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莱努力平稳着自己打颤的呼吸,把房间里所有不通电也能亮的东西全都打开,给手机、电脑、充电宝全都充上电
——她得物理抵御克莱斯特四月一日的全城大停电。
有什么比一个将死之人出现在自己房间里还可怕的事吗?
她这是见鬼了啊!
今天晚上,江莱不允许房间里任何一个角落有鬼的容身之地!
做完这一切,江莱终于把提着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余晖沉入了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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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莱抱着被子翻阅着她不久之前得来的信息交易网站——网站需要邀请才能注册,而且受邀条件十分严苛,她现在只是游客状态。
网站看起来不像个正经东西,板块划分杂乱,各种语言冗杂,画面总是不受控制地随意跳转……说不定哪一天就“爆发病毒”让江莱的手机报废。
唯一的好处就是上面有很多灰色消息。
江莱半懂不懂地玩着这个网站,试图从铺天盖地的小道消息里找到一点有关那具“无名尸体”的端倪。
鬼使神差地,她点进了某个交易板块,边琢磨边浏览。
大多不是什么真善美的交易。
有的交易透明,有的交易匿名,还有的交易只透露出一串金额。
个、十、百、千……
八千万!
这是个什么保密订单?
江莱盯着那一串天文数字开始神游天外,订单的右上角有个黄色的点,意味着它还没有人接单……
一恍神,交易订单消失了。
网站又卡bug到了原始界面。
……
江莱想退出,整个手机却突然不受控制!
红色的火焰标识与白色的背景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画面正在红白之间疯狂闪进闪退,掉帧、跳转,砰砰乱跳。
无论江莱按下哪一个按键都无济于事!
手机卡在这里了,不受任何控制。
江莱陡然心生寒意,好像一个发疯的东西被封在里面,正透过屏幕窥视着自己,撞击着屏幕,呼之欲出。
一种不详的预感一闪而过,江莱瞥了一眼时间——
手机最上方的时间无限接近零点。
她的手心有些冒汗,嘴唇发干。
……
江莱一鼓作气把手机甩到一边,闭上了眼,选择这样捱过让她生理性恐惧的凌晨十二点。
黑暗中,指针停顿的声音有如死亡宣判一般,和胸腔闷闷的咚响一唱一和。
钝刀子割着江莱的每一寸神经。
她默默数着:
十一、十二、十三……
冷丝丝的凉气似乎在背上爬,攀着她的尾骨从脊柱向上,延展到每一根发梢。
恐惧在黑暗中疯长。
不行,这样不是自己吓自己?
江莱睁开眼,抹了一把额头上浮起的薄汗,深呼吸几个来回。
有什么好怕的,又没真的鬼……
等等,灯还亮着,难道说……
江莱点亮手机。
“啪——”
在江莱打开手机的一瞬间,克莱斯蒂所有的灯,全都灭了。
黑暗中,只有左右对称的两个台灯和江莱的手机发出的微弱白光相互呼应。
手机屏幕上摆着一个巨大的
——00:00。
江莱还没来得及反应,手机上的画面就倏地一转,一个未读提示流畅地从网站邮箱里跳出来,黑底红字,分外显眼:
四月一日,愚人节愉快。
江莱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昏睡过去。
早已恢复正常的手机平白无故地闪烁了两下。
黄色的亮点变成绿色。
“已成功接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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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斯蒂标准时间2024年4月2日6时整。
无人注意的高频率嗡鸣将整个城市唤醒,方圆千百里,无数个被白昼照亮的房间里,台灯、吊灯、彩灯······一簇簇灯光应声亮起。
克莱斯蒂的生活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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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莱在床上翻了个身,被窗外聒噪的鸟叫声扰得心神不宁。
窗帘密不透光,她侧躺在床上,雪白的床单映得她的脸也带上了一点苍凉的白色。
手机静静地躺在她的身边。
江莱小心地碰了它一下,屏幕亮起······
00:00
克莱斯蒂无聊而诡异的生活还在继续,但是江莱的手机时间却停在了四月一日的午夜十二点——愚人节结束的那一刻。
江莱像是浑身被人拆卸了又重新拼接起来一般打不起精神,她长吁一口气,随意抓了一把头发,从床上滑了下去。
动作机械地就着凉水把自己洗了一番,江莱心中一团乱麻,在狭小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在镜子和手机屏幕上来回转换。
江莱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
江莱不安地点开那个网站——
愚人节愉快。
······流氓网站。
“您好,克莱斯蒂万事通······”
“您好,哪有修手机的店?”
江莱换上一身当下最流行的克莱斯蒂最新款春季女装,一手拎个装手机的斜挎包一手抓了张地图走出了公寓。
克莱斯蒂算是个不小的城市,她逛了两个循环也没摸清楚它的路口位置。
以□□氓网站时不时跳转画面,江莱准备齐全地拿上了地图。
“百合路116号······”
江莱背着光分辨着地图上的东南西北,一边皱眉一边喃喃道。
万事通说这是距离克莱斯蒂大学最近的一家店。
江莱循着地图上的路线走在长着青苔的石板街上,周边的人声渐渐褪去,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清新了许多。
没过十分钟,江莱啃着还剩一半的面包,停在了一家看上去已经倒闭很久的店铺前。
江莱用地图挡住阳光,抬头扫了这家没有名字的店铺一眼。
原始又古朴的木板挂在门前,被风一吹,甚至发出快要散架的嘎吱声来,固定它的钉子已经被锈蚀得不成样子了。
蛛丝安安稳稳地趴在门框上,把手上的灰比她第一次进公寓吃的还要多。
江莱透过雾蒙蒙的玻璃向里看了一眼,空荡荡的。
万事通只说这是最近的一家店,没说这是最近且开着的一家店。
江莱塞下最后一口面包心道。
“咚咚咚”,身旁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江莱循声看去,隔着玻璃,一双狭长鬼魅的红眼睛对上了她的目光。
店铺开张了。
“好大的灰!”红眼睛的男人推开门不禁感叹道,“咳,见谅。”
江莱一闪身,灰尘重重地落到了她的脚边,空中荡起浮尘。
“······没关系。”江莱后退一步道。
“哈哈······”男人笑了两声,绅士一般伸手请江莱进屋。
十来见方的小屋中弥漫着一股雨后泥土的气息,说不上来难闻也实在算不上清新,江莱感觉自己走在阴天的雨林里,稍不小心就会一头栽在沼泽里。
“啪嗒”一声,男人打开灯,小屋登时被悬挂在正中央的一吊复古电灯照亮。
男人看到江莱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绕过橱柜走到灯光下,牵起嘴角微微笑笑,声音柔和但低沉:“抱歉小姐,祖上的产业,确实有些年代久远。”
江莱礼貌地回他一个微笑,摆了摆手。
亮度有限的灯光让江莱的注意力聚焦到了男人的身上,这时她才发现,面前地这个穿着过时格子西装的男人其实十分年轻,不但年轻,而且样貌英俊,长得比任何一个明星都“流行”。
一头张扬的红发和宝石一样的红色眼睛相得益彰。
“您是混血儿吗?”男人看着江莱的纯黑色眼睛出神,“我是德·拉克。”
“我是来修手机的。”
江莱避开男人的视线,打断了他友好的询问,随后补充道:“为什么这么说?”
德拉克眼神示意她将手机拿过来,轻声道:“您的发色,很独特。”
江莱把手机交到他的手上,看了一眼面前不容忽略的一抹红,收敛着目光回道:“您的发色也很······与众不同。眼睛也是。”
“啊你说这个,哈哈······”德拉克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用一种春波含情的目光看着江莱,弯了眼睛。
接着倏地将一只手伸到自己眼睛里。
德拉克轻车熟路地把美瞳摘了下来,露出原生的眼瞳——淡淡的、和肤色相得益彰的浅淡琥珀色眼瞳。
他漫不经心地把美瞳装起来,“算是半个混血儿吧,不纯。”
江莱眨了眨眼,不再去看他的眼睛,给他简单地讲述了一下手机的问题。
德拉克一只手灵活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另一只手拉开抽屉搬出了一台像是崭新的笔记本电脑,把手机上的数据导到了电脑上,双手敲打着键盘。
电脑打出的灯光在江莱和德拉克之间忽闪,就像旧电视里的幻灯片。
他嘴角噙着点笑意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你是怎么找来这的?竟然真的会有人来这里修手机?我还以为是我祖父为了把我弄来克莱斯蒂专门骗我的呢哈哈······实不相瞒,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都没有找到大门在哪。”
江莱有些尴尬地垂眸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正如他所说,这里确实怎么也不像一家修手机的店。
手机修理店两大要素——一是手机,二是人。
而这里一没有先进设备,只有一个表面躺着几本歪七扭八的书的木头橱柜,几个与二十一世纪格格不入的老物件,还有一层接着一层的灰。
二没有人气儿,不然她刚来的时候也不会认为这是一家早就倒闭了的小店。
而面前这位先生······
江莱抿嘴微笑,指了指德拉克手上的手机,“万事通告诉我来这的。”
德拉克双手在键盘上晃出的虚影突然慢了下来,一顿,敲打键盘的声音渐渐减小,“啊,那个啊,它总是不准。”
江莱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
德拉克的声音突然拉长,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屏幕。
江莱饶有兴味地等着他的下文,直到德拉克完成了自己工作的最后一步。
他拔下数据线,两根手指夹住手机递到了江莱面前。
“不过——它眼光不错,你找对人了。”
德拉克打开自己的手机,亮了亮屏幕上的时间,用视线朝江莱的手机上点了点。
江莱挑了挑眉,眼神扫过,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恢复如常。
房间里老旧钟表的声音“嘀嗒、嘀嗒······”在二人之间放大。
时间在两部手机之间同时向前流转。
“多谢您,德拉克先生,”江莱笑道,伸手从包里拿钱,“它是什么问题,病毒入侵吗?费用多少?”
德拉克抱臂靠在橱柜上,风度翩翩道:“我的荣幸哈哈,用不着费用,小店第一次开张,我闲着也是闲着……”
江莱拿着厚厚一沓钞票的手悬停在了空中。
德拉克巧妙地转到了另一个话题:“病毒么?不好说……”
江莱低头弄着拉链,按照自己记忆中的价格标准把超过市面价格两倍的钱轻放在了桌子一边。
德拉克轻咳一声站直起来,平整了下自己的衣服,忽然换了种语调似的说:“您手机里没什么病毒,呃,很奇怪,我也说不上来,不过很好解决。”
“那就好。”江莱低头滑动着手机,语气平淡地道。
“当然一般人不保准能弄得了,你以后可以随时来找我。”德拉克微笑道。
手机完好如新,江莱抬眸对上他琥珀色的眼睛,也礼貌回应了一个浅笑。
时间恢复到2024年4月2日9时0分。
网站点开之后是原始界面,红白界限分明。
邮箱里的匿名信被无数个已经失效的“愚人节愉快”淹没,安安静静地躺在“未读”的底部位置——正如它从未被人打开过。
百合路116号,德拉克摆正了门口快腐烂掉的木板,懒洋洋地单手插兜锁上了门。
忽有一阵风吹过,江莱提着斜挎包消失在了百合路的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