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日思 第1章 楔子

1、楔子

落英缤纷，芳菲三月。卫舒坐在窗边看花。

小丫鬟英珠儿端着小茶盘，托着一盏清茶，看见这一幕，总觉得她的大小姐比花儿还要好看。

她回到房里跟其他人说的时候，其他人也是一脸的骄傲和赞同。

老爷是探花，皇帝都夸他不输卫玠，簪花戴红骑着马在御街上走一遭儿，观者如堵，牵马的官差都怕真又硬生生把探花郎看杀了。

夫人的容貌也不差，只是不如老爷出色。大小姐偏生得更好，将老爷和夫人的优点都集中在一起了，小时候养在老夫人身边还看不大出来，现下渐渐长开了，就是一个玉美人儿。

卫舒叹了一口气。花儿都要开尽了，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吃到桃儿呢。

大丫鬟水怀珠见她叹气，忙过来问道：“姑娘怎么了？”

卫舒抬了一下丹凤眼，柳眉微蹙，问道：“早起让紫珠她们去摘新鲜的桃花，都摘好了？”

水怀珠笑道：“已经给林大娘收拾去了。大娘问姑娘是做桃花糕吃，还是做桃花酒呢。”

卫舒眼睛一亮，翠眉微扬，喜出望外道：“大娘会酿酒？”

水怀珠道：“是呢，她娘家那边是做酒的，所以也有这个手艺。”

卫舒点头笑道：“既如此，且不做糕罢，让大娘做两坛子酒，等熟了我请爹爹一起喝。”

水怀珠答应了，打发一个门前听使唤传话的婆子去了厨房，就劝卫舒道：“姑娘如今也大好了，也起来到园子里逛逛去吧，成天闷在屋里不好。看早起吃了一盏红枣糯米粥，这会儿还汪在心里。”

卫舒本懒待动弹，听这话也有道理，自己也觉着恹恹的，便命要换衣裳。怀珠笑道：“今儿天气尚好，这会儿也不冷，姑娘这身也还暖和。”

卫舒瞅了她一眼，还是要了一件藕荷色万字锁边绣翠叶粉莲花的比甲穿了，才施施然地往花园里去了。

园中种的除了结果的桃树，也有了数株观赏的碧桃，与三株垂柳一并栽在池塘边上。小池塘一汪碧水，养着半池莲藕，数头锦鲤在水中若隐若现，正在争食飘在水面的水草。

卫舒背着手缓缓在石径上行走，或看看桃花，或看看垂柳，站在池边看了看鱼儿，甚是惬意，忍不住叹道：“镇日家情思睡昏昏，今起方知辜负三春，牵衣杨柳虽依旧，映日桃花不再繁。”

她因冬天受了一场风寒，病得沉重又缠绵，此时才出了房门，却发现人间换了天地。她虽满心感叹，也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虽有感春之意，并无伤春自怀之心。

卫舒在院子里也不过走了一刻钟，也就回房去了。往来家人虽不敢上前惊扰，也看在眼中，早有人往上房去禀告卫夫人王氏去了。

王氏听得长女已经大好了，能往院子里去走走了，心里也是安慰，吩咐道：“大小姐要什么，别拘着她，叫怀珠她们奉承着些。”

王嬷嬷笑道：“她们哪里舍得？我听林嫂子说，大小姐早起想吃桃花糕，紫珠带人去摘了一篮子呢！姑娘那一掐儿腰，哪里能吃这么些？所以林嫂子估摸着做了些，等老爷回来了再送些过来。剩下的花儿，姑娘让她做了桃花酒，等熟了还要请老爷吃呢！”

王氏听了满脸是笑：“这孩子，不枉她爹爹爱重，有什么都记着她爹爹。”

王嬷嬷忙道：“瞧您这话，难道姑娘就不爱重您了？您瞧瞧身上的针线，哪样不是姑娘孝敬的？”

王氏拿手里新绣桃花手帕捂着嘴笑着，一边指着她，说道：“不过是打小儿你看了几日，你就把她捧在手心上，如今我说话不提防，夸得不够，你也不平起来了。”

王嬷嬷笑道：“是哩，都是老爷和太太日日挂在嘴边夸，一日夸得不够，老奴就听着不足起来了。”

王氏笑了一场，打发王嬷嬷拿些外头新送来的布料去给卫舒挑。

王嬷嬷来时，卫舒正在房里看书，紫珠守在门口，一眼瞥见，忙向她摇手儿。王嬷嬷会意，回身便往耳房里来，水怀珠正坐着做一双大红鹦鹉摘桃的鞋面，见她进来，忙站起身来。

王嬷嬷就在她旁边位子坐下，水怀珠端过茶来，笑道：“这是姑娘用的茶，嬷嬷尝尝。”

王嬷嬷尝了一口，笑道：“姑娘脾胃弱些，这茶清淡，还吃得。我积年的老人家了，倒嫌它没味儿。”

说着让小丫头子把抱着的布料摆了上来，王嬷嬷指着说道：“太太让姑娘瞧瞧这料子，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就赏给你们做件新衣裳。姑娘大好了，太太很欢喜，让你们都沾沾喜气。”

水怀珠答应了，又笑道：“我们又沾了姑娘的光。”

王嬷嬷道：“你们好生伺候姑娘，太太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因又拿起那针线细细看了一回，见做得十分精巧，很费了一番功夫，不由得夸道：“好鲜亮活计！”

水怀珠笑道：“姑娘嫌市面卖的绣样匠气，太死板，特特画的新鲜样子。您瞧这针脚，一层一层藏起来，这鸟儿眼珠子像是会看人一样。”

王嬷嬷赞道：“我听说那积年的苏州刺绣师傅才会这样的针法，号称天下第一，你这个纵不如，也不差什么了。怪道姑娘前儿给太太送的手帕那样精巧，原来也是这样的针法。”

水怀珠道：“可不是！姑娘就是得了老爷送的一柄苏绣扇子，自己琢磨着就画出来了。可是她说的，什么一理通，百理明。您听听这话，我们倒是也见着了，也没见我们能通了。”

王嬷嬷笑了起来，点了她一下：“你这猴儿，别叫姑娘听见，又骂你愚笨。”

水怀珠一笑罢了，又叫要拿点心给嬷嬷吃。王嬷嬷笑道：“我去罢，姑娘一看书就忘了时辰，你回头替我问安，我回去伺候太太了。”

水怀珠忙送了王嬷嬷出去，直送出了院门才回来。

英珠坐在花树下穿珠子，水怀珠就叫她：“姑娘叫茶了就来喊我。”

英珠知道卫舒要茶就是读完书了，忙答应了，收拾好了便来找紫珠。

紫珠见她来了，悄声问是何事，英珠细声细气说：“怀珠姐姐让我来，姑娘叫茶了就喊她。”

紫珠看看日头，笑着摆摆手，示意还早着呢，英珠明白，便端着小笸箩坐在门槛上继续穿珠子。紫珠在旁看得有趣，一边用手指着，英珠便依她的去穿。

不觉穿了半日，忽听卫舒叫茶，紫珠忙答应了，就进去奉茶，英珠忙拿起东西就往后头去喊怀珠。

卫舒喝着茶，紫珠正给她揉着肩颈酸处，水怀珠带着英珠笑盈盈地抱着布料上来给她看：“姑娘大好了，太太很高兴，这些料子给姑娘做几件新衣裳。”

卫舒闻言便看了一回，总觉得不是颜色不够鲜亮，就是花样不太雅致，便摇了摇头道：“我且不做了，病了一场，还穿不得春衫，眼瞅着能穿到五月去了，何必浪费？一总等夏季份例上来再做吧。你们拿去各人分一分，回头谢太太就是了。”

水怀珠笑道：“又破费姑娘赏衣裳。”说着给卫舒福了一福，带着英珠下去了。卫舒呷了一口茶，吩咐紫珠道：“午饭做的什么？我随便吃点。你让人去上房问问，爹爹晚间可有饭局？若是回来用晚膳，我去和爹娘一道吃。”

紫珠忙答应了，服侍卫舒喝了茶，扶她到房里，才出来叫了个媳妇子去上房传话。不一时那媳妇子就回来说道：“老爷今晚没有饭局，太太让姑娘只管去，就是要穿严实点，别又冒了风。王嬷嬷吩咐了小厨房做两道姑娘喜欢吃的菜。”

紫珠笑道：“那敢情好。”回头对卫舒说了，见无事，才吩咐小丫鬟们伺候着，她往耳房去跟怀珠等一道分料子去了。

卫舒看着英珠站在台阶上，叫几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子，去捉那躺在牡丹花树下的虎斑猫儿：“林大娘说厨房放腊肉的屋子怕是进了老鼠，快把猫儿抱去。”

卫舒笑道：“这猫儿每日喂鱼饭，哪里还记得捉老鼠？你让林大娘饿它一两天再说。”

英珠听了，忙跟小丫头子们说了。卫舒见那猫儿有些脾气，在怀里乱蹬，奈何几个人一个扣住身躯，两个抓住脚，挣扎不开，甚觉小丫头们可爱，便叫英珠进来在斗柜里抓了几十钱出来，打发她们下去了。

英珠掩了柜子，向卫舒笑道：“姑娘午饭吃什么？我这就去拿来。”

卫舒道：“你去看着有什么给我拿什么。原说好了午饭对付两口就是了。有肉要一道，有菜也要一道，别的就随意。清粥小菜我实在是腻了。”

英珠笑着答应了，出来往厨房去了。

卫舒望望门外灿烂的春光，踌躇了半晌，才缓缓起身，走到穿衣镜前，默默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只见镜中人凤目含情，柳眉藏春，唇如榴花，腮若凝脂，鸦鬓堆云，纤腰削肩。虽有不足之弱，早有国色之姿。只是年纪尚小，病后形容仍未大好。

卫舒看了一回，心中叹息，这般病弱，恐怕日后有损寿元。越发对镜细看，镜中人顾盼之间一种妩媚挥之不去，唇如下弦之月，若含半笑，宜喜宜嗔。一举首则长眉入鬓，一抿唇则靥生两颊，实有画中仙且不及之风流。卫舒看一回，叹一回，直至听得门外有人进来，才定定神，走了出来。

英珠端着饭菜进来，笑道：“厨房里有好几样菜，只是有些油腻，我瞧着有一道鸡汤还好，揭的清汤，就要了一盅。烟笋腊肉我特意挑了瘦些的，姑娘吃一点解解馋。外头有人送来的新鲜野菜，焯了水用油盐拌了，也挺清爽的，姑娘吃个野趣儿罢。桃花糕做了些，姑娘尝尝对不对味儿，哪里不好再让她们重新做去。林大娘还叫了个嫂子帮我端着这些回来了。”

卫舒听了便点头道：“很好。你放下这些就去叫你姐姐们上来，你吃了饭来替她们。”

英珠笑着答应了，下去换了怀珠和紫珠进来，自用饭去了。

怀珠叫了一个大些的小丫头子上来：“红缨，你也来，学着些儿伺候，以后帮着些你英珠姐姐。”

那穿红衣裳的小丫头忙跑了进来，站在旁边，执着拂尘。怀珠铺好碗箸匙碟，再端了那粳米饭来，摆在卫舒跟前了。紫珠端水来给卫舒净手，怀珠又把菜都安排好，两人才站在卫舒身边伺候卫舒用膳。

卫舒吃饭细嚼慢咽，是王氏家传的保养之法。她毕竟是病后休养，厨房给的饭菜都不多，不过两刻钟，也就吃完了。红缨端过香茶来给卫舒漱口，外头伺候的婆子媳妇来收拾了残羹下去，怀珠与紫珠才下去用饭。英珠已吃过饭了，上来问卫舒要不要歇午。

卫舒摇摇头，道：“我才吃了饭，还是坐一会儿罢。等我好些了，饭后都要走一会儿再歇。”

英珠闻言，忙将茶盘放在里间小茶几上，点了一柱和气香，放下帘子，扶卫舒在美人榻上歪着。卫舒将家常搭在榻上的一条薄褥子搭在腿上，红缨过来给她轻轻地捶腿。

卫舒见她还算伶俐，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说话，红缨都一一回答了。和风徐徐，幽香细细，红缨虽有心巴结，奈何卫舒精神不佳，已是微微瞑目要睡着了。

红缨见状，不敢打扰，越发放轻了手脚。不一时，怀珠等上来，朝她笑着摇手儿，她才悄悄起身退了下去。

卫舒不过睡了两刻钟，怀珠便轻轻摇醒她，笑道：“姑娘别睡沉了，小心着凉。”

卫舒伸个懒腰，掩住一个哈欠，笑道：“我起来走走。”

紫珠忙扶她起来，英珠端过水来，服侍卫舒净脸洗手，怀珠又递过香茶，卫舒道：“我不喝茶，漱漱罢了。”

红缨闻言，忙端来痰盂，卫舒呷了一口茶，漱了漱，吐了；又呷了一口，漱了漱，仍吐了。放下茶盏，怀珠又递过一盏香露调的水，卫舒方接了一饮而尽。紫珠上来服侍她穿好了衣裳，才施施然往外面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