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进临江大桥,蒋遥把手机开机。
电话几乎是开机第一秒打进来的。
她按了免提,没说话,电话那头传来郑珣急促的声音:“你现在在哪儿?”
蒋遥没有回答。
其实也不必回答,因为手机开机之后,郑珣那边必然可以查到定位。
警察能办到的事,那就太多了,多到她防不胜防,索性不防。
郑珣又说:“你现在马上掉头往高速走,我会帮你离开南城,蒋遥,你听见没?”
蒋遥:“听见了。”
又说:“但我偏不。”
郑珣急道:“我知道叶寒是你带走的,我也知道你想做什么,你可以不说,我也不会问,你只需要离开这里,离开警方的视线范围,越远越好。”
他说:“凶器已经找到了,上面验出了周利华的指纹、周亮和闻彦的DNA,他还涉嫌猥亵儿童,我们有人证也有物证,他已经在劫难逃了。”
蒋遥安静听着,车就快要开下临江大桥进入城区了。
郑珣有些气喘,像是距离话筒很近,蒋遥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喘息。
“蒋遥,蒋遥你听话,掉头。”
蒋遥笑了笑:“告诉我葛月的下落,我立马掉头。”
“好好,我说。”郑珣说,“我在看着你,你别骗我。”
蒋遥目视前方,安静聆听。
几秒后,她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葛月的声音:“姐,是我。”
“你跟他在一起?”蒋遥怔愣。
葛月说:“嗯,我被放出来之后,就被周利华派来的人跟踪了,是郑警官帮了我,这几天我一直都住在他家。”
蒋遥皱眉:“他家?可我那天晚上明明……”
郑珣突然开口:“是我家以前的老房子,我把她安置在那了。”
蒋遥恍然大悟,难怪她那天晚上被郑珣带到家里只见到了杨阳一个人在,还误以为他说葛月在他手上,只是在说谎。
原来是这么回事。
也难怪彭松到处都找不到人,因为郑珣的老家根本不在南城,而是在南城周边的一个小县城,那边的监控设备非常少,没了监控摄像头充当眼睛,彭松的技术自然派不上什么用场。
葛月:“姐,你快掉头吧,到我们这里来,那个周利华已经破罐子破摔,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警方,现在警方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你送上门。”
蒋遥又笑了起来:“他们抓了我也没法给我定罪,放心吧。”
郑珣一听这话,立马着急了:“蒋遥!你给我掉头回来你听到没有!”
“郑珣,抱歉了,我没打算掉头。”
这话在郑珣听来,像是在说:抱歉,我没法回头。
蒋遥说:“葛月,你趁这机会离开吧,别回南城来,别来影响我。”
葛月还在说话,蒋遥却已经摁断了电话。
车已经开下了大桥,进入城区,城市街景在车窗上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另一边,南城市局。
徐乐诚盯着屏幕:“有了有了!”
所有人齐刷刷凑过来,盯着屏幕上显示的地图,图上有个小红点正在快速移动。
徐乐诚激动地说:“黄队,快去把黄队叫来,嫌疑人正在驾车,像是打算逃走。”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黄凯走过来:“逃什么?你好好看看,人家分明就是冲着咱们来的。”
黄凯说的没错,看红点的方位,确实是冲着市局来的。
徐乐诚眉头一皱,小声嘀咕:“难道是要自首?”
今天上午在南城中学发现了连环案凶器之后,黄凯即刻让人加班加点查验,两小时后,查验结果出来一看,果然是连环案的凶器无误,并且上面还验出了周利华的指纹,以及两名受害人的DNA。
其中一名受害人的胸腔左下方肋骨骨面上有凹点,刚好可以对应凶器卷刃的特征。
周利华一看证据确凿,立马意识到自己是走进了别人早就布好的陷阱,他吵嚷着叫来自己最信赖的律师,坚称自己无罪。
然而杀人罪他不认,猥亵罪同样不认,他以为后者也像前者一样,警方目前掌握到的所有证据都是别人伪造出来的,但他很快发现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警方已经从蒋东那里得到了他做那些事的现场视频,在他严肃否认的时候,警察带着录像进来,一条又一条在他面前翻阅,把他曾经藏在阴暗角落里细细品味的甜点暴露人前。
周利华当初就是设想到了这样的情况,所以每次进行活动总是戴着面具,为的就是即使录像外泄,也无法作为定罪的证据。
但最后一段录像他摘下了面具。
周利华在电脑前瞪大了眼睛,那天发生的事忽然又浮现眼前。
他进了门,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美味可口的甜点,人就晕过去了,他拍打了好几下孩子的脸,发现人已经没了呼吸。
这样的状况以前从没有过,他开始怀疑是药物的原因,或许是今天吴柯故意下了重手,结果让人药物过量死了。
他丝毫没想过去听孩子的胸腔,如果他把耳朵凑上去听就会发现,人其实还没死透,还有心跳。
但他没这么做。
他叫来保镖,想要让人尽快处理掉“尸体”,经过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他有些扫兴,死了人,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心头有点不舒服,但那种不舒服仅限于弄脏了干净床单一样的不舒服。
于是可口的点心瞬间变成了围满苍蝇的残羹剩菜,他心里惴惴不安,冲外面喊:“小东,小东啊。”
蒋东走了进来,脖子上挂着汗珠:“老板。”
他说了句:“让人把这里彻底打扫一下。”
蒋东点头:“好的,老板。”
他分明是看到蒋东关掉了录像的设备,同时也听到了所有电源关闭的提示音,然而此时此刻,在那之后,他亲手摘下了自己面具的画面就在他眼前放映。
周利华转头看向律师。
律师是他花重金聘请的,打过不少官司,从来没有败诉过,现在,他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但救命稻草却十分随意地扶了一下眼镜,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这一刻,周利华前所未有的紧张,就像是死刑犯隔着门听到狱警走来,即将宣判执行死刑的日期一样紧张。
坐在对面的警察开了口,他盯着他们,却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到最后一句。
“你确定要死鸭子嘴硬吗?”
周利华低下头,眼睛依旧瞪得很大,心跳的咚咚声在胸腔里不断敲击,许久之后,他摇了头,试探问道:“如果自首的话,是不是可以从宽处理?”
律师却在桌下踢了他一脚,他转头,看到律师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随后起身离开。
周利华也站起身:“你干什么!我付了你那么多钱,你敢走,信不信我让你身败名裂!”
律师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说:“周先生,您付给我那些钱,还不足以让我冒着败诉的风险,替您打这样的官司,我会将所有的费用尽数退还给您,哦对了,最后给您提个醒,您这次……算是彻底玩完了。”
周利华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回头看向桌对面的两名警察,他们已经在收拾桌上的杂物,其中一个跟他擦肩而过,笑了一下说:“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律师界的不败神话呢,这觉悟,多让人敬佩啊。”
另一个警察接过话:“他说的没错,你这回确实彻底玩完了,等着上法庭吧啊。”
周利华愣在原地足足愣了十几秒才回过神来,抄起地上的椅子砸向了对面墙上的玻璃,椅子刚脱手,自己就被警察给按在了地上。
玻璃碎裂的声音没有传来,他在地上挣扎着抬头,发现玻璃毫发无损。
周利华怒极反笑,他在笑话自己,不仅入了别人的套,临了竟然连个玻璃都砸不破,好像没了身边可支使的人,他就成了一个废人。
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我知道是谁杀了闻彦,我也知道是谁杀了周亮,”周利华脖子上青筋暴起,“你们难道不想知道凶手是谁吗?”
压在他身上的警察眉头一皱,周利华顿了顿,沙哑开口:“其实你们早就抓到过真凶了,但你们这帮蠢货最后却放走了她。”
他告诉警察,真凶就是蒋遥,十年前她姐姐正是因他们而死。
十年前的那场车祸,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早有预谋。
“她不死,闻彦和周亮就得死,他们这两个人向来不喜欢女人,于是一拍即合,把人杀了,为自己续命。”
“我当时劝过他们别这么做,可他们就是不听,我也想过要阻止,可我最后才发现他们根本没有亲自动手,他们让黎勇做了那把替他们杀人的刀!”
“那孩子说得没错,他爸确实不是自杀,他爸是被人逼着跳下去的,该死的还故意选在我家的商场往下跳!他的死,就是闻彦给我提的醒,他是在提醒我,要是我说出当年的事,下一个死的就是我!那个黎勇他坐了七年牢真是把脑子都坐坏了,竟然相信闻彦那套鬼话,以为自己死了儿子就能活命,怎么可能呢,闻彦那种人怎么可能放过斩草除根的机会?他早就想杀了这对父子,是我一直瞒着消息,没让他们被发现。”
“可惜,真是可惜了,说起来我还得感谢蒋遥,要不是她杀了他们,我恐怕到死都不敢说出真相。”
徐乐诚说:“可我们并没有查到周亮跟闻彦私下有联系,一直以来都是你和闻彦的关系最为紧密。”
周利华阴沉地笑了笑:“那不正好说明他们之间有鬼吗?”
徐乐诚沉吟片刻,又说:“那你和周亮又是什么关系?”
周利华一顿,说:“我是老板,他是下属,除此之外,什么关系都没有。”
“是吗?”马达盯着他。
徐乐诚摇了摇头:“你在说谎。”
周利华情绪再次激动:“我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
马达却比他声音更大:“放你的狗屁!”
周利华愣住了。
马达说:“你们要真没关系,当初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为什么会是你?你以为找私立医院我们就什么也查不到了?做梦吧你,你当初跟闻彦谋划的那些破事我们早查出来了!”
马达站了起来,语气加重:“李晶,是你找到的。”
周利华当即否认:“不是我!”
“不是你?对,真要说起来还真不是你,因为那个人是跟在你身边多年的保镖,是你最信任的人,就那么刚好,他女儿跟李晶是同学,是她女儿恰好带同学来家里玩,让他在聚会上得知李晶做了器官捐献登记,于是他就动了心思,借由女儿跟她是同班同学的方便,拿到了她的DNA做配型,结果怎么着?弄了半天,她就是你们费尽心思想找的人。”
周利华拼命摇头:“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不关我的事!”
马达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人同他对视:“好一个不关你的事,那周奕辰呢?你花了那么多钱培养一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做什么?”
周利华沙哑地说:“他父母双亡,是个可怜的孤儿,我资助他有什么错?”
“资助有必要对外说是周家的私生子?你想隐瞒什么?”
“不是,我没有……”
徐乐诚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他听说过马达的审讯技巧不一般,在他手上过的罪犯基本就没有不说实话的,但他没想到这人竟然能把一些尚未找到证据证明的猜测说的像真的一样。
马达嗤笑一声:“他会变成孤儿,不就是托你的福吗?别急着否认,你敢说你跟周奕辰父亲之间没有任何感情?你敢说他父母的死,不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要是敢说不是,那我倒要问问你……”
“周亮为什么会跟周奕辰早已死去多年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马达说,“不不不,应该说,周亮打从一开始就只是个替身而已,对吧?”
“可即便是个替身,你在得知他不换肾就活不了几年的时候还是吓坏了,所以你才会想方设法找合适的肾源,不是吗?”
周利华眼睛一眨不眨,徐乐诚倒吸一口凉气,心说他竟然连这种内幕都知道。
马达加重了手指的力道,箍得周利华下巴一片红紫。
他勾起唇角,接着说:“承认吧,你不舍得让周亮等死,就是因为你还对周奕辰死去的父亲抱着那份肮脏的感情!”
周利华满眼通红,突然用力挣开了马达的钳制,猛地起身踢开了身后的椅子,椅子在地上滑行,在墙上重重撞了一下才歪倒一边。
周利华咆哮着踩上桌子,朝马达扑了过去:“你放屁!你他妈满嘴喷粪!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徐乐诚蹬住桌腿,连人带椅往后一撤,桌面受力倾斜,周利华重心不稳,马达张开双手,在周利华扑上来的瞬间反手擒住了他的脖子和手臂,同时踩住椅子上了桌,膝盖下压,咣当一声,把人狠狠按在了桌上。
马达一边给他上铐,一边笑道:“怎么?我说的哪句话把您这位大名鼎鼎的周氏总裁给刺激了?肮脏的感情?还是周奕辰的父亲?老实点!”
五分钟后,周利华坐上了去往拘留所的警车。
徐乐诚目送警车远去,忽然扭头问马达:“你什么时候查到的?”
马达:“什么啊?”
“就你今天跟周利华说的那些啊。”
“哦,那些啊,”马达耸耸肩,“早查到了。”
说完转身往大门走,徐乐诚追上来:“马副队,给我仔细说说呗,我又不会抢你的功,我就是好奇嘛。”
马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别像个小蜜蜂似的在我耳边叨叨叨叨,很吵。”
徐乐诚撇撇嘴,跟着走进大门。
转眼已是深夜,一辆车缓缓驶入市局大门,停在门口前面的空地上。
车灯没关,照亮了市局门口满满当当的警察,所有人都紧盯着一个方向,大家都默契的没有发出声音。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双穿着马丁靴的脚踩下来,劲瘦干练的背影站在车门旁,那人单手甩上车门,半扎的马尾晃荡了两下,拿着手机举过肩头,对着不远处众人晃了晃。
蒋遥的声音不大不小,在场所有人却听的一清二楚。
“我是来告诉你们,那个学生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