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在这个时候“唰”一下亮了,卢潜才发现书桌边还坐着一个女子,正是她点亮了油灯。
点灯的女子缓缓转过头来,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说不出的温暖柔和。
可是卢潜却如同见了鬼魅一般,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姚蕊知!
她怎么进来的?
再看床边的女子,卢潜想起来了,她不正是姚蕊知那个花大价钱雇来的女护卫嘛。
这女护卫身材不怎么样,可那身功夫是实打实的,她是一人同时挑落姚释安排的数个衙役才被录用的。
姚蕊知看向卢潜,眸色沉静,面上无甚表情。但是卢潜还是心理发虚,他做的那些事,怕是已经被发现了,否则这两人怎会突然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他绞尽脑汁地编排说辞,但是没想到他接下来面对的却并不是质问。
但见姚蕊知一个抬眸,那帘围之后又走出一个人来——一个男人,那是他噩梦的开始。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加诸在姚蕊知身上的屈辱,会变本加厉地还到他自己身上。
而那两个女人,就面无表情地在边上观看。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奉祖卖力的邀功,卢潜涕泪交流的眼神恳求,如她预想的一般无二。
姚蕊知原本以为看到这些,会有复仇的快感。可当这不堪的一幕真的在她眼前上演,却又只觉得恶心。
罢了,她示意雨儿可以结束了。
卢潜就见地上那道倩影忽地一抬手,他背上就是一热。随即一个东西“哐”的一声掉落在他的脸旁——奉祖眼睛微张,以一个诡异的笑容呈现在他的眼前。
卢潜心神巨震,本能地想大喊,可是被点了穴道的他发不出半点声音来。他想就此晕过去,但是他不敢,他怕下一个落地的人头就是他的。
可以想象那泼在他背上的也绝不是什么热水,那液体浸染在皮肤上的感觉让他毛骨悚然。可是他动弹不得,不得不感受下去。
卢潜努力地转动眼球,也只能看到打在地上的两道人影。
明明是两道很窈窕的身影,却在他眼中扭曲成了两只长着角的魔鬼,她们根本就不是人!
“现在……咱们聊聊?”
魔鬼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了,可那轻柔的语调在卢潜听来犹如夺魂鬼啸。
卢潜表示同意,他不知道除了同意之外他还能做些什么,他有反抗魔鬼的能力吗?
好像并没有。
卢潜想点头表示自己同意,但是他动不了,只能努力地眨眨眼,期待魔鬼能够读懂他的眼神。
他在说他真的很乖,真的很听话,绝对没有半点忤逆的意思,魔鬼可千万不要误解他啊。
“别喊。”
另一个魔鬼声音平定,不带丝毫感情。
卢潜用眼神努力表示配合。
就见那魔鬼简单地抬了抬手,那仿佛绑在他身上的无形绳索顿时松开了,他终于可以动了。
他稍微爬起来一点,便瞥见了那满床的血色,急忙错开眼睛不敢看下去,乖巧地看着床边的两人。
他不敢喊不敢叫,瑟缩在床角,甚至不敢撇开奉祖那颗诡异的头颅,怕它滚下去惹怒了魔鬼。
对于卢潜的反应,姚蕊知很是满意,“说吧,你都干了什么?”
卢潜知道姚蕊知指的是什么,可一想到那些事,他绝望了,觉得自己真的没有活路了。
自己当初是有多想不开,非要在太岁头上动土。老爷子有是有多有眼无珠,给他定这么一个要命的婚事。
“不要骗我。”
姚蕊知的眼神在奉祖身上一落,便彻底掐灭了卢潜刚萌生的试探心思。
再对上雨儿搭在腰间剑柄上的手,卢潜咬牙将当初的事和盘托出,这时候他是真的不敢去试探魔鬼的耐心。
面对姚蕊知提出的所有要求,他都一口答应,甚至远超他能力范围的财力支撑都没敢质疑一句。
直到送走这两个人后,卢潜摸着自己的脖子都犹如在作梦。
他找来总喜欢管着他的松塔,让他处理这满屋子的狼藉。自己则飞也似地逃离了这间屋子,自此再也不敢踏进这里半步。
卢潜没有看到的是,姚蕊知走的时候脸色也不比他好。
有些猜想她不愿去证实,但是真相总是防无可防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卢潜的这话倒是与松塔之前告诉夏厘的对得上,看来松塔处理的尸首便是这个奉祖了,就是不知他是怎么死的?
若是需要倒是可以把松塔叫来,毕竟后续处理是他经的手,要打破卢潜的谎言并不难。
只是以姚蕊知的严谨,估计没有他出场的必要,夏厘决定先看一下再说。
姚夫人一听这话,立时傻眼,“怎么会……”
既然找不到人,那指认姚瑞元的事就只能无疾而终了。
姚蕊知眼神迷离地看着雨儿为她抱不平,对这个结果也只是一笑置之。
“你们怎么找到他的,是在西城别院吗,筹建山寨也是在那里?”
姚释想了想,姚蕊知做这些事想要避开他,只能是住在外面的那段时间。
那里除了一个粗使婆子,就只有跟她合谋的雨儿了,想那婆子定然不是自家闺女的对手。不论这丫头心思什么样,但不得不承认她确实还是蛮聪明的。
驰道不合时宜地戳了戳夏厘,示意他看姚瑞元,“再聊下去,那小子可就没救了。”
虽然夏厘的药丸有一定的作用,但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铃兰的毒性本不是特别强,可姚蕊知的蜜饯是往激发毒性方面调的,夏厘这药也只是暂时压制,并不能真正解毒。
夏厘看了看驰道,“你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阳光也离开了破旧的窗棂,很慢,却没有一丝留恋。
颤抖的双手,终是没能抓住这最后一缕阳光。
时值盛夏,狭小的房间闷热难忍,可手的主人似乎寒冷得异常。
他瑟缩在墙角,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
“姚叔。”
夏厘将食盒放下。短短三天时间,姚释一夜白头,苍老了不止十岁。
“你来了。”
姚释的声音嘶哑,他双眼无神地看着那扇被阳光抛弃的窗口,问,“都送走了?”
夏厘摇了摇头,“明天送他们上山,我来告诉你一声。”
“辛苦了。”
姚释没有看一眼夏厘带来的饭菜,目光一直锁在那缕越来越远的阳光上,他的灵魂仿佛也随着那缕阳光在慢慢离开。
与姚夫人相比,姚释的反应还算是平静的,不吵不闹的。至于内心是否真的平静就不得而知了。
他姚释蝇营狗苟一辈子,最终还是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闺女死在了出嫁的路上,儿子回来也没熬过当晚。
辖区内盗匪猖獗,百姓怨声载道。
他真不算个贪官,为官十多年,一应家具都还是上任时留下来的。他想不通,为什么为变成这样?
“儿子怕我,闺女恨我,百姓怨我,我真的是个坏人吗?”
姚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惨然道,“我真的是个坏人吧……”
“你不算坏人,只是真的不适合当官。”
夏厘看着他,目光沉静,对姚释现在这样,并没有多少怜悯和触动,在他看来这是姚释应得的。
“就是无能吧。”
姚释十分苍凉地笑了笑,“不但无能,还自以为是……结果连给自己儿女收尸都做不到……还做官呢,连人都做不好啊我……”
三日前。
姚蕊知的婚礼当天,新县令上任,直接在婚礼现场将姚释逮捕下狱。
那时候姚蕊知已然没了气息,雨儿割取她的一缕头发后突围逃走。姚瑞元和姚夫人被带回了县衙,姚瑞元是当晚走的。
空降而来的新县令以需剿匪为由,直接带来了一个五百人的队伍,现场雷厉风行地逮捕了所有人,在逐一审理后才放走无关人员。
鉴于姚释夫妻均已入狱,夏厘便帮着料理了姚蕊知和姚瑞元的后事。
这两个人一个犯事,一个夭折,夏厘也只能将两人简单地葬在姚释早先买好的墓地里——据说可以护佑后人的风水宝地。
就不知还有没有后人需要他俩保佑了……
姚释问,“案子都厘清了,卢潜的证据也找到了?我看他被下了死牢,卢千山也抓进来了。”
夏厘点点头,“差不多了。”
姚释猜测,“蕊知留的证据?”
夏厘点头,“嗯。”
姚释浑浊的眼睛看向夏厘,“你交给他的。”
夏厘再次点头,“对。”
姚释沉吟良久,终是问道,“她跟新县令有联系吗?”
新县令能来得这么及时,短短的三天时间能找到那么多关键证据,没有内应是不可能的。
放眼整个姚枝县都在蕊知的算计之内,这个卡点来的新县令难保不是……
可是这个问题,夏厘却摇了摇头,“不是。”
他提交罪证,只是因为让怪兽归笼是姚蕊知的遗愿。
她会留下这些证据便是希望这些人能够伏法,即便执法的人有所不同,但罪恶落网也算是一种完成吧。
姚释自嘲着,“罢了,我的脑子跟不上你们这些聪明人。”
说来,他到现在都还想不出姚蕊知会把这些东西藏在哪里,“她把这些东西藏在哪儿了……她的那些铃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