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官珞从溧水巷赌坊出来后便沉着一张脸一路踩着别人家的屋顶在夜色里飞驰,最后一个纵身从南墙翻进了京兆府府衙,落在了仵作房门口。
官珞在回来的路上想了许久,先抛开梁平萧的案子不管,顾柏吉死前曾拿着诗稿出门说是要去见友人,这话是顾柏吉跟顾夫人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顾柏吉此人毒舌又傲慢,在鸿鹄书院内外人缘都不太好,根据他们的调查来看也没有什么交好的朋友,赵迅算是他比较欣赏的人。
所以他们最开始便将怀疑的目标指向了赵迅,可如今从赌坊得到证实,赵迅前些日子一直在赌坊内做活,那赵迅便不可能是顾柏吉死前去见的那个友人。
顾柏吉被发现时全身**,身周只有散落的衣物并无诗稿,线索再度中断,官珞思量了许久决定再来仵作房勘验一遍顾柏吉的尸体,兴许能找到些线索。
京兆府的仵作房里这会儿正躺着三具尸体,除开老封的尸体因为先后遭受了烹煮和狼的撕咬而面目全非显得有些可怖外,梁平萧和顾柏吉的尸体都还算得上是正常。
官珞进门后便将门口桌上摆着的油灯点上,暖黄色的灯光驱散了屋中的昏暗还有藏身于黑暗中的魑魅魍魉。
官珞走到顾柏吉的尸体前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掀开,俯下身,一寸一寸地仔细检查。
顾柏吉的尸体跟梁平萧的一样,很干净,除开太阳穴上被击打后留下的大块淤痕和凹陷以外,并没有多余的伤痕。
官珞用手顺着顾柏吉脑后摸索了一圈,除开因为太阳穴上的重创而导致的颅骨碎裂外没有其他伤痕,官珞眉头锁紧,想了片刻后端起尸体的双手开始查探。
顾柏吉的手指纤细修长,除开无名指、食指上有因为长期执笔而留下的老茧外,像极了京中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指缝里也不见有什么污垢,干净得让人发愁。
虽说因为天冷,尸体的**速度较缓慢,但仵作房里停放着三具尸体,其中一具还被烹煮过,可想其中的味道有多难闻。
经久不散的恶臭萦绕在鼻尖,官珞却敏锐地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烧灼味道,这股味道她之前还在古夫人的身上闻到过。
而这股熟悉的烧灼味道,这会儿便来源于顾柏吉的手。
官珞像是在黑暗里潭水中抓到了一根细小的鱼线,连忙将烛台从桌上取了过来,一手执烛台,一手握着尸体的手,一点一点地检查过去。
顾柏吉中指、食指还有大拇指的指腹上都沾着少量的灰,薄薄地染在指尖,如果不仔细看一时还真无法发觉。
而那股淡淡的烧灼气味便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官珞皱着眉目光专注地盯着这细微的痕迹观察,脑中推演过无数种可能的原因。
煤灰?泥土?碳粉?
官珞眉头忽地一展,瞬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把撒开了尸体,举着灯往仵作房后摆放物证的架子走去。
顾柏吉一案的物证只有那些衣物,官珞将整齐摆在托盘上的衣服取了下来,摸索着顺着衣袖找去,最终定格在了袖口处。
顾柏吉死的那日穿着的是一身鸦青色的大袖衫,袖口下摆处有一小片被烧灼过的痕迹,还泛着焦黄色,应该是被火燎到后迅速被扑灭后留下的痕迹。
官珞凝神盯着那处烧灼痕迹看了片刻,试探性地又翻开袖子往里头找了两圈,最终在袖口夹层里找到了指甲盖大小的碎纸屑。
官珞小心翼翼地取了镊子和托盘,用镊子将那碎纸屑夹了出来摆在了托盘上,借着烛火眯着眼端详这片碎纸屑。
说是碎纸屑其实也不是很恰当,这片碎纸屑大半都被烧成了黑色,只余下一角还留着半个小楷写成了“重”字,能让人从中推断出它曾经来源于何处。
官珞看着那小楷写成的“重”字,联系着顾柏吉生前出门时跟顾夫人说得话,仿佛瞬间豁然开朗,顾柏吉深夜出现在鸿鹄书院附近的原因,顾柏吉口说所说的神秘友人,还有那不翼而飞的诗稿。
这些之前困扰着他们,甚至可以说是扰乱了他们的侦破方向的谜团都在今夜解开了。
顾柏吉口中所说的友人便是梁平萧,虽然他二人关系不好,顾柏吉言语间对其也多有贬低,但她还记得不管是古院长还是周老师都曾经说过,顾柏吉将梁平萧视为敌手,两人竞争激烈,经常会因为谁在某次测验中略胜一筹而针锋相对。
还有之前官珞跟虞敬轩去顾府的那次,顾柏吉之所以避而不见也是因为在书院年前的小测说输给了梁平萧而闭门苦读。
那日夜里,在得知了梁平萧死讯后的顾柏吉便带着他前些日子写成的诗稿去祭拜梁平萧,指腹上的灰还有袖口处的烧灼痕迹以及那半片纸屑都能印证这点。
官珞将目光从托盘上挪开,投向了顾柏吉尸体停放的位置,目光深沉中带着遗憾和歉意,这个少年,虽然毒舌又不通人情世故,但或许就像顾夫人说的那样,心怀赤子之心的人也是他。
哪怕对梁平萧此人多有不喜,但在知道对方死讯后还是会带着诗稿去祭拜,这也是他自己对曾经对手的一种悼念吧。
只是,却不知为何会遇上凶手,又因此而断送了性命,这点是官珞暂时还没想明白的。
将物证重新整理归位,官珞才离开了仵作房往外走,虽说发现了新线索但心情却异常沉重,再没了要飞檐走壁回家的念头,跨着沉重的步子往府衙后堂走打算就近休息一会儿,边走边思考着接下来的侦查方向。
顾柏吉尸体被发现的那条河道联通曲江湖,很有可能梁平萧当时也是被抛入这条河中,然后顺流而下最后被虞敬轩在曲江湖内发现。
那也就是说,两名死者遇害的地点都是在鸿鹄书院附近,那凶手也很有可能藏身于其中。
所以接下来排查嫌犯的重点还是在鸿鹄书院。
只是若杀害梁平萧的凶手和杀害顾柏吉的凶手是同一人,那杀害老封的凶手是不是也如虞敬轩先前所设想的那般也是同一个人?
说起来,虞敬轩说今晚有要事,这要事是什么?
官珞忽地想起虞敬轩来,却在同时注意到昏暗的京兆府府衙内,从仵作房所在的南墙一路往后堂走,地上有滴落状的暗色液体。
官珞蹲下身,用手指沾取了些许,液体粘稠还带着点余温,应该是刚留下不久,加上那不用靠近了嗅就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有人受伤了,且伤势严重。
联想到虞敬轩今晚的缺席,官珞瞬间心里便慌了一拍,想也没想便顺着血迹一路往后堂追了过去。
官珞走得快,刚一转弯进到后堂就看到两个并排前行的黑影,一人身形健硕但后背却高高隆起,像是背上正趴着什么东西,另一个人身形同虞敬轩相似,只是脚下沉稳,行走间未见滞涩,受伤的人应该不是他。
官珞徒然松下了一口气,只是还未来得及拍一拍胸口压压惊,便惊动了前面走着的两人。
虞敬轩和龙九听到身后的动静齐刷刷地回头,三人面面相觑,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适应了眼前黑暗的官珞一脸惊骇地看着随着龙九扭头的动作,他肩膀上露出的半个低垂的脑袋,那半个低垂着的脑袋毫无动静,像是死了一般。
而那粘稠带着浓郁腥气的血迹正一滴一滴地滴在龙九的脚下。
官珞看着这诡异的像是杀人越货现场的场景,又想起之前老鬼搬来她家中的那成堆的卷宗,心脏如擂动。
三个半人之间像是被哪位过路的神仙施下了定身法,互相都不见动弹,官珞是因为被龙九背后趴着的那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给吓着了,虞敬轩是被背后冒出来神情有些诡异的官珞给吓着了,而龙九……
龙九是扭头的时候不小心扭着脖子了。
加上官珞和虞敬轩两人都诡异地定住了,搞得龙九心里也莫名慌兮兮的不敢动弹一下。
最后打破这诡异气氛的还是官珞,官珞平复了一下剧烈跳动的心脏,深吸了一口气收敛了面上惊骇的表情,这才迈开步子朝着虞敬轩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指了指趴伏在龙九背上的人问道:“这就是你今晚的要事?”
虞敬轩一脸诚恳地点了点头。
“……还活着么?”
虞敬轩伸手在那人脖颈间摸了一把,尚且还有微弱的脉搏跳动,点了点头道:“还有一口气。”
官珞听到人还活着,那种撞破虞敬轩杀人越货现场的诡异感终于消下去的几分,再开口时语气明显轻松了些:“这人是谁啊?”
“你可能不认识。”虞敬轩小心翼翼地把龙九背上趴着的人面前的发给拨开了一些,露出半张满是血污的脸,叹了口气道,“这就是肃毅伯府上那个因为让褚裴椋误食了芝麻而被发卖的小厮。”
被发卖了怎么会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官珞看着那张满脸血污的脸,心头又是一惊,绕到龙九背后粗粗地看了一眼此人的伤势,虽说因为夜色的原因看得不太清楚,但官珞还是能从对方背上看到大片暗色的痕迹,以及鼻尖萦绕不散的浓重血腥味。
“不是被发卖了么?怎么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们在哪儿找着的?”
虞敬轩看了眼龙九才解释道:“龙九的人在城西那间住满了乞丐的破庙里找着的,找着的时候连出的气儿都快没了,刚回来的路上怕他撑不住,我给他扎了两针,要不然,咱仵作房里头就又要多添一位伙计了。”
官珞没理会虞敬轩故作轻松的玩笑话,伸手在这人的脖颈和手腕上摸了两把,脉搏和呼吸微弱,确实是伤势极重,若是龙九的人动作再慢一些,找着的怕真得是一具僵硬的尸体了。
“先救人再说。”
官珞虽说心里还有好些问题要问,但眼下还是救人要紧,连忙帮着龙九将人运进了屋内。
京兆府府衙的捕快在外头干活难免有受伤的时候,所以府衙内各类金疮药也还算齐全,虞敬轩在救治的时候官珞跟龙九就站在一旁帮忙打下手。
这名小厮腰部以下都是一片血肉模糊,虞敬轩掀开此人衣服的时候还连带着撕下了一片烂肉,伤口深可见骨,加上受伤后也没有得到妥善的救治处理,更是被人丢弃在了乞丐群聚的破庙中,烛光下官珞甚至能看见有蛆虫从血肉中攀爬蠕动。
官珞抿着唇,看着虞敬轩用刀将已经腐烂的肉剜去,用火将蛆虫和虫卵烧尽,然后再上药包扎,手上的动作干脆利落不见有丝毫犹豫,等将此人身上的伤势处理干净,虞敬轩手上身上也沾染得满是血污,额上也冒出了一片细密的汗。
官珞给虞敬轩递了块干净的帕子擦汗,又将屋内的火盆踢远了些才开口道:“我刚才看着,那伤还是军棍打出来的?”
还都打在腰部,就算人能被救过来,日后怕也是站不起来了。
虞敬轩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依旧处于昏迷中的人点了点头,面色沉重:“对,我猜应该是褚嘉歆亲自动得手,他是兵部侍郎也曾在军中历练过一阵,肃毅伯府上会用军法处置下人的也只有他了。”
“这手下得未免也太重了。”官珞想起刚才那森然白骨就不免觉得心头一阵发寒,先前看褚嘉歆风度翩翩的样子可实在是想象不出这会是他亲自动的手,难道就是为了特自家弟弟报个仇?
这人还是个隐形弟控啊。
今天的更新迟到了……我错了……
顾柏吉如果不死的话,日后在御史台做个言官应该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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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第 1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