快,您、您别这么客气,我真、真不用您帮忙,谢谢、谢您关心,还是麻烦您在外头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收拾好了。”
褚裴椋对小伍的帮助表现得异常抗拒,这份抗拒让神经大条的小伍也敏锐地觉察出不对劲儿来了。
小伍愣愣地看着自己伸出去又被人躲开的手,再瞧见对方抗拒的神情,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像是那茶馆里描述的强抢良家妇女的恶霸,顿时便觉得一阵恶寒袭来,自个儿把自个儿给恶心了个够呛。
“行,行吧,那你动作快点。”
一直到小伍人站在太阳底下,被下午的大太阳晒了一阵,那股恶寒感仍然如果阳光下的阴影徘徊不散,平白让人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
小伍站在阳光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抬手猛地拍了自己两巴掌,刚拍完便听到一声熟悉的男声。
“诶呦,小伍你这大白天的干嘛摆着这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还在这儿甩自己耳刮子?你这是把差事给办砸了?”老杨看着小伍面色古怪,故意幸灾乐祸地凑了过来,自然地伸手搭上了小伍的肩膀。
小伍一脸嫌弃地推开老杨勾搭上来的手臂,斜了对方一眼道:“去去去,谁把差事给办砸了?有你这么咒自家兄弟的么?”
老杨被小伍推开了也不觉得生气,笑嘻嘻地再次把手臂搭了上来:“这不是瞧着你神色不对,想关心一下兄弟你么?算哥哥我刚才说错话了,我道歉!不过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一脸见了鬼似的站在外头,还、还自己打自己耳刮子的?”
老杨手欠,边说着边还上了手,冲着小伍的脸颊又佯装着拍了两下,拍得小伍跟炸了毛的猫似的,险些要来个拔刀相向,血溅当场。
两人来回闹腾了好一阵才静了下来重拾话题,小伍回想起刚才的场景,还有褚裴椋那惊恐的表情,又是一阵恶寒,抖了抖肩膀痛老杨抱怨道:“要不说这些名门公子哥儿们事多呢?你看像我们这种糙老爷们,就没那么多穷讲究,上个药还不让人看着,这他有的我也有,他没有的,爷这儿也有,这矫情的。”
老杨坏笑着锤了一把小伍的胸口问道:“哟,这你都瞧见啥了,还他有的没有的你都有的,小伍啊,你这儿都有什么了呀?哥们儿我可有些好奇了,给我瞅瞅。”
小伍傲娇地挺了挺胸膛,又拍了拍自个儿的肩膀,扬着眉毛道:“那自然是真男人的象征了。”
两人话说得随意,却不知旁听的人听见想了许多,小伍同老杨的对话也没刻意地压着声音,全部被只有一门之隔的褚裴椋给听了进去。
褚裴椋面色惨白,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被小伍同老杨这三言两语给激得又回忆起了某些不堪的记忆,记忆里一会儿是满目鄙夷且总是颐指气使的梁平萧,一会儿是梁平萧的那群跟班,一会儿是父亲母亲嫌恶的神情,一会儿是哥哥严厉的教诲。
混乱不堪的记忆压得褚裴椋像一条搁浅在岸边的鱼,费力得呼吸却像是在垂死挣扎,挣扎了好一阵子,褚裴椋才从那些混乱又可怕的记忆里挣脱出一丝神志,颤抖着伸出手,将手摊开露出了掌心里还未燃尽的纸片。
事已至此,也该有个了解了。
小伍站在门外同老杨聊了好一阵,得知老杨这会儿过来其实是带着大夫过来给周老师看病的,听说昨夜一场天火将鸿鹄书院的周老师直接给吓疯了,这周老师既是本案的嫌犯更是关键人物,为防对方是为了逃避罪责故意装疯,官珞便让老杨带了大夫过来诊治。
“诶,老杨,你说这周老师不会是真疯了吧?”小伍托着下巴皱眉思索,倒是将官珞的模样学了个十足,“不就是场大火么?老大他们火场逃生都没被吓傻,他一个救火的,要是真被吓疯了,怕不是做贼心虚。”
老杨认可地点了点头,随手从腰兜里摸了两把瓜子出来分了小伍一把,磕着瓜子道:“真疯假疯还得看一会儿大夫怎么说,不过我瞧着他那眼神,八成是真疯了,诶,你知道么,就年三十夜里被煮了的那个老封,我听咱老大说,那老封同这周老师原先是同学,还牵涉着一桩多年前的命案,你说周老师被吓疯了会不会就是心虚这个?”
小伍猛地一拍大腿,赞同道:“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好像是说,老封原来也不叫老封,是被人陷害才被迫改名换姓成了个卖毕罗的,你说,这杀老封的人不会就是这周老师吧?”
小伍和老杨先前本就领了命在查老封的案子,先前查了有好几日了也没半分新进展,这会儿突然得知老封同这鸿鹄书院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有那多年前的一桩旧案,宛如久旱逢甘霖,也不顾忌着场合压低了声音便讨论了起来。
“你这猜测也不是没可能,但你还记得吧,老封死状之惨,可谓闻所未闻,这杀老封的凶手定然是个心狠手辣,心志坚定之人,这凶手应该没那么容易就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给吓疯了吧?”老杨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道。
“再说了,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个不知所踪的朱老师,案发至今,我们见都没见过这人,甚至这朱桑老师的住所还是梁平萧被害案的第一案发现场,我刚才来时,见虞大人同老大拿着朱老师的画像去城门守将那儿询问了,说不定明日就该下发通缉令了。”
“这么快?”小伍一脸惊讶,他在这儿才呆了不过半日,案子进展倒是比他想象得要迅速得多。
“可这凶手当真是这朱老师?我们可连见都没见过这人。”小伍表情有些迟疑,总觉得这案子里还哪里藏着些不对劲。
“等找着这人不就知道了么?”老杨不以为然地拍了拍小伍的肩膀,随即抬头看了眼天气,估摸着那大夫病也看得差不多了,便同小伍告辞,“哥们儿我去周老师那儿瞧瞧病看得怎么样了,瞧完估计就直接回府衙复命去了,兄弟你可得继续受累了。”
老杨说着调笑着伸手指了指屋内:“可别把差事给办砸了,丢人。”
“去去去。”小伍一脸嫌弃地作势要赶老杨走,将人赶到一半又忽地想起了什么,一把将人拉住,“等会儿等会儿,我突然想起个事情。”
“什么事儿啊?”
“咱先前不是跑遍了各大医馆药铺问那闹羊花的事儿么?我这两天就突然想着,这闹羊花常用做麻沸散,一般医馆也好,药铺也好,都不往外单买,便是有人买了也会留存着印象,你看啊,凶手行凶故布疑阵,肯定是为了要隐藏自己的行踪,大大咧咧地跑去医馆药铺买闹羊花,未免也太显眼了些……”
小伍说的这点,原先老杨同小伍两人都没想着,老杨这会儿听小伍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十分在理:“可以啊小伍,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那凶手这药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个问题小伍也还没想到个头绪,眨巴了两下眼睛抬头望了望天,囫囵着道:“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我提供了前半段思路,这后半段就靠你来想了,我、我看好你!”
“放心。”老杨给了小伍一个放心的眼神,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上元节前肯定搞定,咱哥俩的赏银就包我身上了!”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恢复更新!对不起了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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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第 13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