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族复兴指北 第3章 复兴第三天

巨量的记忆片断疯狂地灌入玛丽安娜的脑海，她只觉得脑壳里有人拿着尖锥在搅。

疼痛感让玛丽安娜像一只在狂风暴雨中扑打翅膀的蝴蝶，耗尽精力也无法保持平衡，只能被风暴席卷着飞来飞去。

她一手扶额，一手支着墙壁缓缓蹲下。

此时的她已经完全无法去顾忌窄巷两头不断涌入的人群，黑暗幽静的巷子逐渐明亮起来，人们手上拿着的火把照亮了黑夜。

那些来人俱是身量魁梧高大，穿着能够反光的皮甲裙，手执巨大的铁斧。

他们大体维持着人类的样貌，只是浑身都是浓密的黄色毛发，身后垂着豹尾，尾巴上有着一圈圈的黑纹。

是环尾豹兽人!

这些兽人实际上是被主流兽人抛弃的半兽人，信仰的主神不是兽神哈拉而是半兽人之神拉雷尔，因此一直都是被主流兽人社会排斥的边缘群体。

直到精灵族沉沦后依靠贩卖精灵人口，他们成功摆脱狩猎采集的原始生活方式，逐渐过上丰裕的生活。

因为吃好喝好，半兽人独有的体质优势得以发挥，所以这些环尾豹一个个都身材粗壮，手持半人高的巨斧，目露凶光，气势慑人。

他们前后夹击，组成高大的人墙向玛丽安娜和白袍人不断逼近。

玛丽安娜虚弱地靠在墙上，她此刻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应对眼前的困境。

她很疼，非常疼，牙齿紧咬住下唇，将苍白的唇咬出血来，额头上条条青筋绽出，豆大的汗不要钱似的滚下来。

浑身发抖，身体痉挛地不住蜷缩，手中紧紧攥着那枚铜制徽章，坚硬的金属将手心硌出血来，血顺着苍白用力的指缝流到地上。

纹章像是在感应什么，微微震动着。

白袍人似乎注意到了玛丽安娜的异样，他，或者是她，在摔倒后迅速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玛丽安娜。

那蒙面的白布下，露出一双泛着冷光的眼睛，仿佛无机物一般不带有任何情绪。

面对着不断靠近的环尾豹，白袍人一脚用力踩在玛丽安娜背上，借力跃到空中。

那人在空中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插在窄巷的墙上，稳住身子后顺势一跃翻过墙去，整个人动作快如流星，匕首像一片羽毛轻沾墙壁，不留痕迹地被带走了。

白袍人就这样消失不见，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高大的半兽人与之相比就是粗笨拙劣的木偶，在白袍人面前僵硬地完全反应不过来。

他们发出一声声或讶异或愤怒的惊呼，却连伸手阻拦一下都做不到。

玛丽安娜仿佛被这一脚踩出了内伤，她感觉自己的脊椎好像出了问题，恍惚中听到了骨裂的声音，五脏六腑受到重创，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环尾豹彻底围住了她。

……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漫长浓稠的黑暗褪去，玛丽安娜再次醒来。

她恍惚地睁开眼睛，又被温暖柔和的光芒刺激到闭上眼睛，眼角泌出生理性泪水。

她眨了眨眼睛，逐渐适应了这光明。

玛丽安娜慢慢地坐了起来，此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舒畅无比，没有丝毫伤口和病痛。

一股柔和的力量流转在她被治愈的身体中，被温暖包裹的感觉仿佛回到了母亲的身体里，成为最初的婴儿。

她缓缓抬起头，然后愣在原地。

那是一棵无比巨大的树，树干高耸入云，树冠和树根都绵延数万公里，如同一条条游动的巨龙。

粗大的树干像一堵高大的城墙……不!那简直就是一座大山！这多么疯狂!一座树干的大山!

树干上虬结的神秘纹路仿佛在诉说着万年前发生的古老故事，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枝杈笼住了天空，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都无法看到天空的影子。

树枝上生长着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叶片，都如水晶般剔透，哪怕是最高明的矮人工匠，都无法打造出这样美丽的珠宝!

那一片片叶子如同星辰，如同万物的精灵，如同婴儿的灵魂，以纯洁温柔的光芒点亮了这树所统治的天地，使之不至于沦落到完全黑暗的境地。

这些叶子所散发的光，正是玛丽安娜刚刚睁开眼所看见的东西。

无数奇妙珍稀的生物在树枝与树枝间飞翔、奔腾、跳跃着，神奇的飞虫挥舞着散发不同色彩荧光的透明翅膀，缓缓游曳在空中。

身体半透明的彩色小鱼，在半空中自在地摇着尾，逍遥地四处游动。

地上是无数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芬芳奇妙的味道温柔而又不容抗拒地侵入了玛丽安娜的鼻腔。

仿佛一个情人的吻，叫玛丽安娜情不自禁地想要膜拜这方树所统治的宇宙。

这完全是一个树的世界，从玛丽安娜所在的树根处出发，就算骑着以迅捷著称的斑角马没日没夜地狂奔三年，都无法离开这棵树蔓延至最远处的树根。

这是一个何其宏大的造物!它的存在本身，就仿佛神迹!

上一次整个身心被震撼到久久失语时，是多年前玛丽安娜第一次偷渡登上飞船，透过飞船的舷窗遥望那巨大狰狞到仿佛宇宙伤口的巨型空间迁跃裂隙。

那种震撼和崇拜几乎不能算作是一种情绪，那是一种源自基因本能的、灵魂深处的，对于超越人类的存在本身深深的、无可名状的畏惧。

如同凡人敬畏神明。

这一切如同幻梦，当玛丽安娜从这种本能的失神中反应过来时，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忽的一紧，在这短暂的抽搐后又开始极其缓慢而有节奏地搏动着，一下、一下、又一下……这心脏不由自主地搏动，像是在回应某个伟大的存在，又像是在与某个伟大的存在共鸣。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对玛丽安娜说，“Ευπρ?σδεκτοσπ?τι——”

这声音如此优雅、高贵、动听，又如此晦涩难懂，这是世界上最玄妙的诗篇，然而用世间不存在的乐弦弹奏。

但在玛丽安娜耳朵里，它被自动转换成了另一种她更熟悉的、同样古老而晦涩的语言:“欢迎回家——”

“——我的孩子——欢迎你重新回到我的怀抱——”

听到这声音后，玛丽安娜近乎本能地下意识察觉到，这是树在对她讲话。

这棵树，是活的。

这些温柔的呼唤像是打开了玛丽安娜头脑深处的某些开关，她的意识受到震颤，原本粗暴涌入的记忆开始自然地与她融合，这过程就像水融入水中，流畅地没有一丝不顺。

稍后，她晃了晃脑袋，重新睁开眼睛，冰蓝色的光芒在那双锐利的眼睛中跳跃，但却从不安分的暴风雨变成了平静而广阔的湖面。

伊尔莎、玛丽安娜——玛丽安娜·伊尔莎，两个存在的人生，两个灵魂，像不同颜色的颜料一样调和在一起，重新变成了一种颜色。

很难以置信，但却真实存在，玛丽安娜接受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生、两段毫不相似的记忆，但却成为了一个全新的人。

世界树、生命树、母树……这些词萦绕在玛丽安娜心头，她也终于知道，这伟大的神迹到底代表什么——这是一尊神灵，活的神灵。

“是的，我是你的造物者，你的母亲，孩子。”

我是一只……霜精灵?

不，我是一只具有霜精灵血统的半精灵，玛丽安娜在心里自问自答。

我不再是……人类了。

直到这个时候，后知后觉的巨大恐惧才彻底笼罩住了玛丽安娜，挖掘出她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潜意识里一直不愿意去面对的东西——

她不是流落到了宇宙深处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而是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位面，拥有了一个全新的人生，就像她的那些损友们常常谈论的离奇小说一样。

当这种自欺欺人被打破，玛丽安娜不得不清楚地意识到，过去的种种，已经成为不可能回去的幻梦。

就算她向茫茫宇宙中发射一千万亿条讯息，也不会有人收到，就算能够收到，也绝不是她所期盼的那些人。

多么残酷的现实啊，此刻她像猴群中唯一一只会说人话的猴子一样孤独——她原先是人，现在却只能扮演猴子，渡过猴子的一生。

仿佛听到她的心声，玛丽安娜的耳边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不要悲伤——彷徨——”

“我的孩子，命运会给予你应有的馈赠——”

那个声音如是说，“接受你的命运吧，它或许没有那么美好，但绝对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糟糕。”

玛丽安娜反问道：“这是一种安排吗？”

“——不，这是一种选择……”那声音逐渐变得渺远，而后渐渐隐去。

眼前奇特的景象如同褪色的画布般开始消失。

玛丽安娜还想再问，但却由不得她选择，熟悉的黑暗又涌到眼前。

……

意识回归现实，在身体片刻的木僵后剧烈的痛苦重新席卷上脑海。

玛丽安娜睁开眼睛，透过泛着锈迹的粗大铁栏杆看见暗室中摇曳的烛火。

此刻她浑身浴血，形容狼狈仿佛一条野狗、一摊烂肉般瘫倒在生锈的铁笼子里。

在她的左手背上，花与盾牌的繁复徽纹在片刻闪现后重新没入皮肤中隐去。

一切静悄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