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小姑娘指了指埃兰一侧手腕,笑嘻嘻说:“手串戴上啦!喜欢吗?米耀说了怎么用吧!”
手腕上多了一串琥珀珠子,不是普通饰品,蕴含着充盈的法力。
埃兰指指贝柠,再指指手串,最后指向自己,意思是:你给我戴上的?
贝柠笑着连连点头:“没错没错,是我送你的,谢谢你在幻境里帮了我!”
据说精灵喜欢用礼物表达心情,这是在感谢自己?说起来,现在是贝柠在帮自己,自己是不是也该送点什么回礼。
埃兰站起来掏口袋,还没找到什么,手串反而溜下去,滑进口袋里。为了掩饰尴尬,埃兰拍拍口袋,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很漂亮,我收好了!
贝柠得意地接受了夸赞:“是的,是相当有用、独一无二的魔法道具!”
就在这时,一派欢快的鸟鸣中,突兀地夹杂进一个哀婉凄凉的叫声。
埃兰顺着声音走了几步,弯身拨开沾水的叶子,是肥啾,正头朝下扑着,一边抽动着一边哀鸣。
不知怎的,埃兰居然从中看出几分被抛弃的颓废。
他在肥啾小脑壳上虚虚一弹,命令它休眠。
接下来一连三天,他们去了许多宅邸。
贝柠隐身,埃兰存在感全无,再加上光明之人忙于战事,两人一路畅通无阻。
他们先找到在王宫忙碌的安洁洛斯夫人,贝柠悄悄将夫人拉进幻境,幻境里发生了什么,埃兰并不清楚。
二人不多时便从幻境出来,贝柠神情疑惑,若有所思,安洁洛斯夫人神情紧绷,急匆匆出了王宫,径直回了家。
多亏了曼达拉对法术的坦白交代,贝柠可以在数秒内判定一个人是否被曼达拉控制过。
安洁洛斯家中招的只有夫人一个。
塔罗尼特家一百来人,被控制的只有铜板的父母和哥哥姐姐,整整齐齐十口人,其他分家安然无恙。
杜卡斯家明面上有一个大家族,这些人一个中招的都没有。
埃兰对这个家族的了解是从银叶那听说的,阴影之人不看血缘,这个家族更像是个培育阴影人才的服务型家族。
当前有一个阴影追随着劳里十四,有没有第二个不好说。没人知道这个阴影的名字,想要接近他就必须接近国王,而国王被光明第一分团保护着,轻易无法靠近。
排查完两大家族已经是三天后的凌晨,整个过程贝柠都兴奋投入,几乎没怎么睡觉。
他们在一处宅邸的书房落座,贝柠认认真真写了一封信,用花朵送了出去。
回信很快收到,她扫了一遍,挥手递给埃兰,接着啪地一声,梳着两个环型发髻的脑袋磕在桌沿上,一秒入睡。
信上写着:“这些人被控制太久,想要一下子扭转思想已经不可能,能做的我都做了。最终的结果,要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不得不提醒你们,有的人也许会在反复挣扎后,最终选择追随曼达拉。——贝柠。”
埃兰靠着窗整理思路,原计划是,三大家族解除控制,将负责芙蕾雅基本的安全问题。哪怕只有杜卡斯一个的保护,芙蕾雅就不用躲在密室里了。
但现在,万一有人思想反复,第一个被背刺的就是芙蕾雅。
安保问题暂时只能由他负责。
他这么想着,拿着贝柠给他的信又看了一遍,之后又看了一遍。
夜深了,贵族府邸静谧无声,窗外一盏昏暗的魔法晶石灯,为他投射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信的内容渐渐失去意义,只有一个字都没提到他的熟悉字迹,一笔一划戳漏他包裹思念的壳,酸痛的情绪猝不及防涌出来,久久无法抵抗。
他突然恨起自己来,为什么要在幻境里放纵,骗得自己都信了,骤然失去要怎么忍受。
贝柠睡了两个多小时,被夜里的风吹醒,一睁眼,就看到雕像一样杵着的埃兰,斜斜靠着窗户耷拉着,丢了魂一样。
贝柠拖着下巴嘿嘿笑了:“我该做个能进幻境的手串才是。”
埃兰听到她醒了,回神,转头看她。
贝柠跳下凳子,两个手垫在脸下做了个睡觉的动作,指了指雪山的方向。
埃兰知道这是要走了,冲她点点头,又一次说了谢谢。
贝柠登上开着的窗口,唰啦一下打开翅膀,像加了燃料的红色火苗腾空而起,眨眼间已经飞进了高远的天空,她远远的奋力挥手告别,这才消失不见。
似曾相识的一幕。
精灵都是这么喜欢跳窗的么……
*
米耀没想到,跳的时候会被阻拦。
上弦月清冷的月光覆盖着花园的一角,敞开的三角形门扉之上,密集的花枝突然长出,淡粉色蔷薇竞相开放。
一道虚幻的影子出现在门前,他只得往后退几步,这才看清虚影的样子。
印象中,弥尔茵女王在人前一派威严高贵,和祭司们在一起时大多随和温婉,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虚影,身着最简单的祭司素袍,神情居然有点忐忑和局促。
虚影小心翼翼地询问:“你真的想好这么做了吗?”
米耀捏紧了掌心的小瓶子。
他从雪山传送回精灵大陆,径直去了贝柠部族,威逼利诱拿到稀有药水“末日灰烬”,一刻没耽搁回到花园,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考虑。
没等他回答,虚影自顾自地说:“虽然已经提醒过你一次了,但我不得不再说一次。”
虚影没有看着他,只看着远处一点,原来只是一段影像。
影像的声音轻而缓:“你可知精灵的寿命上千岁,可你回到花园只用了短短的,二十四年。”
“为什么要想起区区弹指一瞬呢,风险太大了,多少复生的祭司不明不白地折在金字塔里面,再也没出来。”
米耀不想浪费时间,放开法力铺开藤蔓,试图在门上撕出个口子,那些看着脆弱的花枝比他想象的要坚固得多。
虚影还在喋喋不休:“这该死的金字塔还没被拆掉,你能猜到是为什么吗?”
米耀觉得有点烦,径直穿过虚影,对着花枝点火。明亮的火焰腾地燃起,旧的花瓣收缩焦枯,新的又长出来,连绵不绝。
声音在身后继续着,米耀并没留神听。
“是为了那些就连灵魂也已经老去的祭司,如果跳下去能出来,算是弥补一段空白,如果出不来,金字塔便是最终归宿。”
“我的孩子,我且问你,今时今日,你的灵魂已经老去了吗?……”
米耀试了各种方法,金字塔附近几百米的地面都被悉数破坏,可就是连一点破口都打不开,烦躁渐渐升级成愤怒——对自己力量不足的愤怒。
明亮的流星自夜空滑落,呼呼风声快速由远而近。米耀看过去,流光轻盈坠地,化成一个人影。
还在絮语的虚影如烟雾般消散了。
宽大的银披风堪堪裹着里面的睡袍,长发有些许凌乱,散开垂在地上,此刻的女王没有任何装饰,浑身散发出淡粉色的光芒。
她刚一站定,看米耀站得距离门扉如此之近,瞬间慌乱,下意识便说:“快回来!”
从未有过的感受,身体不受控制,两腿带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走。
米耀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狠狠攥紧手里的小瓶,瓶子倒锥形的尖底扎进掌心,清晰的刺痛自掌心蔓延。
弥尔茵看着他僵硬的动作,反应过来她干了什么,连忙摆手:“对不起,对不起,我一不小心就……”
被控制的感觉瞬间解除,米耀不再往前,静静看着她,淡淡地说:“别再拦我。”
弥尔茵虚虚叹气,看来她的留言一点作用也没起到。不,还是有点用,起码拖延了一些时间,让她及时赶到。
弥尔茵小心避免使用言灵,光着脚往前走,缩短两人的距离:“我有话要说,请一定听一听。”
从重生那一刻开始,女王对自己一直很好,可以说是有求必应,刚送的空间指环还装在口袋里。米耀情绪渐渐平复,回她:“请说吧。”
弥尔茵小鹿一样在残破的草地上走来走去,两手不知道如何安放,抓抓头发,瞟一眼米耀又慌乱地移开眼睛:“这种事,真是一点经验都没有……”
“那个,我,我是你的,嗯……”
“你的母亲。”
终于说出来了,弥尔茵拍拍冒热气的脸颊,如释重负。
米耀没有感到奇怪。
看到曼达拉记忆的时候,一开始他没多想,但一旁的埃兰在那里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在想什么太好猜了。
当然了,真要怪,就怪他和那个天空骑士长得太像。
米耀回答她:“麻烦打开金字塔。”
弥尔茵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愣了愣:“这么说可能很突然,但已经失去过你一次,还没来得及补偿,难道要眼睁睁看你一去不返?”
失去过你一次。
米耀移开视线,思绪也飘远了,掌心血珠滑落,无声无息染红了碧绿的草尖。
弥尔茵试探着朝前走了半步:“过去的都过去了,未来还很长啊,我们,一起忘了吧。”
她看米耀魂不守舍的样子,试图宽慰他:“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其实我也一样。几年前,通过一个预言,我突然得知自己还有过一个孩子,实在吓了一大跳,到现在都觉得不真实呢。我和你一样,其实什么也不记得。”
掌心的刺痛拉回思绪,米耀听到了她的话,回她:“你怕我的记忆里有过去的你?”
弥尔茵的慌张又在冒头,连连摆手:“不,不是。按照年龄推算,我回到花园的时候你还不到一岁,不会记得我的。你还那么小,我就……”
她很快掐断话头,捡重点说:“我只是不想再次失去,仅此而已。”
女王的语气一片真诚,微小的触动一闪而逝。
米耀礼貌说:“不用担心,我会回来的。”他摊开手掌,露出里面的小瓶子。
一道浅绿色的光芒覆盖了他的手,伤口立刻愈合。
柔粉色的光笼罩了小小的瓶子,几秒后,光芒撤去,弥尔茵神色变得复杂。
她几番犹豫,还是说了出来:“末日灰烬,你居然知道这个,这太残忍了。”这和亲手把自己的一部分切下来有什么区别。
“这又何必——”
她的话止住了。
那一瞬间,她从那双映着月光的蓝色眼睛里,看到了拒绝和疏远,似乎在说,如果她继续阻拦下去,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会再进一步。
多么无情。
弥尔茵的视线略过染红的草尖,心情复杂。
“只这一次,下不为例。以后再也不要伤害自己。”
没有回答。
花枝撤走,米耀的身影立刻消失。
瑰丽的晨曦一点点渲染着天空,弥尔茵长久静默地伫立着,等待着。
*
不知道位于哪里的房间,比欧瑞阿斯所能想象的最豪华的房间还要奢靡。
床大,睡十个人都绰绰有余,比棉花羽毛还要柔软。欧瑞阿斯战战兢兢地坐在床沿,只敢坐个边。他两手攥着裤子,手心里都是热汗,睡衣睡裤不知什么丝线做的,绣得花纹层层叠叠,看多了头晕。
肚子好饿。
饿得狠了,甚至想扑过去把这房间里另一个活物生生吃下去。
那个活物跪着趴在门口,还穿着那身滑稽的小丑衣服,头上的桶牢牢扣在后脑上。
想想而已,他哪里敢!
杜鲁门恨不能吃了自己才是,这可不是他的妄想,昨天杜鲁门看他的时候,早就把态度明明白白写在喷火的眼睛里了。
他饿得眼前发花,卧室门开了,那个人又来了。
那个人被叫做“会长”,在大剧场找到他,实则根本找错人了。
他已经解释了成百上千遍,会长根本不听。逃也逃不脱,整天还饿得要命,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会长推着推车,上层放着一个汤盆,欧瑞阿斯拼命咽口水,直勾勾盯着他的食物。
他都没注意到,会长是怎么蹲下来,在下层架子上取出个玻璃瓶,把里面时而金时而橙的液体灌进了嘴里。
“至高无上的主宰。”黏糊的声音。
欧瑞阿斯浑身一激灵,吓得饿都忘了几分,膝盖上重重压了什么东西,一低头,看见个棕褐色的脑袋,又是一个激灵从脚心窜到了天灵盖,背后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每次都这样,每次他都吓得要死。
这可是命令杜鲁门趴地上跪着的人啊,却总是一见到他就趴他的膝盖,还不时用脸颊和头发蹭他的腿,令他毛骨悚然,就差尿裤子了。
欧瑞阿斯一动不敢动。会长抬起头,一贯眼珠都不动的漠然的脸有了表情,正弯着眼睛看他,谄媚得不像话。
他觉得会长不像这个时代的人,像从前流行话本配图里的男主角,一副漂亮面孔是为了在拯救女主角的同时迷倒她,他看过很多,印象很深刻。
讨好的声音传来:“去餐厅坐?”
欧瑞阿斯咽了一大口口水,战战兢兢地说:“就这吧?餐厅有点,有点,远……”
爱德华闻言,跪在地上打开盖子,取了一旁的小碗,用大勺子装满,又换了小勺子,将奶油色的浓汤喂到欧瑞阿斯嘴边。
欧瑞阿斯饿坏了,伸着脖子一口吞了下去,美味,香甜,但太少太少。
他恨不能将头埋进汤盆里,不经意瞥见杜鲁门正微微抬头,用刀子一般的眼神刮着他,他不得不表现得安分。
爱德华顺着欧瑞阿斯的视线看去,看到趴着的杜鲁门,冷冷地说:“回去好好反省,滚吧。”
杜鲁门活动着手脚站起来,要走不走,还是说了出来:“会长,火山是属下没守好,甘愿受罚,但求会长给枉死的兄弟们一个机会。”
爱德华没有看他,杜鲁门走近,跪在爱德华身后,委屈:“都是信仰坚定的孩子,连死神也带不走,如今都埋没在‘彩池’里。如果他们可以重见天日,一定死忠会长,不复仇誓不罢休,再无其他欲念。这对会长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何不——”
爱德华打断他:“主宰还在这儿,你求错人了。”
杜鲁门狠狠看向所谓的“主宰”。
他知道欧瑞阿斯是个什么货色,冒牌货,骗子,可会长一味执迷不悟,他又能怎样!
杜鲁门以头点地,忍辱恳求所谓的“主宰”复活他死去的手下。
不能复活成原样,但可以把尚且完整的灵魂塞进壳子里,成为最厉害的复仇武器。
欧瑞阿斯顾着吃,没听太明白他要干什么。
爱德华又装满一碗,自己尝了一口是不是凉了,然后说:“主人不说话,那就是不同意,你赶紧滚远。”
杜鲁门痛心疾首:“主宰,会长,给个机会吧!您不是已经知道了,要复仇的对象,正是那两个漏网之鱼。您真的打算放过他们吗?现在不解决,后患无穷啊。”
“漏网之鱼……”爱德华喃喃,款款看进欧瑞阿斯的眼睛,问他:“主人,您说呢?”
欧瑞阿斯一脸茫然,什么鱼,今天为什么只有汤没有鱼!
爱德华看他不明白,耐心解释:“有些看门狗失职,让漏网之鱼毁了您一个好厨房,您看,今天连肉都吃不上。狗么,已经被杀光了,您还想再看见这些狗吗?”
欧瑞阿斯一头雾水,只觉的杜鲁门沉沉的眼神要活剐了他,战战兢兢说:“行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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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金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