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清晨就是这样,混杂着西方未退却的黑暗,与初升的光明混杂在一起。
雾气浓重,除了分明的天际,平地的视野很狭窄,只能看见流淌在草原上的河流。
光明河谷上、远方的号角声响起,从“噩梦”中醒来的皇女回头看向蜿蜒的军队,在晨风中,旗帜被风鼓动,高地参差的武器更显冷洌。
“猜猜他们会带来什么惊喜,伊特恩人。”神圣骑士团副团长伊蒂斯牵着马儿靠近,“昨天睡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皇女皱着眉,曦光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她从帝都跟了军队一路,做了一路的功勋任务,再加上帝都势力对她的好感度,现在在军队里也算说得上几句话。
不过,累也是真累。
伊蒂斯踌躇片刻,还是开口:“过去我们并不是朋友,如果你们能早一些认识,那个夜晚的事或许不会发生。”
皇女瞥他一眼:“你还想说下去吗?”
“我不想沉默。”伊蒂斯说,“否则那会横亘在我们中间。”
从帝都出发的这一路来,伊蒂斯能感受到,西娅是真的想和这位“皇女”做朋友。
“我不会忘记的。”皇女披上披风,骑上马匹,“但眼前的事我会做好的,伊蒂斯。”她勒紧缰绳,往前方奔去。
浩浩荡荡的帝**队与骑士团沿着河流行军,最终在今天中午,抵达了光明河谷的外围防线。
战壕再往外,草地上的植被相当稀少,还能看见灼烧雷击发焦的土壤,再远一些,持续回荡在上空的雷电虽然温和,但不曾断绝。
阿纳斯塔西娅从马车上下来,就看见皇女专注地看向那雷暴。
“即使离得很远,也十分壮丽,对吧?”
皇女勾起唇角:“的确谈得上壮丽,不过如果只是这样,我想象不出来兽人军队会因此败北。”
“她在睡觉。只是在维持结界。”阿纳斯塔西娅先一步迈开腿,“跟我来。”
月光就睡在附近的干草垛上。
她的身型很高挑、肌肉很紧实,但她比普通人都要大一号,看起来并不粗壮,手臂却比皇女的两倍还宽。
这是皇女第一次看清她的脸。
伊特恩城里的“骑士月光”半张脸已经和面甲熔在一起了。
这世界上的确存在这样的人,身批盔甲的时候如同战争本身,此刻安然地睡在草垛上,就像个稍微健硕些的乡下女郎。
察觉到外人靠近,月光掀开一丢眼皮。
“我就说,不是谁都会离我这么近。”她摆摆手,“带羊腿了吗?”
阿纳斯塔西娅点点头,身后的伊蒂斯走过来,扔给她一个包裹。
月光打开包裹,用法术加热,在手里温着。她坐在草垛上,晨风从她两侧穿过。
“前段时间,煤点儿从对面回来了。”月光突然开口,“她向我详细报告了河对面的事。”
阿纳斯特西娅提起裙摆,在她身边坐下:“你怎么看的?”
“我很好奇他们会带着怎样的武器重返战场。上一次她们一败涂地,冬天打完后,平原上的少许摩擦看不出他们有什么长进。”
月光用嘴扯开羊腿上最肥的一块肉,扔给她的战马,两三口就把剩下的吃了个干净。
阿纳斯塔西娅说:“也就是说,你认为这次攻势会很猛烈。”
“动荡的世界会让阿尔斯特人走向这里,经验之谈。”
“但从她回来,对面的情报就不在我的掌控中了。”
月光扬起眉:“不是听说你认识的人……”
“是皇女认识的人在对面。但那个人并不是个会传递这方面消息的人。”
提起皇女,月光这才侧头看向阿纳斯塔西娅的身后。
“看起来是个好手。”
“也是对手。”阿纳斯塔西娅小声道,“我得时刻小心她反咬我一口。”
月光大笑两声,拍拍她的背:“你很享受,不是吗?”
二人没说多久,月光起身上马:“我得去巡视一圈了,在帝都辛苦了,西娅。”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回到营帐内,皇女开口问。
阿纳斯塔西娅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一旁的伊蒂斯给皇女递了杯热奶:“想想西娅的老本行。团长是她的忠实观众。”
皇女:“在剧场认识的吗?”“那个时候我们还没到帝都,是在帐篷里认识的,西娅的歌声很磅礴,团长说让她想起了过去还在草原上的时候。不过,月光应该早就发现了她身上流淌着的约尔曼血液。”
伊蒂斯搓搓手,捂着:“可真冷。”
从旧城遗迹离开后,皇女的心态也发生了不少变化。
无论如何,待在这个世界里的时间会比自己预计要长,也可能是一生。她开始对这个世界感兴趣。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
“请说。”
“那个叫‘老巴里’的侏儒,我听说阿纳斯塔西娅过去和他合作的时候,允诺会把他从永恒湿地里带出来。之前也遇到过‘十二众’,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这群人。”
“当然知道。”伊蒂斯说,“自从发现伊特恩底下的地髓脉,西娅的情报网也向西铺设了。半岛上发生的事我们也知道不少。”
“他们都很想逃离自己身处的‘时区’,尤其是很多人,都想要回到‘大森林’去。我无法理解这样的冲动。”
“是吗?”阿纳斯塔西娅进入谈话,“我不会觉得奇怪。当我知道‘大森林’存在的时候,我还在诺林根地。”
那时候母亲身上的病状非常显眼,增生的骨头和髓类刺穿了她的关节,身上的钱花光了,她们在诺林根地的贫民区住了一段时间,下落的也不是雨水而是污水。
她同样想回到大森林。
如果世界的更替会带来贫困、战争、苦痛,那她宁愿最原初的时候,“进化”成为一只动物。
“但很遗憾。动物不会像人一样唱歌。所以,尽管我知道自己是约尔曼人,也没有去找前往龙临的船。”
“约尔曼人……所以,你也是为了‘存续’?”
“我不喜欢喊口号,这个家族说到底和我没关系。”阿纳斯塔西娅打了个哈欠,“但家族里很多人,的确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活着。否则,我们的祖先又怎么会和暗精灵合作呢?”
“不需要毁灭吗?”
“什么?”阿纳斯塔西娅有些诧异。
“世界陷入混乱,假如需要‘存续’,一场巨大的毁灭来临,新的火种才会燃起。社会的重构需要一次毁灭……”
阿纳斯塔西娅微蹙着眉头:“难道你是拉弥尔信徒?”
“……不是。”
“女神拉弥尔,她经历过龙临,因此,过去的经历让她到最后也相信毁灭会带来新生……引发大裂变时,她就是这样说的。”尽管阿纳斯塔西娅一直认为,女神是为了让自己消散的未来被裂变出去,让自己能在过去的时空里重新降临。她不认为那个女神会有那样“高尚”的想法,人都是利己的。
她继续回忆着母亲过去转述过的话。
“……当巨鲸从海洋来到陆地,文明得以存在,从第一朵花的绽放与凋落开始,文明更替最便利的方式就是摧毁与重生。假若巨鲸无法承担生命的养分,它会选择死去,一次庞大的毁灭,生命会吸取它的尸体作为养分……为此,新的文明就会诞生。拉弥尔为人来选择了鲸落,为此,她引发了大裂变。”
“那你们不这么想吗?”皇女侧过脸,漫不经心地好像她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的回答。
她在这虚构的世界里寻找现实的答案。
阿纳斯塔西娅收起表情:“如果世界要毁灭就让它毁灭好了,但约尔曼人大多保守、更偏向维持稳定,自古以来都是这样,除了拉弥尔时期……”
龙临时期,为了维持稳定才会召唤出尘世巨蟒,宁愿选择牺牲祭品,伊特恩城邦时代,如果没有星月的出现,宗教战争也不会进入白热化,或者说正是为了让信奉毁灭的拉弥尔变为历史,家族才会让星月走到台前。
“女神也好,人也罢,为了所谓的新生而去人为地毁灭现在,就像是没有真实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才会有的一厢情愿。”
营帐内安静一瞬,气氛有些凝滞,伊蒂斯有些做作地打了个喷嚏:“还真冷。”
“的确很冷。”皇女的面色好转,“以前这个时候,平原战场上不会这么冷吗?”
“比这暖和多了。”伊蒂斯开始卖傻,“难道说月光的雷暴影响了天气?”
浓重的雾气从只留了一丝缝隙的门帘透进来,在皇女面前飘散开来。
“也不会有这么浓重的雾……对吗?”
“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雾这么浓。”
皇女心下一凛,她几步撩开门帘,冷意携着浓雾扑面而来,连远方的雷暴也不再清晰。
她当即下令道:“吹号!这不是雾,是‘天使之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