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明日是第一次“上工”,遇宁想着要早起,所以晚上早早便歇下了。干净的房间,柔软的锦被,让她头沾枕头便睡着了。
翌日,天色方亮时她便醒转过来。
起早于她来说不算什么。想当初,她为了找机会偷胖子李的包子,总是天未亮就进城,躲在胖子李的包子铺旁等候机会,时常能吃到第一笼包子呢。
来到璟逸所在的青浯宫外时,遇宁发现殿内已是灯火通明。
她惊。
这怎起得比她还早?遇宁赶忙小跑步进了殿。
璟逸今日换了一套月白色的衣衫,一如昨日好看且添了几分雅致。
遇宁心生感叹:怪不得人人都说狐狸精狐狸精的。这帝君的真身是只狐狸,这面貌也真是将狐狸二字发挥得淋漓尽致啊。红衣妖艳,月白雅致,不知若是穿上别的颜色的衣服会是何种风姿。
“啪嗒。”
狼毫搁案的动静拉回了遇宁胡思乱想的心神。
她颠儿颠儿地跑上前,狗腿的笑着:“帝君,您起得这么早。”
她起得真的不晚,但是主子起得比她这个书童还早,她就莫名有些理亏。而且今日还是她第一日上工,现下,她说话都没什么底气。
“嗯。”璟逸也不去看她,只拿过另一本公文,打开批阅。遇宁记得昨日乌蕨嘱咐的事情,便赶紧拿起墨条磨起了墨,同时眼睛四下打量,瞧瞧有什么她能做的。
既然做书童那就得有书童的样子,要勤快,要有眼力见。
视线扫到桌案上的一只清透的白玉茶盏后,遇宁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了——打水煮茶。
于是她放下墨条,同璟逸说:“帝君,我去为您打水煮茶,您稍等片刻。”
遇宁话毕转身便要走,就听身后一声音:“等等。”
遇宁停步,低头,脚边多了一只大木桶。
璟逸眼神下瞟,落在木桶上:“带着它,不然你如何打水。”后半句时,视线又落回遇宁身上。
遇宁适时拍马屁:“帝君真是心细。”
昨日乌蕨曾与遇宁指过冽泉所在之处,她依照着乌蕨昨日的指示,提着木桶向冽泉奋进。然而从天方亮走到天大亮都是未曾看到冽泉的影子,但因着后山通往冽泉就一条路,所以她倒也没怀疑是自己走错了路。
当遇宁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提着水回到青浯宫的殿门前时,日头早已上三竿。
她心道需得快快添水煮茶,不然帝君该生气了。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当她提着水入殿时,璟逸正端起茶盏品茶。
咦?她这刚打回水来,还没开始煮茶呢,帝君怎么就喝上了?
“帝君,我还未煮茶呢,您这喝得是什么茶?”
璟逸嫌弃地望了她一眼:“等你打水,本君怕是要渴死了。”
遇宁看看手里的泉水,再看看悠然品茗的璟逸,顿时明白了过来。
定是帝君用仙法取得的水。
遇宁心思一转,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她一脸愧疚状地放下木桶,垂头道:“帝君,是我不好,没能及时给您添水煮茶。可……可我只是一个凡人,也不会腾云驾雾,那冽泉又离得这般远,我一路狂奔也用了一个多时辰”
说着,她小步往前走了几步,一脸真诚的盯着璟逸:“帝君,您修为高深,法力高强,不若传授我几招?这样我下次给您打水煮茶时就一定不会耽搁了。”
遇宁想,她说的这般情真意切,璟逸肯定会被她的一片赤诚之心感动,继而传授她法术的。这样她就可以修炼仙法,寿命粗/长,然后不花钱的吃遍世间美食了!
遇宁一脸期盼地看着璟逸,等待着他的回应。
璟逸用眼尾扫了她一眼,默声不言。一手拿着杯盏在虚空一展,收回时,杯盏中水已满,还翻着水浪,俨然一副滚水的样子。
遇宁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喝下那杯茶。遇宁觉得,他喝得不是简单的茶,还有她想修仙的希望!
呷了一口热茶,璟逸开口:“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添水煮茶?”
于是乎,探求修仙法门第一回,败!
遇宁有些蔫儿的放茶添水,还没开始煮茶,那方又响起了让她想磨牙的声音。
璟逸:“过来与我磨墨。”
“可我还要煮茶呢。不若帝君使个仙法把我变成两个人?”修仙希望破灭,遇宁有些郁闷,小性子不受控制的显露了出来。
呦,身板不大,脾气不小。
璟逸瞧她撅得能挂油壶的嘴,心里觉得逗笑,但面上是不显的:“不急,我早上已经用过,这些茶水午时煮便可,且先以公务为主。”
遇宁闷上加闷。
心里吐槽璟逸真是对得起狐狸这个真身,时间分配是一把好手。
虽说她心有不愿,但仍是走到了桌案旁,准备磨墨。方才磨墨时,她心思都在别处,现下注意力都在这处时她才发现,这砚台、墨条都是非比寻常。
这墨磨出来非但没有一点臭味,反而还散发出阵阵清馨花香。且有一说一,璟逸的字写得真是好看。行云流水,遒劲有力,笔锋凌厉得仿佛要破纸了一般。
她曾在街上看过给人代写书信的,那个老先生的字在那条街上极有名气,可与璟逸的字相比,那老先生的字不及他的半分。
“帝君,您的字写得可真好看。”
她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她从不撒谎,所说之话都是心中所想。
适时,璟逸阅完最后一本公文,道:“你可会写字?”
遇宁点头。
璟逸把手中狼毫递与她,取了张纸来,示意她写写看。
遇宁提笔落字:遇宁
璟逸看了看纸上的“遇宁”二字,能识得清这俩字,但是横不平,竖不直,毫无书法可言。
“你的名字?何解?”
遇宁随意地摆摆手:“哎呀,穷人家的孩子名字哪有那般风雅。这名字是我那将我捡回去的乞丐老爹花了将近半月的要饭钱找算命先生取的。那算命的哄骗他,说什么我以后会遇到命定的贵人,从此便可衣食无忧,安宁顺遂。”
遇宁一边摇头,一边对那个算命先生的说法嗤之以鼻,“压根儿就是骗人的。但我那乞丐爹偏信,乐呵呵的把攒的要饭钱给了人家,真是个傻老儿。”
遇宁看了看宣纸上的名字,语气听不出伤心难过,倒是有些无奈:“你说他要是把给我取名的几个铜板攒着,也不至于落得个没钱治病,死了的下场。”
璟逸眉心轻拢,对于遇宁这番言辞不悦。
璟逸:“你爹肯花半个月的口粮钱只为给你取一个吉利的名字,足以说明他对你的疼爱,你又怎能如此说自己的父亲。”
“我没有说他呀,我只是觉得不值得。对捡来的野孩子尽心疼爱,最后让自己落得一个病痛缠身,无钱医治,蹉跎至死的结局,他不就是傻老头吗?”
遇宁刚学会独自讨饭没过一两年,她的乞丐爹就死了。自她的乞丐爹死了之后她就甚少想起他了,现在想想,乞丐爹在她脑海里的印象越来越模糊。
旁的人还会每年给自己已逝的亲人的坟头上添添土,带些吃的孝敬一下。她连她乞丐爹埋在哪儿了都不记得了,虽然的确是她亲手埋得。
不过她这般没心没肺的也算是随了她乞丐爹的心思了。
记得老乞丐回光返照那一日,遇宁正要完饭回到那间四处漏风的破茅屋里。本该躺在草席子上哀痛呻吟的老乞丐竟是坐了起来,不仅如此,还架起了炉子生起了火。
遇宁进门看到这幅景象时还给她吓了一跳。
老乞丐则笑眯眯的看向她,冲她指了指已经烧开水的破锅。
遇宁今日运气不错,讨到几个馒头,虽然硬的能砸死人;还捡到一个烤鸡腿,虽然有些馊了,但也是能吃的。
遇宁把鸡腿扔进锅里,原本清澈的水面霎时漂浮出点点油花,一阵馊味也随着热气四散开来。俩人都跟没闻到似的,拿了馒头在锅边坐下,扣下一块馒头后沾沾锅里的热水就往嘴里送。
水泡过的馒头入口一抿就化开了,俩人一口接一口的吃,谁也不说话。锅里的热水翻着小浪,那只馊了的鸡腿时不时的随着滚水动一动。
馒头吃到一半,老乞丐拿起一根树枝将鸡腿叉了出来,放进遇宁跟前——那只缺了一个边的破瓷碗里。做完这些,又继续扣着馒头沾水吃了。
遇宁顿了顿后,上手将鸡腿的肉撕了下来,又分给老乞丐一些:“你也吃。”
经过水煮,鸡腿已经没什么咸味了,馊味也少了一些,只不过入口时鼻间仍能闻到。但那又怎样呢,这可是肉啊,对于许久吃不上一口荤腥的遇宁来说,此时这馊掉的鸡腿就是她这许久以来最美味的食物。
老乞丐没有动碗里的肉,只是费劲的扣着馒头。等遇宁吃完了自己碗里的肉后就将自己碗里的递了过去:“吃吧。”
遇宁摇头。
老乞丐笑眯眯道:“年纪大了,夜里吃油水大的东西容易积食,你吃,放到明日可真就没法子吃了。”
遇宁略略犹豫后,接过来吃了起来。
晚上,俩人躺在草席子上,中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
草席子不大,两人挨着躺最合适,但是老乞丐总是在中间空出半个人的距离,自己一半身子就躺在冰凉的地上。
遇宁躺着这处刚好可以透过破了洞的茅屋顶看天空。
今晚夜色不佳,月暗星稀的。遇宁在心里无聊的数着以她这个视角所能看到的几颗星星。老乞丐却突然说话了。
“若我死了,你就随意找处地方将我埋了,不必立墓碑也不必来看我,将讨到的吃食都自己吃了便是。”
遇宁瞧向老乞丐的方向,只可惜今晚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她什么都看不见。顿了顿,她道:“不会的。”
不知道她的“不会的”,指的是老乞丐不会死,还是她不会吃独食。
一夜过去,木柴燃尽遗留一堆木灰。遇宁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清醒清醒后便准备去讨饭。她往老乞丐那里看了看。
老乞丐双臂放在身侧,双目紧闭,躺平的身躯没有半分起伏。
死了。
十一二岁的年纪,又饱一顿饥一顿的,根本没有成年人的力气。没办法把老乞丐拖到远处,遇宁便在茅屋前的土地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挖了一个坑,再用草席子将老乞丐裹起来,捆上草绳,拉到坑里。做完这些,天已然黑了。
遇宁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着气,老乞丐的尸身就躺在土坑里。歇了一会儿后,她又起身往坑里填土。遇宁没有堆起一个坟头尖,只是填到与地面平齐。
老乞丐说不用立墓碑,不用来看他,那也没必要做成那般样子了。
遇宁累瘫了,她走进茅屋,将睡觉的草席子拉到茅屋靠门处,一个卸力躺在了上面,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色大亮,遇宁才幽幽醒转过来。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彻底清醒后,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草叶,往外走了。
这一走,遇宁便再也没有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