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退散的时候,米耀手心一空,倾盆大雨劈头盖脸浇下,钻进领口,三两下冲走他体表所有温度。
这种失落的感觉非常、非常讨厌,像一直往下掉始终踩不到底,什么也抓不住,干什么都是徒劳。
他说不清自己是出于着急、生气还是焦虑,呼喊脱口而出:“埃兰——”
声音不但没有被雨幕阻拦,反而以雨线为弦,震动着辐射扩散出去。
整片森林的时间流速似乎慢了片刻,雨点轻柔落下,雨声变得轻微,一派寂静中,唯有几只动物灵悄悄竖起耳朵。
“来一杯茶吗?”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回答了他,慵懒的女声如丝绸般滑过耳畔,随之而来的是和谐悦耳的虫鸣声。
场景的转换平缓流畅,雨中的森林再次褪色,脚下铺展开曲折的彩色鹅卵石小径,两侧长出半人高的树篱,点缀其间的淡紫色小花吐露出沁人的芬芳。
先前的情绪突然消散了,米耀带着些许迷茫,被莫名的念头驱使,踏上小径。
小径尽头的花亭地势略高,金粉交加的夕阳为花亭翘起的七角染上琉璃的色泽,美伦美焕。
一个长发垂地的玲珑身影被花枝半遮着,米耀只扫了一眼便将曼达拉认了出来,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对方知道幻镜困不住自己,想要谈判?以对方展现出的实力似乎并不需要忌惮他。
或许是不想得罪花园。
直觉上阿珂妮大祭司的水平应该在曼达拉之上,但他之前没在意战力方面的事,不能下定论。
可以肯定的是,花园人多而且关系和睦,曼达拉被部族所弃,孤身一人,寡不敌众。
他脚步没停,想着即使没有花园帮助,他也要会一会正主,只为她的眼睛。
曼达拉倚靠花柱,坐在花柱间系着的一条花枝上,见他来了,伸出雪白无骨的手臂,示意他在对面的花枝上坐。
米耀试了试法力,大部分用不了,他想看看自己受限到什么程度,就在亭子边缘放出两条下垂的藤蔓,编出一个秋千坐了上去。
他踮着脚轻轻摇晃,神情自然,并不刻意躲避曼达拉投来的视线。
“茶,还是酒?”
曼达拉说着,手里多出一个四方托盘,十来个不同样式的酒壶一个接一个出现在上面,她从中挑出个金灿灿的方瓶子,握到手里的时候,瓶子变成了金饰水晶杯,盛满金黄的酒液。
曼达拉对自己的选择很满意,笑着一挥手,酒杯稳稳悬浮着飘到了米耀面前。
米耀看了一眼酒杯,又看向曼达拉。
从一开始的茶,到现在的酒,对方真的给他选择了吗?
“找我来的目的?”米耀没碰杯子,冷冷地问。
曼达拉略惊讶道:“时代究竟是变了……花园祭司在交涉的时候不再寒暄了?”
她自顾自变出杯子,抿了几口才说:“我要的很简单,花园忘了我的存在,我也忘了花园,大家互不干涉,和和美美。”
她的笑容有些落没:“你看,没人受伤,也没人需要付出代价,不是很好的结局吗?”
明明他们在讨论花园的事,“受伤”“代价”这样的字眼还是刺痛了他,他的声音更冷了几分:“你对人类做过什么。”
曼达拉被他问得一愣,接着嗤笑起来:“人类?花园什么时候关心人类的事了?你在开玩笑吗?”
曼达拉笑得好一阵停不下来,身下的花枝跟着抖落一地花叶,她不经意看向米耀,发现他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便收住了笑,从花枝上跃下,像看一个新奇品种一样凑了过来。
“认真的?”她好奇打量着眼前的祭司,虽然精灵无法从外表判断年龄,但她可以大致判断祭司接触过什么数量级的灵魂。
这个祭司很年轻,宛如新生,怪不得会提出匪夷所思的问题来,她忍不住逗他:“我对人类做过什么,从何说起,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她快乐地在花厅中走来走去,忽而转过身问:“对了,你是如何找到那扇小门的,能告诉我吗?现在的年轻祭司真了不起,我都敬你酒了,不赏个脸吗?”
说着,悬浮的酒杯晃了晃。
红衣小家伙和她出自一个部族,实力不错,能破开幻术不奇怪,她是真的好奇,花园祭司是如何找到独立位面出口的,就算是她自己,也不可能在半天之内找得到。
她根本没预料他能出来,一时大意并未监控,居然错过了答案。
米耀沉默地转开视线。
曼达拉以为是他找到的小门,她不知道埃兰的存在?他成功摆脱曼达拉了吗?想到这,他内心一阵紧张。
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轻微而缥缈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米耀的脑海中:“你是如何找到位面出口的?”
同时,无形的力量让米耀转头对上曼达拉的眼睛,他没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仿佛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头脑浮现出夕阳与荒野……
看到荒野,他下意识用手指按上眼角的“纪念”,触感冰冷如冰封之泪,令人心尖刺痛。
刺痛令他清醒,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审问”了。像贝柠曾经演示过的那样,但要更加难以察觉和抵抗,不过几秒钟,这种被“审问”的感觉消失了。
清醒只有几秒钟,足够他做很多事。
他立刻避免想到埃兰,不去回忆画面,以最快的速度组织好语言塞满意识。
视线无法挪动,被巨大而无形的力量牵制着,眼球的微微转动带来一身冷汗,他将准备好的语言丢了出去。
“是祝福。”他听见自己说,然后硬生生把“不是,我在说谎”这句话咽了下去。
那双在施法时格外魅惑的紫眼睛一怔,而后兴味更浓,更加投入地观察他、审视他。
米耀语气平板地继续道:“花园的幸运祝福,在陷入困境的时候随机触发,能带来极致的好运。”
在花园和王岛遇见其他祭司,互相加祝福是一种礼节,很有可能真的有人给他加了幸运。
所以这一点他没有撒谎。
曼达拉脸上的笑消失了,原来是这样。
花园永远出其不意,花园永远有办法找到她,永远有办法对付她!她身上的安定和慵懒一扫而空,阴冷的气场将她包裹,几乎化为实质,气温骤降,令花叶覆上一层白霜。
曼达拉的“审问”,比贝柠强了不止一两个级别,曼达拉视线断开的瞬间,米耀如释重负,额角冷汗滑落,精神被后知后觉的疲惫所淹没。
垂头的瞬间,面前悬空的杯子被砸到地上,咣啷一声,酒杯碎裂,酒液洒了一地。
心情已然变糟的曼达拉视之为不祥的预兆,一甩长袖,狼藉消失的地方多出一个一米见方的石台来,缩成一团坐在上面的小小身影缓缓勾勒。
贝柠坐在石台上,发丝凌乱,脸色苍白,眼睛瞪得老大,浑身颤抖地搂着膝盖,好像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中,对近在咫尺的米耀不闻不问。
米耀立刻要跳下秋千,曼达拉紫眸一眨,一个沉甸甸的花环扣在他头顶,压得他动弹不得,话也说不出来。
曼达拉坐回枝条上,小口抿着喝了一杯酒,先前外溢的情绪又收了回去,渐渐平静下来,最后竟轻叹了一声,好像自己也是无可奈何。
她朝着贝柠走过来,俯身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安抚一般喃喃道:“好了,好了……”
贝柠一脸委屈地抬起小脸,瞪着眼睛拼命把眼泪憋回去,身子渐渐不抖了。
曼达拉凑在她耳边轻声叮嘱,声音中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让人根本无力招架、无法抗拒。
“出去以后,这一切便没有发生过。你没进入过另一个位面,也从没有见过我,从来没有……”
贝柠安静地听着,表情变得宁静平和,随着话音不住地轻轻点头。
“如果花园的人再来找我麻烦,你将非常自责,认为是你不小心泄露了秘密,你将不顾一切阻拦回到我身边,自愿再也不回精灵大陆,永远听从我的安排。”
贝柠再次点头,眨了眨眼睛,然后合上,像是睡着了。
米耀也听到了这些话,轻微的恍惚稍纵即逝,大体可以保持清醒,他十分警觉,酝酿着仅可以使用的一点法力,寻找着时机。
曼达拉绕着他观察了一圈,看来仅凭声音不够。她变出空杯,掌间开出一朵色泽浓郁的曼陀罗,花瓣被扯下丢入杯中,不多时,杯中便装满了半融化半凝固的一团浓紫。
曼达拉拿起酒杯站在米耀面前,轻笑着说:“你看,我是不是很讲道理,你们说闯进我家就闯,没得到允许就离开,我到头来也没拿你们怎么样。不像你们花园祭司,抓着一星半点有的没的歪理,就要把人逼到天涯海角。”
她手腕转动摇晃着酒杯,甘醇的甜味弥漫开来,精神重压得到释放的同时,让人口中生津,忍不住想要夺过杯子痛饮。
随着杯子晃动,星点流光从杯口溢出,一如曼达拉和贝柠在施法时眼中的光彩。
被压制的灵性滚沸着,叫嚣着,在杯子凑过来的同时冲破束缚,布满尖刺的荆棘从地下喷涌而出,将曼达拉和杯子紧紧缠绕。
咔嚓一声,杯子碎成齑粉,杯内的东西泼洒而出,落在地上变成一颗颗黑色的小球,像水银一样互相吸引着,再次凝聚在一起。
被困住的曼达拉消失在原地,从几步外的位置现身。这里是她的幻境,她的影像自然不是真的,又有什么能困住她呢?
她眨眨眼,将荆棘一寸寸从幻境中抹去。
一旁石台上的贝柠并未被打搅,依然睡着,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
米耀瞬间明白了,在幻境,实体层面的攻击不起作用,是否还有其他方式?
“一次,两次,三次。打翻我的酒杯,三次了。”曼达拉的耐心终于在这一刻耗尽了,地上的黑色胶体回到她手中,飞快扭动变形,拉扯成一截树枝的模样,尖端锋利而坚硬。
曼达拉身形一动,动作极快,树枝刺进米耀肋下,从后背贯穿而出。
与此同时,曼达拉被某种未知力量冲击,整条胳膊明显抖了一下,倒退一步,松开手的时候双目微怔,神情短暂呆滞。
米耀什么也没感觉到,没有半点痛楚,只是全身上下动不了,眼睁睁看着树枝融化成胶体,胶体化成水,将银袍染上大片浓郁的紫黑。
看到曼达拉短暂的失神,感受到猛然恢复的法力,他意识到机不可失。
根据贝柠不多的指导,花园祭司生疏地使用祭司之力,召唤曼达拉的灵魂。
呆滞中的曼达拉眼珠轻颤。
米耀紧紧盯着她,感觉到自己抛进大海的鱼钩,已然被庞然大物叼住,紧绷的鱼线乃是他的精神力量,马上就要崩断。
他身处一座小岛之上,小岛周围的海水微微起伏,闪动着粼粼波光。
他不惜法力,绷紧精神,从小岛周围硬生生扯出几个光团来,闪亮亮的光团浮出水面,飘摇着落进他的掌心。
小岛巨震、破碎,花亭再次出现,米耀法力耗尽,视线模糊无法对焦,脑中恍惚无法思考。
曼达拉没察觉到这一切的发生,只感到灵魂扯住一瞬又被放开,自己没受到任何伤害。
隐约中,米耀看到曼达拉靠近,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之后她得意地笑了,笑声一阵接着一阵,许久未停,世界一点点暗下去……
*
当的一声,一块滚烫的石头正正砸在埃兰头上,令他从茫然混沌中清醒过来。
炼狱底部赤红一片,裂开的纹路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多,零散几颗流星拖着红尾急速坠落。
怎么到这儿来了?法力用完了?不对啊,没有法力耗尽的记忆,更关键的是,眼前根本没飘数字!
他记得自己追着安洁洛斯夫人进了森林,又追着她出了森林。她出来的时候灵魂状态变得非常不稳定,上一次遇到这种不稳定的情况,还是大雨中的格莱门特。
埃兰不放心,从地下出来在地面跟着,只见她所过之处满目狼藉,大雨被狂风拍散,树枝杂草被吹得七零八落,她竟然在森林中开出一条大道来。
待她到了森林边缘找到自己的马车,车厢顿时四分五裂,马匹长长嘶鸣,她砍断套车的绳索,翻上没有鞍的马,朝着自己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埃兰正要继续追,剧痛突然袭来,是那种直直刺入精神的痛,像是被凿子撬开了脑壳,在意识里翻搅不止。
眼前一花之后,炼狱出现在视野中,他看了一眼,意识便陷入混沌。
埃兰翻身坐起看向头顶,随着时间推移,炼狱底部会打开新的裂缝合上旧的,外观时刻在变,现在炼狱的纹路和他闭眼时变化不大,他昏迷的时间应该不长。
太好了。
他刚庆幸地站起身,后背猛地被人拍了一下,害他吓了一大跳。
回头只见一道黑口子刷刷合拢,行色匆匆的赛特刚从里面蹦出来。
“唉,给你看个东西。”赛特飞快瞅了埃兰一眼,迈开大步往前走了几步停下,各式各样明亮鲜艳的石头被他从口袋里抛出来,随后他勾勾手指,这些石头自己动起来,排成五行五列,摆在颜色暗沉的石滩上。
“快看快看!”说着他肩头飞出个白色沙漏,落在其中一块明黄的石头上方,在沙子漏光的一分钟里,石头周围的空间波动着,石头自身一点点变透明,最后消失了。
赛特一脸沉痛地看向埃兰,“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了?
埃兰还没来得及说话,赛特一口气说了下去:“看见了吧,有人偷东西,都偷到这儿来了,简直胆大包天!帮个忙,把最新的这批全清理掉,算双倍,三倍分数!尽快,限时三个月。”
有一点埃兰算是明白了。
“哦,是你一棍子把我打晕拖这儿来的?看来这忙帮不了了,以后再说。我有事要回去,告辞。”
虽然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去,但下次请人帮忙最好礼貌点的意思传达到了。
赛特都准备离开了,听了这话堪堪顿住。
“把你打晕了?我?”
埃兰看他难以置信的样子,斟酌着描述:“也不算是打,更像是精神攻击。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法力足够的情况下转移到这来了。不是你?”
赛特难得地沉默了,半晌才说:“不是我,你误会了。”
那会是谁?藏在森林里尚未发现的敌人?
不好,敌人偷袭得手,他的处境非常不妙啊,说不定沉银骨已经被绑走了!
“你怎么到这的,你自己不清楚,要调查很复杂,我现在没时间。你帮完忙之后我考虑一下?”赛特抱起手臂,再次化身黑心商人,开始谈判。
埃兰直截了当地拒绝:“三个月不可能,我现在必须立刻出去。”出去就能知道答案,不需要调查。
“哦,那你出去吧。”赛特悄悄观察着埃兰,他不确定埃兰是不是掌握了出去的方法,如果见势不妙,他只好“稍加”阻拦了。
埃兰转头就走,先拉开距离再说,这个位面有出口,这一点他能笃定。
他一走,赛特果然追了上来:“在这里三个月,在外面三周怎么样?你看呢?有三倍分呢?”
埃兰听他这一次确实心急,从心里并不反对帮忙,只是确实要赶着出去,既然赛特能改变内外的时间流速,他也没客气:“这里三个月,外面三个小时。”
赛特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说:“三天。不能再短了。”
“成交。”
如果他的实力一成不变,想要在三个月之内完成任务非常勉强。但事实证明,根本用不了三个月,结束的时候甚至还不到一个月。当然,这里不分昼夜,他对时间的感知可能有误差,但差也差不了几天。
他在使用魂火的时候,刻意练习,进入深度冥想的状态,那些石头还残留着炼狱的痕迹,魂火模仿炼狱之火的条条轨迹,效率一点点提升,有两次他退出冥想的时候,明显能感到魂火的纯度有所提升。
赛特说得没错,有人偷石头。他感知到了,除了赛特演示的那块,在他手里一共丢了七块。
通常是烧着烧着突然被一股力量拖走,这一批石头烧得非常缓慢,消失的感觉和烧毁的感觉完全不同。埃兰预感到,这件事对现实世界绝不是什么好事。
赛特很可恶,完成了任务也没提前把他放出去,问题又回来了,怎么出去。
根据在边境的练习,埃兰开始解析这个巨大而复杂的空间。第一个星期他除了头昏脑胀之外,什么收获也没有。
第二个星期结束,他看到了空间中的结点,当他靠近空间结点时候,无形的力量就会推开他,令他无法碰到。
他在无边无际的石滩上走出很远,所有的结点都在排斥他。
第二个月结束,他终于看到门了,不是肉眼可以看到的门,而是一种意念形态的门,看不着摸不着,只能感觉到。
问题是这些门也会排斥他。
如果要感受这些结点和门,就会耗费精神,不需要睡觉的他多次感到精疲力竭,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开冥想休息。
他一直忙碌着没让自己停下来,不然,对一颗星星的想念就会从胸口冒出来,让他在顷刻间失去所有耐心,让他一面朝着喜悦的乐土飞升,一面朝着焦虑和恐慌的深渊滑落。
他搜索着一扇扇隐藏在空间夹缝的无形之门,用纸页记下门的位置和他意念中的感觉,不经意间,意外地遇到了第一扇可以打开的门,编号一百零一。
他费了些力气将沉重的门推开一条缝,犹豫再三,选择走进去。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察觉到了这扇门对他的善意。倒不是说其他门对他有恶意,其他的门对他没有态度,但这扇有。
光影切换,没有失重、眩晕、恶心、眼花、耳鸣、呓语,通通没有,平凡地就像走进自家后院一样,感觉颇为舒适。
他以为他会回到现实世界,但眼前出现的确是玄妙的时空,和现实的感觉完全不同。
脚下是轻微凹凸不平的青色石板,大大小小的石板拼在一起,石板上刻着看不懂的文字和符号,石板残缺的部分被无光的黑色所填满。
以大门所在的位置为中线,一侧是高耸入穹顶的排排书架,一侧是漆黑的长桌长椅,两侧向远处都看不到尽头,没入无边的黑暗里。
这里如黑夜般静谧,只有细微的沙沙声,像是一束细沙正在某处落下。
后排的桌椅上能看到几个零散的黑影,看不真切,埃兰先朝着书架走了过去。
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册子、卷轴、手稿,埃兰走过几十个架子,发现除了纸张还有其他材料,石板泥板、贝壳兽骨、竹片布料等等,绕来绕去,他还没见到自己能认识的文字。
这些书本不会一直安分停留在架子上,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些书消失,另外的书会突然冒出来。
不只是书,虚虚的一个个黑影也会突然出现又消失。这些人都是和他类似的黑袍打扮,仿佛彼此看不见,互相没有交流,取书或者归还。
埃兰想到试炼中的死神,想到了投影这个说法,暗自猜测这些黑影也是投影。
这些架子怎么走都没有尽头,他研究了好一阵,拿出一本封皮画着一扇门的硬壳书翻开,果然没有一个字能看懂。他把书放回去,把上下左右的书都抽出来看了一遍,终于找到本让他还算满意的,虽然不认识字,但书上画的许多插图他能看懂。
他像突然回到了孩童时代,津津有味地看起了画册,一册接着一册,他猜测着那些文字的意思,成功破解“传送阵”“位面”“法力”等常见词汇,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
他觉得自己慢慢懂了一些关于空间的东西,但无从验证正确与否。
熟悉的空间波动传来,埃兰正靠着书架盘坐在地,算算时间,三月之期大致到了,赛特还算有良心,舍得把他放走。
上一秒,他还为离开书架而心有失落,收好心思准备面对未知敌人的绑架囚禁。下一秒,他就被看到的景象捕获了全部心神,好像跌进了梦里。
干净的房子散发着清爽的木质气息,窗棂外,深沉的夜色成了背景,纷纷落下的鹅毛大雪反射着点点白光。
窗台上,橙红的花束带来火炬般的光亮和温暖,窗边的墙上挂着一个大网兜,由细软的藤条编织而成,里面塞着一颗浅红色的蛋,蛋壳表面磨砂,朦朦胧胧能看到里面……埃兰定定看了好几眼,他知道那是什么!
收回视线,埃兰看向自己身边。屋中仅有身前的一张圆桌,两张宽敞的藤椅安放在桌子两侧,他坐其中一张,对面的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再次、第三次确认这个空间是真实的世界。他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睡着的人。
淡金色丝滑的头发散落在几页精美的信纸上,发丝染着融融的亮橙色,半张脸被头发和手肘遮着,长长的睫毛落下一片暖色调的阴影,肩背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这套衣服埃兰见过,是精灵作战部指挥人员常穿的制式套装,黑色打底,米白色兽皮起装饰和保暖的作用,少了护肩、护膝等防具。
埃兰不知不觉抬起手,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突然有种既视感,好像自己不久前做过一模一样的动作。
他的手还悬在半空,稿纸发出轻微的窸窣,米耀摇了摇脑袋要醒。
埃兰赶在人抬起头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了手,假装无事发生。
米耀先是用手腕支起了脑袋,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埃兰,然后轻轻往后靠在椅背上,嘴角微微向下。
他是真的不太高兴。
离开幻境的时候,他法力耗尽,精神力枯竭,正难受着,就看见缩成一个球埋在他身边的贝柠。没办法,他只能编出个网兜把球背在背上,靠体力支撑着,打算先离开森林这片是非之地。
飞不起来,他摸索着在森林里找出口,多亏曾经见过的几只动物灵好心带路,他才磕磕绊绊出了森林。
刚到森林边缘,猛然撞见召唤者,不省人事,一动不动。
行,一个两个全部中招,亏他还以为召唤者没被发现成功逃脱了呢!
一路回到雪山,背上背的还好,轻轻一团,怀里抱的这个简直沉得匪夷所思……
埃兰知道他每次起床都不高兴,看他神情,眼下也正是如此,埃兰莫名心虚,难不成和自己有关?
那语气果然是不高兴的:“晕了死了还是掉线了,你什么情况。”