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环 第3章 流言

湘水派的诅咒，伊芥舟给曾作为睡前故事讲给幼年的成君玉听。湘水派的传世秘宝不过两样，分别是武功心法《虚怀心法》和奇兵惊梦环。传说这两样秘宝都是湘水派的创始人在五百年前创造的，一直在派内传承至今。

不过，这两样传世秘宝，却和一件诅咒挂钩。这诅咒就是：《虚怀心法》和惊梦环必须被分别传给两个人，如果将这两样东西传给同一个人，那这个人就必然短命。

幼年的成君玉听到师父煞有介事地对他讲这件事时，吓得好几天晚上没睡着觉。他心里怕极了，总觉得有可怕的鬼魂飘荡在湘水派的上空，密切关注着湘水派的人有没有将《虚怀心法》和惊梦环传给不同的人。如果没有，就会进行恶毒的诅咒。

但是湘水派上一代只剩下了伊芥舟一个人，所以毫无疑问，他一个人继承了《虚怀心法》和惊梦环两样东西。自从听了这个诅咒的故事后，年幼的成君玉经常害怕师父会突然去世，有一段时间无论师父要去哪里，他都要亦步亦趋地跟着，弄得伊芥舟十分为难。于是，伊芥舟告诉成君玉，自己虽然同时拥有两样秘宝，但其实只继承了惊梦环，并没有继承《虚怀心法》。

“真的吗？师父，你不要骗我。”小小的成君玉脸上挂着泪珠，可怜巴巴地问。

“真的，”伊芥舟轻抚成君玉的头，帮他擦去眼泪，温柔地笑着说道，“你见过我练《虚怀心法》吗？应该没有吧。师父只用惊梦环，从你师祖那里继承《虚怀心法》后，我一页都没有翻开过。”

伊芥舟的话是真的，他真的没有翻开过《虚怀心法》，可能是因为他真的相信诅咒，也可能是因为他本就不是热心武学的人，不愿多修习一门功法。但即使伊芥舟如此行事，诅咒也还是找上了他。随着时间流逝，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不过39岁时，他就离开了人世。

在伊芥舟去世前，他将两门秘宝分别传给了两个徒弟。成君玉拿到了惊梦环，齐岱仙拿到了《虚怀心法》。从此湘水小筑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成君玉作为师兄，顺理成章的成了湘水派的新任掌门。他没有办掌门的继承仪式，哪怕沈仪劝他一定要办，办了才合乎正统。但成君玉心里并不太在乎这些。对他来说师门只有他和师弟，谁做掌门又有什么可在乎的？更何况如果齐岱仙主动表示他想做掌门，成君玉会心甘情愿地让出位置。

两人在湘水小筑里相对度日，最初的两年，倒是风平浪静。齐岱仙不怎么理成君玉，只是每日辛勤练功。他刚得了《虚怀心法》，每日认真研读不休。成君玉则完全继承了师父闲云野鹤的性格，对修习武功没什么太大兴趣，因此每日练完晨功后，就在青云山上到处闲逛，走走玩玩。成君玉虽然有心和齐岱仙再多亲近，但是又怕齐岱仙厌烦于他，因此不敢多同齐岱仙说话。成君玉心里明白，要不是因为齐岱仙爱着师父，而他让师父开口对齐岱仙求亲，齐岱仙是根本不会和自己成亲的。齐岱仙只是无法拒绝病入膏肓的深爱的师父的请求罢了。如今师父已经仙去，齐岱仙其实随时可以离开，也可以同成君玉和离。而他还留在这里，还承认这段荒谬的亲事，只是为了遵守和师傅的约定，那个要照顾师兄一辈子的约定。

有时成君玉兴致来了，主动去求齐岱仙陪自己对练，齐岱仙倒是也从未拒绝过。齐岱仙9岁才开始学武，但他自身很有天赋，对武学一点就通，因此竟比3岁开始学武的成君玉武功要高。成君玉自己是师兄，总是输给师弟，心里难免感到惭愧，但他每次比试输给齐岱仙时，齐岱仙都很乐意给他指点招式的要点，虽然齐岱仙往往是用嘲弄的口吻说出来的，但只要他还同成君玉说话，成君玉心里就很满足了。

转眼间两年过去，时间来到了两人同居湘水小筑的第三年。这一年成君玉19岁，齐岱仙18岁。两人还是一如既往，平静度日。就在成君玉心里觉得，湘水小筑能永远拥有这份平静时，江湖中开始流传起一件奇怪的事情。

七星剑圣蒋红恬是五百年前江湖上的第一高手，她年少成名，早早就达到了武学的巅峰境界，一生顺遂无忧，直到百岁才仙去。传闻她在死前留下了一个装满世间所有已经失传的武学秘籍和各种绝世神兵的武库，这个武库就被江湖人称为七星武库。

五百年间，不是没有武林人士试图寻找过这个传说中的七星武库，但全都无功而返。久而久之，七星武库就成了武林中一个有名的传说，就像月亮上有月宫、海外有仙山蓬莱岛一般，虽然人人都知道，但谁也没见过，很难说清它是否真的存在。大部分的人都把这七星武库当做一个纯粹的传说来看待，可也有少部分人坚定地认为它一定存在。

寻找七星武库的人年年都有，可是在这一年，这道流言的出现可谓掀起了江湖中寻找七星武库的一场血雨腥风。这流言不知从何而起，等它流传的极广时，才有人想起要找它的来源，可那时已经找不到最初传出它的人了。

这流言很简单，简单的概括来说就是，七星武库真的存在，它的地点就在蒋红恬留下的武学心法《玉兔心法》中，而开启七星武库的钥匙，就是湘水派传承了五百年的奇兵——惊梦环。

一时间，江湖风起云涌，各家各派都在议论这条消息。在湘水小筑半隐居的成君玉反而是最后一个得知流言的人。说他是最后一个，是因为很明显齐岱仙比他更早的听说了这道流言。齐岱仙对流言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开始常常离开湘水小筑外出，行为举止十分神秘，成君玉也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对于这条流言，成君玉只觉得荒谬，惊梦环他自己用着，虽然的确有精巧之处，但总不过是件有趣的武器。七星武库也只是传说中的地方，竟然真的有人相信这些事情，这让成君玉觉得很好笑。他不愿管这些流言，也担心自己如今总是出去会被人围观，因此变得很少外出，也不在青云山到处闲逛了，几乎天天待在湘水小筑里，同他捡来的两只小狗一起玩。

成君玉一个人在家里待着无聊，更盼望能和齐岱仙说说话，要是两个人能像往常一样对练就更好了。可是齐岱仙离家的时间越来越多，最初他还只是白天出门，每晚回来，后来变成两三天才回来一次，再后来直接一离开就是十几天。成君玉觉得自己简直变成了望夫石，每天在家里心心念念地等着齐岱仙回家。每次齐岱仙回家，成君玉都开心得不得了，他想跟齐岱仙说话，想知道齐岱仙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可齐岱仙却不理他，总是很不留情地将抱着狗儿的成君玉关在自己的门外，对于自己最近的行踪一句也不解释。

成君玉和齐岱仙成亲后，沈仪师兄便不怎么来湘水小筑了。他有时候还是会写信给成君玉，但是写得很少，几个月才有一封，内容也不过是讲讲自己带着师弟师妹外出历练的经过。成君玉知道沈仪现在是寒江派的首席弟子了，比沈仪年纪大、辈分高的师兄师姐们全都已经离开门派，自立门户了。沈仪本来也可以离开，但他却一直留在寒江派和师父一起教导、照顾师弟师妹们。大家都说，沈仪未来可能会继承他师父的衣钵，成为寒江派的新掌门。因此他不仅要带师弟师妹们练功修习，还要处理门派的各项杂务，平日里十分忙碌。

成君玉能够理解沈仪的如今的忙碌，因此平时也不敢经常写信打扰他。只是齐岱仙总是不在家，他又不想出门，实在闷得发慌，便又恢复了自己年少时的本色，开始一封一封地给沈仪写信解闷，他并没有期望能得到很多回信，只是希望能有个人听听他说话而已。

奇怪的是，本应十分忙碌，无暇顾及其他琐事的沈仪，也开始频繁回复成君玉的信件。他的信还是同儿时一样规整平稳，不似成君玉写信字词随意，格式不拘。最初两人也只是谈谈自己生活的日常。成君玉不想让师兄担心，因此尽力不写抱怨齐岱仙的内容，把自己的生活伪装得十分快乐，但是时间长了，再加上沈仪总是询问他二人的现状，他也难免写出了几句齐岱仙最近很少在家的酸言。

从那之后，沈仪便常常来湘水小筑看他。有时他自己来，有时带着师弟师妹。寒江派新入门的师弟师妹们，成君玉几乎都没见过，但他并不是怕生的人，反而最喜欢结交新朋友。沈仪还像小时候一样，每次来都给成君玉带集市上的小玩意儿或是小零食，成君玉虽然惊讶于师兄还把自己当小孩子，但这份关爱毕竟是自师父去世后他再未感受过的，因此心里倒也十分感动。

一次，沈仪特地避开师弟师妹们，询问成君玉是否了解齐岱仙最近在做什么。成君玉如实回答，他什么也不知道。沈仪紧皱眉头，说他自己本来也不关注这江湖中的纷纷扰扰，只是最近寒江派的师兄师姐们趁着师父生辰回来祝寿，都说起了七星武库之事。还说湘水派的齐岱仙最为积极，主动联系了各大派，想要研究七星武库开启一事。似乎是因为齐岱仙发现《虚怀心法》的语句中常有难以理解之处，所以他怀疑《虚怀心法》其实就是蒋红恬失传已久的《玉兔心法》。

成君玉听了沈仪的话，虽然吃了一惊，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齐岱仙从小父母双亡，在江湖上跟着一个老乞丐流浪，后来老乞丐被其他乞丐群殴致死，他就开始了自己一个人行乞流浪的生涯。有着这样悲苦的出身和童年经历，他是最渴望能功成名就的，更何况他自己也说过，学了武的人，没有几个是不想要做天下第一。那时成君玉听了他这话，还用自己和师父的例子反驳他，但齐岱仙只是不答，可见他内心的执念之深。

齐岱仙会求自己借他惊梦环吗？当天夜里，成君玉睡不着觉，拿出惊梦环细细摩挲着。他心里想：“要是让我把惊梦环给他，那是不成的，因为诅咒，师父那么年轻就去世了。如果我把惊梦环给了他，他就算找到了七星武库，练成了全天下的绝世武功，只要短命，那便都是无用。为了他好，我是决不能给他的。”

成君玉的两只狗儿正趴在他床边睡觉，两狗一只名叫小铃铛、另一只叫小兰花，是一日成君玉去山中闲逛时捡到的。当时两狗还是刚断奶的小犬，从小在人身边被养大，如今虽然长成成犬，但并无什么野性，仍像小狗一般每天只知玩耍。成君玉常常笑说自己是白养了两条狗，连看门都不会。这时这两狗中的一条正打着呼噜，睡得正香，另一条则睡得十分安静。成君玉将惊梦环放在枕头旁，弯下身去抚摸狗儿的耳朵，心里又想：“但要是齐岱仙真的找到了七星武库，要跟我借惊梦环去开门，我借给他么？”

他将狗耳握在手中把玩，想道：“我当然是借他的，他开口问我要什么，我会不给呢？但是须有一样要先问清楚，要用惊梦环开七星武库的门，绝不能对惊梦环造成什么伤害才行。我虽然用不太好惊梦环，但这毕竟是我们湘水派百年传承的宝物，绝不能断在我这里。更何况，这可是师父留给我的最后的遗物了。”

他从小看伊芥舟使用惊梦环，心里对惊梦环有很深的感情，也是因此决定学用环做武器的。要是开七星武库的门会损坏惊梦环，他是决计不会将惊梦环给齐岱仙的。不过齐岱仙深爱师傅，一定也能理解他的选择吧。

狗儿本来睡得正香，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玩弄，不得不醒了过来。但它却也不生气，只是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成君玉，并用它柔软的舌头舔舐着正烦恼着的主人的手。成君玉见自己弄醒了狗儿，有些不好意思，拍拍狗头让它继续睡觉，自己则躺回床上，看着枕边的惊梦环，内心十分纠结。

“要是我不借给他惊梦环，他开不了七星武库的门，因此生我的气怎么办？”成君玉想着，他渐渐地困了，在睡着之前，他最后的想法是，“那也没有办法，反正他一直...他其实一直...在生我的气嘛。”

在那之后，成君玉一直在等待着齐岱仙对他讲七星武库的事情，但齐岱仙却一直没有开口。每次回家，齐岱仙仍如往常一样，不太理会成君玉，自己一个人修习武功。成君玉心里其实有些伤心，觉得齐岱仙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诉自己，会不会是还不信任自己。可齐岱仙若是不信任他似乎也没什么错，毕竟他可是通过师父逼齐岱仙娶了自己不爱的人的罪魁祸首啊。

成君玉心里早已习惯了齐岱仙不爱他的事实，只是暗自忍耐这一切。后来，他也自己开解自己，或许齐岱仙是认为他已经知道了惊梦环的事，不需要齐岱仙再多说一遍。又或许是齐岱仙根本还没从《虚怀心法》中破译出七星武库的位置，现在说其他的事情也都还太早。总之，成君玉就那样默默地等待着齐岱仙开口，可日子一天天过去，齐岱仙始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就这样，距离流言出现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一日，成君玉正如往常一样百般聊赖地在家里同两只狗一起游戏，一只信鸽突然飞了进来。信鸽飞来倒也是常事，成君玉一眼就看到了那只信鸽脚上带着的金环，那是沈仪的信鸽。他们年少时通信，成君玉曾和他抱怨过不知道哪只鸽子才是沈仪的信鸽，因此沈仪专门打造了一只小金环带在鸽子脚上，好让成君玉一下子就能看到这是沈仪给他的信。

成君玉接住信鸽，从鸽子腿上绑着的信筒里拿信。这次的信竟只是薄薄的一张纸，沈仪写信因为格式规整，总要写满很多问候的套话，所以每次最少也是两大张纸。可这次竟然只有一张。

鸽子盘旋在半空，不知为何竟不停下歇息，成君玉没有多想，只当它是害怕院子里的狗。他打开信纸，墨迹透过纸背，可见写信人书写时之急切，纸上只有两个字，非常潦草——“快走”。

成君玉呆住了，他再次望向头顶盘旋的鸽子，脚上有金环。没错，就是沈仪的鸽子。这快走——是什么意思？

猛然间传来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成君玉向声音来处看去，一只灰色羽箭穿空而来，速度极快，明显带着内力。这箭一下子刺穿在空中盘旋的鸽子的胸膛。成君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瞪大了双眼，直看着那鸽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摔落在地上，登时没气了。

鸽子的血在地上缓缓地流淌着，两只狗儿惊恐地大叫，成君玉愣愣地盯着那鸽子脚上的金环。那是沈仪为了他亲手给鸽子带上的金环，一只鸽子老去了，他就给下一只带上。哪怕成君玉长到了19岁，早已不是小孩子，他都还没忘记这件事。

无法言说的愤怒如潮水涌上了成君玉的心头，是谁敢在他面前杀死了沈仪师兄的鸽子？还不等他出去寻找，那凶手却已经来了，而且还不止一人。

浩浩荡荡地围住了湘水小筑的，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二十四大门派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