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啊,醒醒……”
有什么东西在她脸上爬行,感觉温温热热的同时还有些痒痒的。遇宁阖目转了转眼珠,随即睁开眼。
入眼,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女子一只手正抚摸着她的脸颊,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遇宁“嗖”地坐起身,身子往后一缩,浑身戒备的看着她:“你,你是谁?”
她不是被魔界的人抓走了吗,还被自己的亲爹抽干了血,她应该是死了的,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说,这就是老人们口中的极乐世界?
女子不在乎遇宁的躲避,仍是笑意盈盈的:“你醒了?”
遇宁仍是警惕地看着她,随即翻身下榻,打开房门就往外走。眼前的场景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篱院里放着一个小娃娃才会骑的摇摇马,院子正中放着一张竹编的桌子和几个竹编的凳子,院外是一片生长茂盛,郁郁葱葱的竹林。
遇宁猛地转身,看着女子。这一看,她觉得女子也很熟悉。
这不是蛇妖那次,她梦中的景象吗?唯一不同的就是,当时有个小女娃娃在骑摇摇马。
难道,这又是一个梦境?可,不认识的人为什么会三番两次地进入她的梦境。
遇宁:“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女子笑了笑:“认识,也不认识。”
这算什么回答?
女子缓步走过遇宁身旁,在院子里的竹凳上坐下。还唤她过来:“我刚晾晒好的竹叶茶,来尝尝。”
遇宁看着她,不动。
女子无奈一笑,诱哄一般:“你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遇宁略微犹豫后,走过去,坐下。
女子递给她一杯茶,缓缓道:“你认识我,是因为,我是你娘亲。你不认识我,是因为,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身份。”
遇宁脸色变了几变。这是在说什么绕口令么?
“你是神仙?司命?女娲补天剩下的那块灵石?”思考消化后,遇宁把从祝疴那里得来的信息,一股脑的全问了出来。
“是。”
“那……那你还真是我娘亲。”
遇宁表情有些别扭。
一是眼前这个女子太年轻了,说是同她是姐妹都没人怀疑。不过,对方的身份是神仙,维持青春容貌不就是吃饭喝水那般简单么。
其次,她习惯了没娘的日子,突然出来一个娘,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相处。
司命瞧着遇宁,目不转睛。
遇宁觉得此情此景有些许尴尬,想着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她想到祝疴同她说的那些事。虽说她现在已经死了,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但是此时此刻……缓解尴尬,聊胜于无嘛。
她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个……魔尊同我说,你本来是想让我胎死腹中的,那为什么又把我生下来了呢?”
司命听及此,笑意戛然而止,美目露出愧疚。
“我当时确实想过,哪怕自己灰飞烟灭也要将你……”女子深深叹了口气,“祝苛同你说那些事时,我就在你的体内,虽无法现身,但也都通过你听到了。
“您要封印我,祝苛却要抽我的血,看来,我的出生是一个错误。”
“怎么会!”司命握住遇宁的手,情绪颇为激动,“你的出生绝非一个错误!”
司命:“也罢,时间还算充裕,我便一五一十的,同你细细说说。
鸿蒙之初,盘古大帝以身就义,劈开了这混沌,自此便有了天地,世分阴阳。而后天道繁衍,相继有了如今的六界。不说别的,只说天魔两界,自化生那日起,便是水火不融的,谁都不服谁,
盘古大帝就义后,他的灵器开天斧便自我封印了起来。六界之中,无一物能唤得醒。然远古至宝,能开天破地的远古神器。六界之中,觊觎的人实非少数,只是苦于找不到唤醒之法。
后来,不知是哪位神尊找到了唤醒之法——以至纯至邪的阴阳血液注之,让其重新认主便可破封。
当时,六界早已成型,天魔两界虽从无往来,但也不乏那离心叛界者。曾有不少觊觎神器的仙魔联手,以自身血液注之。可神器毫无反应。”
遇宁忍不住插了一句嘴:“看来那位神尊的法子,不靠谱啊。”
司命摇了摇头:“那位神尊的唤醒之法并没有错,只是,这至纯至邪的阴阳血液须得出自一人身上。”
遇宁脸色登时一变。
司命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你已知道我的真身是补天灵石,蕴含的灵力是六界之中至纯至净的。而祝疴……他是魔界至尊,灵力至阴至邪。知晓了他的身份后,他的目的是什么已十分了然。
若开天斧真的认他为主,那六界定然有一场不可估量的浩劫。我不能成为这场浩劫的凶手,亦不能眼看着六界生灵涂炭,所以……”
司命握紧了遇宁的手:“我不为自己争辩,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因为我的确对你动过杀心。”
遇宁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不敢看她的女人,神思不合时宜的回到了她做乞丐时的日子。
那时,她整日所求的不过是个温饱。可是,太难了。不论是遇到那个乞丐爹之前,还是遇到乞丐爹之后,日子都是艰难的。
可她从没有做过偏激的坏事,没有残害过一条生命。即便被胖子李打得不成人样,她也从来没有出手报复过胖子李。
即便,她可以去偷点毒药,下在胖子李的笼屉里。毒死一两个客人,搞臭胖子李的买卖。甚至间接搞死胖子李——这对偷包子偷惯了的她来说,并非难事。
她没有,连这个念头都没有。她只是一如既往地去偷包子。运气好,一天就能吃个饱饭;运气不好,一天就要饿着肚子,同时身上还要挂着青紫伤痕。
所以,她的善良都是因为心口的灵石,这个女人——她的娘亲的缘故么?
“那,为什么没有杀掉我?为什么最终还是把我生了下来?”她问。
“因为,你会动了。”说到这,司命抬起了头,瞧着遇宁,嘴角的笑,温柔极了,“你在肚子里用你的小脚踢我,调皮,有力。我就,我就舍不得了。”
遇宁看着她,不说话了。
司命与遇宁对视,也沉默了。
最终还是司命先打破了这沉默,她伸手摸上遇宁的脸颊,遇宁没有躲开:“你没有错,错的是我。给了你这样的身份。你若生在凡人家,定会是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儿。”
遇宁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没忍住,反问道:“后悔吗?生下我,让你丢了性命。”
司命摇头,眼眸里透着骄傲,嘴角笑容更加温柔:“不后悔。同你生活的那段日子,还有在你身体里的每一天,我都特别开心,特别满足。”
“可是,可是祝苛还是取走了我的血,你白白丢了性命,”遇宁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手,“你不该生下我的,娘。”
被蹭的手僵了一瞬,随即又变得柔软:“没关系,娘相信,你能阻止祝苛,阻止六界浩劫。”
遇宁自嘲一笑:“我都已经死了,还怎么阻止……”她还没说完话,神色登时大变。
女子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
“怎,怎么回事?你的身体怎么……”
“这本便是我化为灵石前在你体内留下的一缕残识,现在这缕残识耗尽了,我的时间也到了。”
遇宁瞧着她的身体愈发透明,说话都有些结巴:“可,可是我也死了,我们俩死后应该在同一个地方,我去冥界就能找到你吗?”
司命摇了摇头:“你不会去冥界的。”抬手拨了拨遇宁鬓边的碎发,眼眶泛着红,嘴角带着笑,“我的儿啊,生得真美,像我……”
一缕残识彻底消散,这块补天灵石也彻底消失,六界内外,再无踪迹。
*****************************
九重天,司命府邸。
熟悉的香气唤醒了躺在榻上的人。睫毛翕动,一双澄净透亮的眸子缓缓睁开。许是做了一个揪心的梦,人儿的眼眶泛着明显的水光,鬓角染上水渍。
起身,下榻。雕花门打开时,发出“吱哟”的声音。
“星……星君?”
细细软软的声音,娇娇小小的人,站在不远处唤她。
“绿怡。”
这声唤与前些日子僵硬的唤不同。
被唤作绿怡的小仙侍,忙不迭地跑上前:“星君,您是回来了吗?不是您留下的那块石头吧?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可担心死我了。”
揉了揉小仙侍的头,司命笑道:“嗯,去了趟凡间。”
“啊?”小仙侍大惊失色,“您,您怎能擅自下界,万一,万一被天帝发现,您会受罚的。”
司命不以为意:“没事,命簿上没有我的气运,不会有人知道的。”
她在心里补了一句:除了天后。
但天后是不会去天帝面前揭发她的。毕竟,她这次历劫,还是拜她所赐。
司命抬脚正欲走,小仙侍刚装回肚子里的心又提了起来,忙问:“您这又要去哪里?”
她无奈:“我去看看师父。”
小仙侍的心再度落回肚子里。
落神司。供奉身归混沌的神仙牌位之地。
每位仙倌的府邸都有,只是统一命名:落神司。历任在其位上陨落的仙倌,牌位都会奉在其中。每位仙倌陨落后,牌位上都不会写他的名讳,只是写上官称。
司命府的落神司,仅供奉了一个牌位。便是她的师父——前任司命。
取了极好的流波香点燃,不消片刻,莲花香炉里升起袅袅香烟,浓郁的香气溢满整间屋子。
“记得,您很喜欢流波香的香味。”
她盯着那块牌位,淡淡一笑,“您一直没给我取名字,但是,凡间的乞丐爹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唤作遇宁。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只可惜,没来得及告诉您。不过,您在我身体里的那段日子,肯定是知道的,对吧。”
她眸色黯了几分,又强打精神:“我会常来看您的,给您带您喜欢的流波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