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春公馆背靠远冬湖景区,但公馆入口早在十公里外就跟游客通道做了分流,一道不起眼的黑色栅栏隔绝了凡人的“污浊气息”,圈出上流社会的大隐之地。
黑色栅栏旁边有个单向可视的保安亭,没有“通行证”,路人连保安的脸都看不着。
车牌没识别出来,变异葡萄“叭叭”叫嚣两声,
保安亭的门打开,一个制服挺括、身材魁梧的保卫员弯腰候在车窗前,司机降下车窗,递过去一张戳着章的证件。那人仔细确认好后双手递还,连声道:“抱歉抱歉,久等久等。”
他一边弯着腰道歉,一边遥控栅栏打开。
司机熟视无睹,刚要升起车窗过去,沈言之忽然降下他这边的车窗,平视对方道:“谢谢。”
他说完,眉间不易察觉地微蹙几下,手指下意识想按上心口,但最终忍住了。
保安似乎愣了一下,立刻回道:“您客气了!”
车窗合上,跑车排着气开出五公里,停在湖畔的杨柳树下,宗芊派来的车等在那。司机下车打开两边车门,领着沈言之跟傅来上了沈家的车,自己折回去把“伤风败俗”的变异葡萄开走。
黑色卡宴跟骚紫色超跑背道而驰,带着平稳庄重的气质滑进公馆大门。
豪宅门口的花四季不衰,在初冬时节依旧姹紫嫣红。傅来盯着窗外,拇指在自己几个指关节上来回按了按,心里可惜这花难借。
他还在打着主人家花的主意,那边宗芊派来的司机态度恭敬地对沈言之说:“少——小沈总,夫人给你准备了两个礼盒,小的那个是珠宝,麻烦让傅少爷当众送给她。大的那个是字画,你带给沈董。”
“其他长辈的不准备?”沈言之伸手在座位旁边的两个礼盒上扒拉几下,粗声粗气地开口。
司机情绪平稳,眉尖也没动一下,“小沈总说笑了,哪有什么长辈?都是些携礼拜访的客人罢了。您是回家,只对有必要的人付诸行动,其他人语言上照顾照顾就好。”
“噢。”沈言之动动脑筋,没找到什么茬,气焰消下来,把小的那个礼盒扔给傅来,“拿好。”
明明两人就隔着半臂距离,伸个手就递过来了,那姓沈的非要用扔的。傅来心头火起,伸手将快落到腿上的礼盒截下来,捏在手里。
司机通过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淡淡道:“小沈总头发太乱了,座位中间有个卡扣,打开是个化妆箱,里面有小瓶发胶和梳子,劳烦傅少爷替小沈总整理下仪容。”
傅来揣着手没动,摆出一副就是疼死在这,也不会伸手给狗梳毛的厌世脸。
不管是真实的沈言之,还是现在的小沈总,都不是会开口求人的性格。他自己打开化妆箱,从一众瓶瓶罐罐中辨认出发胶,举起来对着头发胡乱喷几下,然后认认真真、一丝不苟,一梳子一梳子往下梳。
傅来一直没往沈言之那看,但在他低头收梳子时,余光还是不可避免地瞥到了。傅来吸一口气,然后长长叹出来,无力又无奈地扭过头,幽幽道:“待会宗夫人问起来,您就说自己突然想体验舔犊情深的感觉,又不好劳她大驾,并且严正声明这一举动跟我无关。”
“?”沈言之顶着宇宙级油头一脸疑惑。
司机透过后视镜又看了一眼,四平八稳地开口,“小沈总,傅少爷说您头发像被牛舔过。”
“……”
沈言之把化妆箱里的小梳妆镜拿出来,对着自己脑门照了照,感觉有点反光,他伸手扒拉两下,把眼神转向傅来。
傅来高贵冷艳地抱臂坐在一旁,眼神拽上天,“别看我,牛舔头狗都不碰。”
车开过前花园,在正门口停下。傅来没等司机来开车门,自己掐着小礼盒,长腿迈几步,到门口等着。
室内传来悠扬的琴声,宴会还没正式开始,觥筹交错的气氛已经随着人群的聚集唠起来了。甜品、红酒和餐具摆在装饰精美的小推车上,流连于男人女人的指尖。
“假面舞会。”沈言之带着匾长的礼盒,站到傅来身边,跟他一起观察室内的流动画卷。
傅来侧过脸看他,精美牛舔头上盖了个黑色鸭舌帽,应该是从司机头上扒下来的。
沈言之目光扫过三三两两谈笑风生的华服男女,表情藏在帽檐下,抬脚有些犯怯,他喃喃道:“真人皮、假面孔,暗流涌动。”
遮住牛舔头又是一条好汉,沈言之深吸一口气,率先走进大门。
傅来对着他的背影挑挑眉,跟着进去。
———
两个身高腿长的人进门,穿过入户小厅,并肩迈入宴客厅,就如同两只白鹤翩翩走进鸡窝。群鸡脚跟碰地,“咯咯哒”着就围上来。
一只四眼雄鸡凭借先天地理位置优势,率先站到白鹤跟前,举着红酒杯祝贺道:“哎呀,大侄子喜结良缘,我这当伯伯的还是从别人嘴里知道。阿言呐,伯伯一杯红酒,祝你新婚快乐。”
机器小推车比不得人心七窍玲珑,被谁在屁股上推了一把,才带着给新人的红酒姗姗来迟。
沈言之看着已经放到眼皮子底下的红酒杯,不太熟练地摆出桀骜不驯的表情,但一时加载不出配套的语言系统,只好就这么昂着脑袋尬在原地。
傅来名利场混惯了,遇到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几乎成了本能反应。
应对程序被触发,之前那点小龃龉被抛之脑后,他带着无可挑剔的笑容打趣道:“伯伯,祝贺新婚都是用红包,哪有用红酒的?”
沈骁国这才看向他,半响笑了笑,“等办酒席,红包自然少不了。小傅少爷家道中落,心急我们理解,但心急摆到明面上,就有点难看了,我建议还是先往后藏藏。”
这话正好触发了沈言之卡死的语言系统,于是他收回抬出去的下巴,带着困惑认认真真问:“您明面上长得就难看,为什么不把脸往后藏藏?”
脑子被灌入奇怪画面,傅来没忍住勾起嘴角。
沈骁国也不气,只是笑眯眯道:“难看吗?别人都说你父亲长得和我很像。”
“还好别人都说阿言像我啊。”一个身着藏青色衬衫领长裙的女士带着笑容穿过人群,款步走来。
她站到三人中间,端过小推车上的红酒,给自己倒了一点,又在沈骁国的酒杯壁上碰了一下,笑盈盈地说:“玩笑话,您别介意。小辈们第一次一起见这么多长辈,亲伯父怎么堵在门口吓唬他们?”
沈骁国盯着她喝下这口酒,朗声道:“怎么叫吓唬,我这不是上赶着敬酒巴结来了?”
宗芊笑意不减,“哪有长辈先敬小辈的?您这话说得像是我教子无方了。”
她偏头看向两个小辈,语气忽然严厉了些,“阿言,等宴席正式开始,记得带小傅第一个给大伯敬酒赔罪。如果还有别的长辈需要赔罪,也要依次敬完,我跟你父亲的酒往后稍就是了。”
沈言之记着宗芊的嘱咐,只点头说是。
傅来也一副受气媳妇摸样,低着头附和,嘴角一扬。
沈家有几个亲戚迈步往这边走了几步,看嘴型想过来打打圆场。宗芊眼神落在傅来的手上,抢先开口,“小傅呀,你俩回家怎么还带东西了?”
傅来立即双手递过去,张口就来,“只是一点小礼物,不知道合不合您心意,希望……”
他顿了顿,看见宗芊微变的眼神,轻笑一声接着说:“希望妈不要嫌弃。”
他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心却不受控制地一沉:形势所迫,因为纠结称呼惹事,未免太幼稚,只是希望另一世界他善良温婉的母亲切莫怪罪。
宗芊惊讶地捂了捂嘴,接过礼盒,带着满眼惊喜问:“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对身边各位亲戚说:“第一次收到儿婿的礼物,我都有点失态了。”
这演技真真是影后级别的,傅来跟沈言之各自在心中赞叹不已、自愧弗如。
“当然可以。”傅来满口答应。
毕竟他也还没打开过呢,礼物是宗芊自己准备的,看她行事风格,应该不会当众给自己下套。
宗芊笑着打开礼盒,看了眼里面的东西,然后像是呆住了,愣在原地。
傅来这个角度看不见礼盒里面的东西,心道不好。
沈言之倒是能看见,但就一颗吊坠,不知道宗芊为什么这个反应。
宗佳离得近,先一步惊呼出口,“天呐姐,这不是前段时间你特别想拍但是没拍下来的凤凰泪吗?!”
有钱人家的家宴宴的也都是有钱人,那次拍卖会在场不少人都在场。
有个反应快的小辈立刻说:“果然上天总是站在婶婶这边的,只要是婶婶喜欢、想要的东西都会回到手上。”
宗芊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抹了下眼角泪,“当时得知凤凰泪被拍走,我可是难受得半宿没睡着呢,没想到竟然是你定了,我们阿言真是好福气。”
傅来挑挑眉,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还是先打着配合,“您喜欢我就放心了。”
人群里有人调笑道:“半个亿的见面礼,我们原当是傅家没落,投靠沈家,原来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傅沈两家珠璧联合啊!姐,你的眼光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半、半、半个亿?他们刚刚在车上就在把半个亿扔来扔去??!!
沈言之嘴角抽动,傅来摸了把额头。
宗芊对着自己弟弟宗元的方向抿唇笑了笑,“他俩情投意合,收购傅氏也是两个小辈基于感情商量着来的,我们当家长的也是希望孩子好。只是没想到这孩子……”
她无奈又宠溺道:“小孩子不识数,出手未免阔绰了些。半个亿是不算什么,但虚礼都是对外的,我们做长辈的只盼着你们幸福,别的不在意。”
话都让宗芊一个人说了,傅来只得顺着杆走,“难得的礼物当然要给送命定的亲缘,礼物重要的是心意嘛,见您喜欢我就高兴。”
“喜欢!你跟阿言一起来,带什么我都喜欢。”宗芊一点也不像之前电话里的冷漠教条,伪造出来的情绪如同真的一般摊开在众人面前。
她小心收好礼盒,看了眼时间,在重新响起的钢琴声中对围着的三十来号人说:“这次是家宴,大家吃好喝好,照顾不周的地方多担待啊。”
说完又对傅沈二人招招手,“先去看看你爸,陪他说会儿话,待会出来记得给伯伯敬酒。”
沈骁国眼神落在礼盒上,似乎在思索什么,听到宗芊说这话,才回过神,摆手道:“小妹就别拿我开涮了,他们难得回来,多陪陪阿民吧。”
他说完,端着空的红酒杯一步步往里走,这次机器小推车反应很及时,跟着他一起往宴客厅中间滑去。
人群三三两两隔着一截距离跟两位新人草草打了个招呼,散往大厅各方位,不一会儿,门口的位置只剩了母子三人。
宗芊的表情一点点冷下来,她背对人群站在傅沈二人面前,先抬手掀了下沈言之的帽子,只掀了一点就放下来,冷声道:“看完你爸去四楼自己房间洗个头,头发吹干了再下来。这次回去后把头发染回黑色。”
沈言之很想同意,但自觉他不应该是这么乖的性格,于是硬邦邦地昂起头,“我不!”
宗芊深深看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算了,我不想变成碎嘴老妈子。”
她淡淡道:“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不会再开口。等我忙完回公司,如果看见你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会直接把你绑起来剃成光头。我宁愿别人以为我儿子刚放出来,也不想看你顶着这种头发开董事会。”
天呐,董事会一帮老头子,自己顶着粉毛坐主位。
沈言之代入一下已经开始脚趾扣地了,于是他假意勉强道:“知道了,我回去染。”
宗芊点点头,没说什么,甚至没跟傅来讲一讲凤凰泪的事,直接转身走了。
门口只剩两位“异乡来客”,隔绝人群之外,站在自然光能透过艺术顶窗照射的地方。
傅来看着宗芊重新带着笑容走入人群,觥筹交错、酒香四溢,人类五官倒映在杯壁上,扭曲怪异。
他忽然低声重复了沈言之的话,“真人皮、假面孔,暗流涌动。”
见沈言之看过来,他冷笑一声,“你们沈家的路可真难走啊。”
沈言之:QAQ,我不造哇,我也是第一次走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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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