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国王大帐中,虎胆坐在谈判桌前,代表埃兰和国王谈判。
“我们团——我们老大,热爱和平,费尽力气劝你们收兵,”虎胆语气轻松,“要是你们执意打下去,他只好接受白送的兵源,顺便将整个帝国拿下了。”
劳里十四坐在宽而高的扶手椅里,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外面呜呜的风声越来越响,气流不可避免地钻进大帐的缝隙,然而所有物品都被某种力量固定着,连最轻薄的纸张都没有被掀起来。
银叶站在虎胆身后不远处,不得不更加仔细留意外面的声音。
芙蕾雅就在他身边,追杀她的人的响动会被风声掩盖,何况原本的四个护卫现在只有他和虎胆两个。
不久前,他们四个的情绪同时变得不稳定,路上大家讨论,这可能就是光明之人口中的“污染”对不死生物的影响。
而一旦情绪失控,说不定会沦为无意识的怪物,再也找不回对自我的认知。
时间流逝本就会增加自我认知的混乱程度,所以每隔一定时间需要休眠,何况是现在这样特殊的时期。
铜板和狮心先去了,两个小时后轮换。
劳里十四的声音打破了双方的沉默,他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被动,站起来双手撑着桌沿,居高临下地说:“这些先不谈,不如先解释解释,污染是怎么回事。”
其实不论是国王本人,还是他手下的大臣,都无法理解这突然出现的第三方,究竟出于什么理由而出面阻拦战事。
抛开意图不谈,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光明帝国和不死生物势不两立,存在本身都是错误,更别提平等谈判了。
虽是认定了这一点,他现在只能忍着不能发作。
根据杜卡斯的调查,污染八成就是他们老大放出来的。居然敢用污染威胁他,可恶至极,但不得不说非常有效果。
污染杀伤力太大,相比之下,成为精灵的附属种族简直可以称得上美好的结局了。
劳里十四的不甘和隐忍都写在脸上,好像已经认定污染是他们放出来的。
虎胆银叶都觉得不可思议,心说这事和他们有关系?不像团长的风格啊。
不知道的事可以问。
虎胆也站了起来,光从身材气势上便轻松压住了对面。
劳里十四不禁有些退缩,对方却只是捏起他身前的纸笔,缓缓坐下,写了一行字让信使带走。
大帐外呼啸的风声陡然变得猛烈,刚发完信的虎胆只觉烦躁的情绪瞬间翻涌,他紧紧咬住牙关,才将一连串不带重复的脏字按在了嘴里。
污染再次爆发。
他身边的银叶最先反应过来,在尚能控制好自己的当下,二话不说拖着虎胆离开大帐。
紧接着行动起来的是谈判期间一语不发的光明大团长,他看了劳里十四一眼,什么也没说,迅速离开。
芙蕾雅斟酌一二,选择跟上银叶他们。
大帐里只剩下劳里十四和身边的宰相,宰相有力的大手伸过来,把国王牢牢按进座椅里。
不到一分钟,两个素袍的光明祭司迅速来到他的左右,用纯净的圣光将他包裹,直到这个时候,宰相才放开攥着他的手。
劳里十四有点懵,经过宰相解释,才知道爆发了污染。
原本还为光明大团长擅自离开而窝火,想到事发突然,他自己没有应对的经验策略,火气暂时被压了下去。
呼吸之间满是阳光的味道,暖融融的,他下意识叫了一声杜卡斯,听到回答后,种种繁杂的情绪宁静下来,晚上一直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
狂风肆虐,阴影将国王大帐稳稳钉在原地,其余的军帐要么被吹飞,要么被迅速收拢。
在统一指挥下,光明之人的队伍快速集合,调往不同方向,原本人群密集的营地很快变得空荡荡。
风吹开层层浓云,无星的夜空如被洗过般光洁平整,醒目的半轮月亮嵌在天边,汩汩泣血。
咕咕咕,咕咕……
临时工信鸽孜孜不倦的骚扰着收信人,埃兰不堪其扰,从昏昏沉沉的梦里转醒。
风势虽然已经弱了许多,脑袋依然被吹得发昏发胀,他试着动了动,全身像生锈一样僵硬。
虽然身体煎熬,但刚刚好像做了个相当不错的梦,内容记不清,温暖的感觉还残留着,让他可以暂时忘记自己是谁、身在何处、要做什么。
“在我这儿。”很近的声音说。
奇怪的回答,对于“我在哪里”这个问题来说。
更奇怪的是听到回答的自己,他变成了幽灵吗?总觉得飘飘浮浮,很轻,又很充盈……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身体里有种力量在回应,隐隐有冲破封锁的趋势。只能凭意志力,或是某种本能,束缚着、坚持着,要是他稍微松懈,力量可能就会像先前那样漏出去。
分辨不出现在的位置,先沉下去吧,越深越好。
他以为自己是在往下,其实根本分不清上下左右。
意识再次清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团光亮之中。
哎痛。
熟悉的痛觉,像是灼烧,又像是密集的蛰咬,这不是能净化万物的圣光吗?他怎么会出现在一团圣光之中?
痛归痛,混沌的意识受了刺激,变得格外清爽。
呓语消失,绯红褪去,就连身体里蠢蠢欲动的力量也减弱了许多,好像重病之人灌了一剂猛药,突然痊愈,只苦涩的味道挥之不去,实在没什么大不了。
是感知引导他过来的吧,他记得感知一直开着,发现这里更舒适就过来了?
身体终于能动了,他站起来环顾四周,周围是银色与红铜色混编的队伍,总计三百来人,将一顶大帐团团围住。
光明二三分团的人?宫廷和王都的守卫,不参战,怎么到这里来了?
还有二三十个第一分团的人,全被控制住了,没有任何抵抗的样子。
绕到大帐门口,两个举着法杖的祭司同样被控制着,神情痛恨隐忍,被剑指着,法杖放出的圣光笼罩着在场所有人。
埃兰正纳闷发生了什么,一个人影惨叫着倒飞出帐门,立刻被两个骑士抓住扣下。
待埃兰看仔细,又是一阵惊讶,居然是宰相,谁敢像这样将他粗暴地丢出来?
这里这么多光明之人,最近的离他不过半米,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埃兰也就没什么顾虑地潜入进大帐中。
刚一进来,迎面撞见一个人,正被推着出来。
是个黑色短发的年轻人,清秀的脸异常憔悴,不算低调的黑色正装上,杜卡斯家徽和光明一分团的皇冠标记暴露了他的身份。
埃兰有些吃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杜卡斯本人,没想到会是这样狼狈的场合。
他一瞬间便明白了杜卡斯为何如此虚弱,那些诱捕精灵的陷阱,全靠他一个人的法力维持,不是一个,是同时开十来个,一连数天不间断。
此时此刻,推着他踉踉跄跄往外走的,是周身围拢的气旋。他的头发被搅乱,肩头的金穗哗啦作响,埃兰很快辨认出这是某种束缚类的风系魔法。
风系魔法师?
空气中的气旋凝结出安洁洛斯夫人的身形,她笔挺地出现在劳里十四的座椅旁,目光锐利冰冷,抬手便是一道风刃,朝劳里十四前胸招呼过去。
劳里十四根本没反应过来,惊得忘了呼吸。
夫人的手腕攀上一道虚浮的黑影,施法被堪堪打断,她眉头拧紧,五指艰难地抓了抓,最后叹气般说道:“杜卡斯。”
阻拦的动作几乎用光杜卡斯所有力气,要不是被气流托着,只怕已经摔在地上。
他的嘴蠕动着,艰难地说了什么,全被气流搅碎,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埃兰大致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杜卡斯的精神控制还没解开,而安洁洛斯夫人从贝柠那里得知,被解开的人状态可能反复无常,也可能彻底成为曼达拉的工具。
她不想错过自己意识清醒,同时杜卡斯虚弱的机会,想以最快的速度果断解决掉关键问题。
埃兰退至角落,静观其变。
他想,他现在不会被光明之人发现,可以带贝柠再来一次,帮杜卡斯也解开控制。
蒙着圣光的地面上十分明亮,浮在地面上醒目的黑色记号,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扭曲的影子拼凑出字迹:“事关重大,您难道不需要第一家族的支持吗?”
夫人揉着手腕,口气坚决:“别管了,你先离开。”
字迹变换:“我不会反对您的,您想让谁坐上王位都可以,只求您饶了国王。”国王一词扭曲着变成了“路德维格”。
“只求您放了路德维格,我保证他不会报复,绝无后患。”
夫人知道杜卡斯尚未解除精神控制,说什么全不放在心上,只默默积攒法力,在空气中凝出无形而密集的风刃。
对一个不是神赐者的普通人来说,每一道风刃都将是致命攻击。
“求您了。”
“求您了,夫人。”
“求求了,骑士长大人,求您了!”
“骑士长大人!骑士长大人!”
“求……”
字迹越来越扭曲,分辨不清楚内容,像是光洁皮肤上堆积的凌乱鞭痕。
夫人移开眼睛,看到骑士长这个已经遗忘在岁月里的称呼,心中到底升起一丝怜悯。
眼前这个让她百般顾忌的危险存在,当年也不过是个瘦小无辜的替身小孩而已。
她将他推荐给杜卡斯家,也不过想试试看有没有天赋,通过考验的都是他自己。没想到这孩子一直记着,对她格外感恩,哪怕后来位居三大家族之首,也从不忤逆她,说起来,眼下这还是第一次。
说到眼下,却不是该心软的时候,机会一旦错过,再也不会回来。
嗡鸣声在瞬间响起,数不清的细小风刃集结完毕,同时向目标刺去。
杜卡斯已经没有力气再做阻拦,劳里十四被固定在座位里动弹不得,一切都很好,可就在她即将成功的时候,眼前猛然一晃。
光线骤然黯淡,周围竖起影影绰绰的黑影,她抬手按领针,迸发出的银光照亮了一片完全陌生的区域。
无边无际的枯树林,枯黄的手掌型树叶从枝头飘落,层层堆叠在地。
她被传送了?
不,这里不对劲。
枯树而已,上面的叶子稀少,怎么会一直掉个不停,没完没了?
幻境!
她心中兵荒马乱。
据红衣小姑娘说,国王的母亲非常擅长制造幻境,会是她来了吗?不是已经被关起来了吗?
又或者是国王本人?他没有任何法力,身上的道具物品经过检查也没有异常……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幻术范围不小,覆盖了大帐内外所有人。
埃兰也跟着进了幻境,反应过来后,三两下把自己弄了出来。
大帐里变了模样,暗褐色的光团如有重量一般,一团一团铺在地上,散发出**枯叶的味道。
糟糕的是圣光消失了,呓语低低响起,眼前再次蒙上一层绯红。
埃兰看大帐里的三个人,安洁洛斯夫人单手扶着椅背站在原地,眼中转着黯淡流光,看上去十分迷茫,椅子里的劳里十四也是同样的状态,而大帐门口,没了气流的裹挟支撑,杜卡斯脸朝下倒在地上。
趁着身体还能动,埃兰来到座椅背后,想趁着清醒把人带出来。
在幻境里找出口很容易,带人出来也不难,但要怎么破解其他人中的幻术呢?这是一个新问题。
他一边想着策略,一边感知着残留的空间波动,再次进入幻镜。
埃兰还没从幻境回来,门帘打开,宰相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光团从宰相那副异常干瘪的身体里发散出来,他头发全白了,面容枯槁,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只剩最后一口气,刚进门,便被倒地的杜卡斯绊了一跤。
宰相嘶一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劳里十四面前,将干枯的手指扣进他的肩头。
法力波动,劳里十四猛吸一口气,清醒过来,花了几秒才认出变了模样的宰相,脸上写满了迷惑和诧异。
“走。”宰相不由分说要抓他走。
肩膀上的力道弄疼了他,一股怒火在心底油然而生。
他可是国王啊,今天这是怎么了,光明大团长,安洁洛斯夫人,然后是宰相,全都忘了吗,一个个的居然都这样无礼对待他!
他猛地站起来,推开肩膀上的桎梏,发脾气:“走,去哪里!谁来解释解释,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宰相看了一眼被挥开的手,血肉枯萎,就连骨骼也快朽烂了,反手一掌扇在国王脸上,力道很大,声音响亮。
五个鲜红的指印烙在了国王脸上,耳中被灌进嘶哑的咆哮:“还闹!这里里外外的人,统统都想要你的命!能救你的只有你母亲一个,跟我走!”
宰相这是在救他?
迷茫再次大过了其他一切情感,他被揪着领子往外拖,一步一步靠近门口。
经过杜卡斯身边,国王身子一矮,就要把人扶起来:“随便你去哪儿,也带上他。”
国王刚探出的手臂被宰相一脚踢开,领子再次被揪起来。
“这些都不可靠,全不可靠,趁早丢了,跟我走,这些人醒过来就,麻——烦——”
杜卡斯肩背抖动,小幅度扬起脸,他的眼中没有漩涡也没有混沌,清清亮亮地看进国王的眼睛。
杜卡斯毫无血色的嘴唇蠕动起来,国王摆脱宰相的束缚凑过去听,不像是在说话,倒像是在吟唱什么咒文。
身后传来挣扎的嗬嗬声,劳里十四回头,在已经无法思考的十来秒里,眼睁睁地看着宰相被一束藤蔓高高吊起,挣扎,垂下头静止。
藤蔓嗖地一声抽走,凭空消失,干枯的尸体轻飘飘落地。
咒文吟诵的声音变得清晰,他闻到了血腥味儿,眼前越来越暗,直到一片漆黑。
熟悉的阴影,藏身的好地方。
他把自己放空,等着杜卡斯把他放出去。今天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不真实得厉害,或许这莫名其妙的一切只是梦?
随着宰相死亡,幻境自行破碎。埃兰只来得及看了夫人一眼,见她恢复正常,别的都顾不上了。
身体再次变得僵硬,顺着座椅缓缓下移,定格在靠坐的姿势。
安洁洛斯夫人出了幻境,立刻发现国王不见了,一抬眼,倒在大帐门口的成了宰相干枯的尸体,杜卡斯正靠在门边坐着。
夫人立刻释放法力,将杜卡斯再次束缚,之后大踏步走向大帐外,高声吩咐手下:“立刻搜索国王下落。”
大帐里只有一盏魔法晶石灯亮着,杜卡斯坐在晦暗的阴影里,她靠近门边的时候,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
她的脚步顿住。
杜卡斯的气色不可思议地恢复了,一只手血肉模糊,沾着一些黑色的玻璃碎片,碎片尖角独特的形状让她认出了那原本是什么,一顶冠冕,阴影之人半神级别的圣遗物。
大帐外,铿锵交错的金属碰撞声响起,一发不可收拾,激越的鸣奏曲没维持多久便落下休止符,外面一派寂静,无一人进来向她汇报。
她闭了闭眼,心里的一个角落轰然倒塌。
杜卡斯声音低低的,还是一贯面对她的恭敬语气:“骑士长,可以听我说了吗?”
夫人在心中叹息,她知道得很清楚,必须完全控制杜卡斯的行动,一旦给他使用圣遗物的机会就要糟。
只是没预料到,对方会如此决绝,在极短时间释放出全部力量,导致圣遗物彻底毁坏。
机会错过就是错过,被精神控制的杜卡斯会直接杀了她,不止她,还有这次行动牵扯的所有人。
“刚才谈判,我认出芙蕾雅的时候,突然明白了很多事。”
“芙蕾雅?”夫人一时没明白杜卡斯的思路。
“对,先王后的女儿。”
“她早已死于瘟疫,你怎会见到她?”夫人一头雾水。
“您不是不久前才在家中与她见过面?”
“见面?”
杜卡斯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碎片摘下来,垂着头说:“您今日所为,不都是为了她?”
没有得到回答,杜卡斯自己接了下去:“我之前一直心存怀疑,迟迟不敢下定论,但光明神裔出现在我眼前,由不得我再有半点疑虑。”
埃兰忍着浑身难受,艰难地挪了几寸,想在呓语声中听得更清楚些。
神裔?是他理解的字面意思吗?了不得。
“我知道路德维格并没有资格坐在王位之上,我请求过您许多遍了,请您放过他吧。”
夫人再次疑惑,不是说,被精神控制的话,绝对不会对国王的资格产生质疑的吗?
“你的精神控制解除了?”
“什么精神控制?”杜卡斯再次抬起头,紧皱眉头,又缓缓松开,喃喃自语,“精神控制……精神控制……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只有他疑神疑鬼,而其他两大家族对诸多证据熟视无睹,坚决而盲目地认定路德维格拥有光明之力。
“你从未被控制过?”夫人得出结论。
“我想是这样。”碎片被他全部摘了出来,整整齐齐摆在一起,恢复了冠冕的形状。
夫人神情渐渐冷了,她并不能轻易相信,或许杜卡斯依然被控制着,所说的一切只为迷惑她,以保下曼达拉重要的儿子。
她语气客观地发问:“你是三大家族之首,既已见过神裔,后续是什么打算。”
杜卡斯回答得很平静:“给芙蕾雅的出现以合理的理由,让她成为新帝。毕竟是女子,大概不希望我靠得太近,她的贴身护卫您另选吧。其他的职责我会继续履行。”
他顿了顿,苦涩地说:“您如果对我不满意的话,我可以让第一分团长处理大部分事务,也会尽快寻找新的阴影接替我的位置,然后彻底消失。”
两个人都没说话,空气安静下来。
听了这半天,埃兰也没有立场在这个时候冒出来说点什么,更何况,身体煎熬得厉害,连思绪也变得混沌,他想整理当下的情况,可根本做不到。
夫人酝酿了许久的话语已经听得不太真切:“对于……王位的人,三大家族应该……你亲手杀了他。”
“只有这一点不行,求您了……”
严厉的话语,关于职责,义务,神赐者,圣遗物,嘱托之类的,单方面激烈的训话与质问。
卑微的回答,关于习惯,阴影,保护,誓言之类的。
明明声音都模糊了,啪嗒,他听到一滴水落在地上。
微小而清晰。
又是一滴,两滴,凌乱的绯红中晕开一小片透明的清亮。
清浅的花瓣香气,他舍不得离开的梦接续上了。
在犹如生锈的骨节摩擦声里,埃兰一寸一寸抬起僵硬的胳膊,探进虚空。
轻盈的气流从上而下划过,有什么在下降,然后停下。
他感到了轻浅的呼吸,有点惶恐,有点害怕,想撤回手,可惜生锈地太厉害,移动得比蜗牛还慢。
带着体温的水珠滴到手背上,穿过去,最终落在地上。
这是哭了啊。
好好的哭成这样。
那点退缩瞬间被铺天盖地的心疼淹没,他卡顿着抬起手,冰凉的指骨碰到温暖的脸颊,停滞,一点点移动,抹去湿润的痕迹。
“再坚持一会,天快亮了,就快结束了。”沙哑的声音说。
完全听不清楚。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温暖柔软,他甚至感觉到了血液在皮肤下流过时的细小震动。
脸颊转到侧面,靠了过来,冰凉的小东西贴在手背上。
是星星的形状。
星星从来不会在梦里出现,可惜他现在还无法想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